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们相见的那天，白雪纷纷扬扬落下。
小小的神明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警觉地扭头，瞪大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像只幼猫。中岛敦在他星辰色的眼瞳深处找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只觉漫步在清晨的歌尔丽河畔。在城市中心伫立百年的钟敲响正午的钟声前那里的雾气从未有散去过，据说在有上弦月的夜晚乘船逆流而上行驶七天七夜即可到达万千生灵最终的去处——普罗特拉。那片冰冷的海夜以继日地以宽广的胸襟接纳无数陷入永眠的灵魂，却也有爱憎之分，透明干净的灵魂被它送上海面，流入下一世，污浊不洁的则沉入海底，待至海浪冲刷走所有污秽之后才得以步入轮回。
中岛敦恍惚片刻，开口说出的竟是只有一句简单的问候。那孩子也不语，只顾盯着他看。房间内安静地近乎死亡，听得见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暖黄色的火光映衬下他的面容模模糊糊失了轮廓，也温暖了一整个房间。然而中岛敦却无端地觉得芥川现在一定很冷，不然他不会用过大的白袍紧紧裹住自己，尽力蜷缩在椅子的一角，为此膝头上的书险些滑落，边角褶皱，明显已经翻阅过无数回。
纷纷扬扬的雪，下不完的雪，千年不化的雪，好似穿透紧锁的窗户落满芥川的肩头，冰凉一片。他是北方最坚硬的冰峰，无人留意的荒岛，终年被普罗特拉般的孤独簇拥，让中岛敦踌躇着是否要踏破海浪前往那里，只因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太过于熟悉，熟悉地甚至让中岛敦厌恶。在今天之前，他尚未被太宰治发现，仍是混迹在贫民窟中的一员的时候，他的世界只有黑暗，不分黑白。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因怀揣着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而久久地惶恐不安。中岛敦总是睡不着，在大半夜睁眼看黑漆漆的，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铺天盖地的孤独感自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上前充当他的棉被，他蜷缩在里面取暖，直至被拖进另一场噩梦。
真可笑。
明明什么也不懂，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沉重的悲伤。
于是中岛敦便穿越深海，跨越以千万计数的波涛，前往他的身边。
芥川仰头看他，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又混杂有欣喜和不安，片刻后他慌里慌张地跳下椅子，膝头上的书啪嗒一声落在地毯上。他两鬓的白发扫过侧脸，又很快被他拨到耳后。赤裸的双脚在转瞬即逝间又被藏回白袍下，不断小幅度地移动着寻找合适的地方停留，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中岛敦忍不住帮了他一把，握住了芥川干净柔软的手，比冰还要刺骨几分。他一愣神，芥川就趁这一瞬间很快地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后退一小步。
“抱歉，很凉吧。”他的睫毛低垂下。
中岛敦摇摇头，面带微笑，却说不出话去安慰他。
芥川也笑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他又说，声音又细又轻，清脆悦耳地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刚来这里，太宰先生今天刚把我…带回来。”他险些把“捡回来”三字脱口而出。
“你去过外面吗！”芥川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好似沉睡的星星终于迎来了黑夜。他的身子下意识地前倾，微微抬高下巴去正视中岛敦。“真好啊。名字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中岛敦。”他面上笑容不减，心中却暗骂自己的疏忽大意。
“我叫芥川。芥川龙之介。”神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衣摆随他凑上前的动作像是晨光下的白花伸展开的花瓣，衣角末端的珠穗撞击叮当作响。中岛敦闻到他身上清淡柔软的气味，是欧忒罗的香气，那花单薄的水红色花瓣里流淌着神明的血，因此被钟爱着，滴滴花汁均可换回满手的黄金。在苏里亚节的前一周家家户户为生计日益憔悴的父母会排队用半年的开销换来数滴欧忒罗，涂抹在他们的儿女额前乞求庇护——这是传统，亦是不可抗令。那奢侈的香气正如枷锁一样紧紧锁住他们的灵魂，在日复一日冲洗里即将被销蚀之时又会有新的枷锁添上，压垮众人的脊背。
中岛敦发出轻轻的笑声，接过芥川伸向自己的手亲吻他手指上的戒指。“我当然知道啊芥川大人。”他说。
“这样啊……”
芥川咬下嘴唇，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再开口。中岛敦放开了他的手，芥川顺势后退几小步，脚踝被书锋锐的尖角处刺红。他低垂下的头偏到一旁，耳侧白发再次滑落，倒映在他眼底，就成了一场无休止的暴雪。
他们相见的那天，白雪纷纷扬扬落下。
小小的神明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警觉地扭头，瞪大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像只幼猫。中岛敦在他星辰色的眼瞳深处找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只觉漫步在清晨的歌尔丽河畔。在城市中心伫立百年的钟敲响正午的钟声前那里的雾气从未有散去过，据说在有上弦月的夜晚乘船逆流而上行驶七天七夜即可到达万千生灵最终的去处——普罗特拉。那片冰冷的海夜以继日地以宽广的胸襟接纳无数陷入永眠的灵魂，却也有爱憎之分，透明干净的灵魂被它送上海面，流入下一世，污浊不洁的则沉入海底，待至海浪冲刷走所有污秽之后才得以步入轮回。
中岛敦恍惚片刻，开口说出的竟是只有一句简单的问候。那孩子也不语，只顾盯着他看。房间内安静地近乎死亡，听得见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暖黄色的火光映衬下他的面容模模糊糊失了轮廓，也温暖了一整个房间。然而中岛敦却无端地觉得芥川现在一定很冷，不然他不会用过大的白袍紧紧裹住自己，尽力蜷缩在椅子的一角，为此膝头上的书险些滑落，边角褶皱，明显已经翻阅过无数回。
纷纷扬扬的雪，下不完的雪，千年不化的雪，好似穿透紧锁的窗户落满芥川的肩头，冰凉一片。他是北方最坚硬的冰峰，无人留意的荒岛，终年被普罗特拉般的孤独簇拥，让中岛敦踌躇着是否要踏破海浪前往那里，只因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太过于熟悉，熟悉地甚至让中岛敦厌恶。在今天之前，他尚未被太宰治发现，仍是混迹在贫民窟中的一员的时候，他的世界只有黑暗，不分黑白。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因怀揣着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而久久地惶恐不安。中岛敦总是睡不着，在大半夜睁眼看黑漆漆的，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铺天盖地的孤独感自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上前充当他的棉被，他蜷缩在里面取暖，直至被拖进另一场噩梦。
真可笑。
明明什么也不懂，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沉重的悲伤。
于是中岛敦便穿越深海，跨越以千万计数的波涛，前往他的身边。
芥川仰头看他，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又混杂有欣喜和不安，片刻后他慌里慌张地跳下椅子，膝头上的书啪嗒一声落在地毯上。他两鬓的白发扫过侧脸，又很快被他拨到耳后。赤裸的双脚在转瞬即逝间又被藏回白袍下，不断小幅度地移动着寻找合适的地方停留，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中岛敦忍不住帮了他一把，握住了芥川干净柔软的手，比冰还要刺骨几分。他一愣神，芥川就趁这一瞬间很快地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后退一小步。
“抱歉，很凉吧。”他的睫毛低垂下。
中岛敦摇摇头，面带微笑，却说不出话去安慰他。
芥川也笑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他又说，声音又细又轻，清脆悦耳地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刚来这里，太宰先生今天刚把我…带回来。”他险些把“捡回来”三字脱口而出。
“你去过外面吗！”芥川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好似沉睡的星星终于迎来了黑夜。他的身子下意识地前倾，微微抬高下巴去正视中岛敦。“真好啊。名字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中岛敦。”他面上笑容不减，心中却暗骂自己的疏忽大意。
“我叫芥川。芥川龙之介。”神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衣摆随他凑上前的动作像是晨光下的白花伸展开的花瓣，衣角末端的珠穗撞击叮当作响。中岛敦闻到他身上清淡柔软的气味，是欧忒罗的香气，那花单薄的水红色花瓣里流淌着神明的血，因此被钟爱着，滴滴花汁均可换回满手的黄金。在苏里亚节的前一周家家户户为生计日益憔悴的父母会排队用半年的开销换来数滴欧忒罗，涂抹在他们的儿女额前乞求庇护——这是传统，亦是不可抗令。那奢侈的香气正如枷锁一样紧紧锁住他们的灵魂，在日复一日冲洗里即将被销蚀之时又会有新的枷锁添上，压垮众人的脊背。
中岛敦发出轻轻的笑声，接过芥川伸向自己的手亲吻他手指上的戒指。“我当然知道啊芥川大人。”他说。
“这样啊……”
芥川咬下嘴唇，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再开口。中岛敦放开了他的手，芥川顺势后退几小步，脚踝被书锋锐的尖角处刺红。他低垂下的头偏到一旁，耳侧白发再次滑落，倒映在他眼底，就成了一场无休止的暴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