厉王十年，邢尚 

那一年的天黑得特别早，许是雪大的原因，时不到，天已经是黑成一片，压在人身上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轩辕游下了轿，打发车夫回去，然后皱眉看着眼前齐膝深的雪。 
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都怪那老匹夫死活不愿出诊，只得自己抱了病前去回春斋里寻医。染上的风寒眼见着又加重了一分。 
也罢，大不了下次打发人去买药便是，哪里便有一天到晚劳顿病人的份呢。 
然后叹了口气，这里是后街，离天凤楼还有一条街的远近，但若自己要车停在门口，那明着是挨宰不说，还躲不开那一群前来作乐的官老爷。 
再怎么说，进了天凤楼，才是自己的地方，在外面还是谨慎的好。 
轩辕无奈地拎了外袍的摆，深一步浅一步地向街那头走了去。 

路过齐家大院后，她无意地向窗内看去。 
只见一点暗黄的灯下，一位着青衣的少妇，正专注地做着针线。 
因她身上着实单薄，轩辕游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收不回眼光了。 
那人虽衣着简单，却掩不住天生丽质，任是阅人无数的轩辕游也不免称赞。 
她手上也不是什么针线，而是一个瓷瓶，白底青花，此刻她正一点点地拭着表面的灰尘。 
这情景未免有点诡异，但轩辕天生大胆，也不当什么，便细细地朝那少妇看去。 
那人年不过二九，在灯下面容有些模糊，肌肤却宛如上好瓷器一般光滑可鉴，眉间拧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愁容，却更添得几分动人之色。身上不过是普通的青衣杉，天然不加修饰的绝色。 
轩辕游不知道看了多久，那少妇拭完手中的瓷瓶，叹了几口气，便吹灯休息了。 

等到轩辕回了天凤楼，两脚都给冻得生痛，只得让人取来姜汁，自己慢慢擦在冻处。一面打发丫头照顾着生意。 
坐下来时，仍是想到了那个少妇，突然想起听说齐老爷这回下乡，带回了一个夫人，想来就是那青衣女子了，却不知她为了什么那般愁容，任谁见了也不免心痛几分。 

轩辕后来又自己去了几次药铺，每次都在时回来，让车夫将车停在后街，穿过齐家后街回来，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女子的影子。 
她几乎要以为那个雪夜自己看到的是个幻影了，如果不是一年后的事…… 

那一天听得鞭炮锣鼓喧天，满街的人都说齐老爷科举高中，即时大婚，喜上加喜。谈者最后都不免啧啧称赞一番，说新娘子是户部上书的女儿，人长得是天仙一般，又温柔和顺，是齐老爷几世修来的福气儿。 
轩辕定定地看着楼前的雪花，半晌不语，然后突然冲了出去。惹得几个丫头在楼里惊呼。 
绕到后门，轩辕竟又看到那个满面愁容的女子，她仍是在那里，只是这回没有点灯，瓷般的肌肤给白雪一印，越是显得吹弹可破。 

她定定地看了半天，然后拼命地拍着后院的木门， 
门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青衣女子，她一脸平静：“是你。” 

轩辕游不语，走到她房里，看着她擦拭的那个瓷瓶，白底青花，倒是美丽，只是画上风景稀稀落落，不免显得空旷。 
转过头，那女子仍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仿佛等着她先开口，或者说是早已知道她会说什么。 

“他娶妻，你可知道。” 
“……”沉默地一点头 
“你早知道会如此？” 
仍是一点头。 
“那你……” 
那女子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另一件事。 

“昱王时，绯凤有个烧瓷者，他一生烧出的瓷器不计其数，只是一生无名，默然乡间，直至死时，仍是孑然一身。” 
“他死前立志要烧出一件人间绝品，便花了大量精力，制出一件青花瓷，” 
“只可惜最后烧成此瓷，他已溘然长逝，其家人不知此瓷价值，搬运不力，竟让它右耳磕了一块，成了一件残缺品。” 
轩辕看向那瓷，果然右耳处磕下一大块，显然是保管者之责。此外瓶身也有多外损伤，令人不免惋惜。 
“转眼便是百年，那瓷一直碾转于农家，不知怎的竟到了邢尚。” 
“瓷只望能尽力报答旧主，出人头地，圆他前生之愿。”  
“圆了旧愿，瓷又怎样？”轩辕止不住地问道。 
那女子微微地笑了起来，竟是说不出的一股妩媚动人。 
“釉色渲染淬火烧，青花白底出君窑，粉身碎骨全无憾，愿君永结秦晋好。” 

那夜，轩辕醒来时，自己正睡在天凤楼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如梦如幻。 
后来。 
后来她听说那夜，齐府家前夫人不知去向。仆人不小心，摔碎了前夫人最爱的一件青花瓷器， 
据说官府的人也曾过来查此案，然而终是太过离奇，便不了了之。 
几年过去了，齐老爷一路高升，竟然官居正三品。出入高马华车，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后来轩辕游终于想了起来，那夜她看到的青花瓷上，景物并不错，唯是少了一般瓷中的仕女图，才显得有些单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