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懦之悲

【一】
　　黎暮是在kfc遇到江盛的，她是来找朋友的，而他是kfc的员工。
　　黎暮的朋友郑晓光也是员工，不过当时她已经下班了。
　　黎暮坐在郑晓光的对面，江盛过来问问题，郑晓光耐心地回答，期间江盛看了她好几眼，她也回看了好几眼，心道，他看我干什么？
　　黎暮是个漂亮女孩，江盛是个帅气男孩，他们还都是单身狗。
　　似乎有关于恋情的情节将要延续下去。
　　——然而并没有。

　　郑晓光表示暂时不能离开kfc，她还要帮江盛做一些事情，于是让黎暮先走。
　　黎暮其实并不想走，她想多看江盛几眼，想跟他说说话。
　　江盛的眼睛，跟安命的很像。
　　——安命是黎暮的竹马，是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人，也是她的初恋。几乎她喜欢的所有男孩，都有一点点像安命。这也是黎暮忍不住多看江盛几眼的原因。
这一年，安命25，黎暮22，江盛19。他们都追着对方逝去的年华。

　　骨子里倔强又蠢笨的因子，并没有被时光洗去，反而沉淀了下来。越长大，她越倔强，仿佛把全世界的人都当作陌生人甚至敌人。
　　又一年，安命十六岁，黎暮十三岁。两年前，他们已经关系破裂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在彼此父母的安排下，安命不得不再度担起“黎暮哥哥”的身份，周末带她出去一块儿玩。
　　安命和安运他们每周末都要去城郊的血泪岩附近攀岩，那里是当地少有的丹霞地貌区域，岩石高峻色泽殷红诡异，一般人不会选择在那里玩耍，但这俩兄弟天性刚勇，特别喜欢去那里挑战一下危险。
　　男孩子不怕痛不怕摔还不怕死，所以总是能玩得非常尽兴，非要带上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他们其实打心底都是不乐意的，但“君”令难违，他们只能带上她。

　　安命十九，黎暮十六。
　　黎暮初中毕业。从地狱般的暴力领域里逃离出来的她，有种劫后余生、重获新生的感觉。那个夏天，她的心比正午的世界还光明，她的笑容盛生的向日葵比还灿烂。勇气也随之应运而生。
　　两家人的父母是至交，为了庆祝黎暮毕业，考上重点高中，两家人居然都出动了，七个人一起去长假三峡，进行为期五天的游轮度假。
　　上了游轮的第一天，黎暮在子夜的甲板前凝望大江。月光照在她乳白色的肌肤和雪白色塔夫绸小礼裙上，她那样年轻，那样美好，好像菲碧女神降落人间。
　　她心里默默祈祷着安命没有睡，祈祷安命会过来，向无名的神明祈祷。这是她这一生最有用的祈祷，因为安命真的来了。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安命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她，时不时近乎沉迷地望着她，所以当然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他的骄傲让他的目光总是能自然地离开，让他不会立即追到甲板上来，而非要等到子夜降临，她的耐心几乎耗尽。

　　但安命却说，他也是喜欢她的。
　　“怎么可能？”黎暮睁大了杏眼，“（从）什么时候（开始）？”
　　安命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悠远，摸了摸她的头，“很久以前。”
　　黎暮被幸福冲晕了，脸蛋比江上的朝霞还要艳丽还要绝美。风吹过，发丝遮掩了安命的眉眼，那是月牙一般的。
　　后来黎暮追问过，他的“很久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说，从攀岩那次开始他就在意她，后来她还在他家寄住过一段时间，就真的喜欢上了。而傻女孩却一直以为，那段时间他们是半个敌人的关系。

　　如果爱情都停留在告白之初，那么就没有所谓的悲伤。
　　初恋多半不会走到最后，这句话黎暮从小听到大，听身为过来人的表姐说，听人小鬼大的初中学姐说，也听一些好学生不应该多看的言情小说在说，但她从来不相信她的初恋也会如此。
　　人年轻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是主角，自己是特别的，自己绝地不会走上那些老生常谈的路，少女黎暮也是如此。
　　但终究黎暮和安命的浪漫只是一场惊鸿掠影的梦。

　　分手也是黎暮提出的，台词是：“我喜欢上其他人了。”
　　其实直到她完全长大，她都没能清楚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脑抽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决定。只能说，年少不懂爱，往往会错过真正喜欢的。
　　让黎暮提出分手的男孩，叫做夏修年。名字就很文艺，实际上他本人更文艺。相貌端正，眼神忧郁，想法特别，会写诗，爱喝酒，年纪轻轻就仿佛过尽千帆的样子。夏修年本身就散发着一种让女性目眩神迷的气质，再加上他如玻璃般脆弱的灵魂，往往让女人欲罢不能，不管是年轻的还是熟龄的女人。
　　黎暮有短暂的一段时间被夏修年迷惑，但之后都是在同情夏修年。夏修年有重度抑郁症，“死亡”是他脑海里最根深蒂固的想法，自杀倾向浓郁，甚至说出过“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死”这样不详的台词。而黎暮初中的时候有轻中度的抑郁症，那充斥着冷＼热暴力的校园让她不止一次地仰望高楼，她关心、守护他的时候，连带着有一种救赎了过去的自己的错觉。

　　心理阴影是一抹云，会跟着人移动，如果阴影够大，速度够快，人可能终其一生也逃不出去。就算黎暮拯救了夏修年，也拯救不不了她自己，已经那个悲伤的女孩在漆黑的校园里兀自悲伤着，在十六七岁的黎暮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拯救不了自己的人总归是会走向崩溃的，崩溃的人就像是心灵废墟上的亡灵，无法做出任何有益于他人的事情，更别提拯救他人，所以夏修年失去了爱与庇佑。于是夏修年又想死了，他割腕放血，他说一些令人不安的话，他让另一个迷恋她的女孩惶恐不已。
　　那个女孩叫秋静，跟名字相反是个直率又吵闹的女孩，足够可爱，足够让缺乏真正快乐的黎暮忍她作好朋友。可这个好朋友却求她说：“请你别离开阿年好吗？”
　　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轻飘飘的站在那里的黎暮笑得凄凉，“我可以说不吗？”
　　“阿年不能没有你，离开你他会死的！”秋静用哭腔反反复复说着类似的话语。在听到黎暮彻底的拒绝之后，秋静开始指责她，“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那是一条生命！你既然招惹了他，就应该负责到底，你怎么能……”

　　道义、友情、爱情统统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成了水性杨花、十恶不赦的人，没人意识到她的灵魂已经走到了边缘。
　　其实夏修年的自杀言论对她的打击是不小的，因为黎暮潜意识里将夏修年当作了十四五岁的自己，在努力去爱去救赎着。夏修年痛苦，黎暮也痛苦。夏修年相死，黎暮也不想活。这是一种奇（不是畸）形的爱。
　　秋静还在义正词严地指责着，而黎暮出现了生命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幻觉。如同磕了L-S-D，她看到杜鹃花突然大片大片地绽放，然后有迅速大朵大朵地枯死，好像春夏不过一瞬，接着秋叶簌簌而落，漫天风雪，突然她又看到太阳坠落了下来，越来越巨大，冲着她的双目砸来……接着是毁天灭地的爆炸声在她脑海里响起，大地震动，周遭霎那间沦为废墟，黑夜将永远君临……
　　世界末日了吗？她这样想着，神情从崩溃慢慢走向木然，像一朵金色向日葵转眼间枯萎，只剩光秃秃的绿杆。她先是放声呐喊，接着捂着耳朵跪了下去，最终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她当然是在医院，浑身上下都很疼痛，神经却麻麻木木的。
　　她问护士是不是有人打过自己，护士说没有。
　　“真的很疼。”黎暮说。
　　护士为此唤来了医生，医生检查后说：“那是你的错觉。你把过去经历过的疼痛感提取了出来，当作现在的了。”
　　“医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黎暮说。
　　医生满脸同情地看着她，“不懂没关系，我会尽力治好你的。”
　　黎暮不是真的傻，她已经明白自己得了某种精神疾病，否则之前她明明看到了世界末日，现在目之所及一切怎会安好？

　　黎暮离开了所在的高中，离开了居住了十几年的城，离开了夏修年、秋静。那那之后，再没有一个明朗善良又叫黎暮的女孩了，只有一个也叫黎暮的孤魂野鬼，游弋在人世荒野之上。她没有太多笑容，没有太多话语，没有所谓的礼貌，她对任何人都不苟言笑，漠不关心。只有看到跟安命相似的人，才会多看一眼。
　　然而她最喜欢的安年，她已经六年没见过了。黎暮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成熟稳重了多少，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优雅、从容、傲娇，但已经显露出一丝丝的深沉。在kfc做兼职的江盛，应该跟现在的安命一点也不像，只不过像少年时的他罢了。
　　黎暮从不敢多想他，她怕自己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