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
我识趣地不再追问。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我猛然想起自己晾着的衣服没有收,匆忙从窄小的床上爬起来。
又想起那盆迷迭香被我放窗台了,赶紧抢救下来。
店外的路灯白惨惨,映出透明的雨帘。哗哗摇晃的树枝已经被无聊的我数清了有几个分叉,但是现在猛一看还以为是快要攀上窗的鬼爪。
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黑暗处有两点绿光缓缓……飘过来?!
我开始痛恨自己的记忆力了,前几天看过的那部鬼片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快镜头,最恐怖的地方纤毫毕现,连被抠出来的眼珠上有几条血丝都清清楚楚。
绿光渐渐飘近。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只黑猫,左耳朵尖上有一撮白毛,是那只六天前下午四点三十二分跑过的黑猫。
它跑到屋檐下,甩着身上的水,蹲下来。
与我对视了五秒。
我一直都对小动物兴趣缺缺,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打理植物一些。
我犹豫了一下,展开了店前的遮阳棚。这样雨水就飘不到窄小的屋檐下了。
从柜子里拿出没开封的猫粮,我记得还没过保质期。把它倒在一只碗里,放在门口。
这袋猫粮是去超市时租客甲塞我这里的,只不过我一直没动过。
黑猫轻轻叫了一声。
我关上窗,擦干身上和花瓶上的雨水,回到床上。
大概是雨水的寒气重吧,我觉得全身发冷。
床铺在我离开的这一会儿,已经凉透了。
——租客甲——
我是那种有一丁点声音就睡不着,一旦睡着打雷都醒不了的体质。
雨打树叶的声音彻底驱散了我的睡意。
打开灯。
门口留的一小堆猫粮没有动过的痕迹。
店家养了一只很可爱的黑猫,每次看到它耳朵尖上那一撮萌爆的白毛心都要化了。
可惜今晚没能在雨前赶回来。
如果我在雨夜遇到它,一定会给它一个暂时躲雨的地方和一捧猫粮。
希望今晚它过得并不糟糕。
我躺回床上,这么想。
床铺还没有凉下来,再躺回去会错觉曾经有人裹着薄毯坐在床上。
但是温度明显已经降下来了,这个人在不久前揭下毯子,已经离开了。
大晚上不睡觉胡思乱想什么,单身单太久出现幻觉了吗?
我自嘲着闭上眼,努力屏蔽耳畔似乎无休止的雨声。
——租客甲——
「早。」
——店主——
「早,还是一样吗?」
——租客甲——
「啊,对。」
我坐在高脚凳上,看着柜台后她忙碌的身影。
嗅到牛奶温软的气息。
柜台上的迷迭香育出饱满的花苞,或许再过几天就会开了。
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悸。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莫名其妙说出这句话,旋即脸红得恨不得烧起来。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烂大街的泡妞话语啊?
面前递来一杯温好的牛奶。
她的眸子古井无波。
——店主——
「是啊。」
我听到自己说。
「昨天见过。」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松了口气,如同不小心开了个拙劣的玩笑那样尴尬起来。
——租客甲——
我好不容易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喂,我要走了。」
「……」静静啜着凉水的她手一颤,轻描淡写地把洒出的水抹尽。
——店主——
「什么时候?」
「这两天。」她向我解释,「我在这里停留得时间够长了。」
「哦对,我记得你是一个旅行者。」我放下杯子,「我记得看过一句话,每个旅行者都在寻找。你在找什么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
她似乎思考了很久:「好像是一个人。」她敲敲自己的头,「可是我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了。」
——租客甲——
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不肯收我的钱。
她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在我的执意下,她必须问我一个问题,以这杯牛奶作为价格。
我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问我『留下来好吗?』这类话,我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有点动摇。
——店主——
我问她:「离开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她回答得很肯定。
——租客甲——
「如果我们早点遇见,说不定会成为挚友哦。」我有点感慨。
——店主——
我知道她离开了。
但是很奇怪,心一点疼痛感都感觉不到。麻木的空洞。
几天后,我拎回一个蛋糕。
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再过几天租客甲再走,我说不定会忍不住邀请她。
但她甚至没给我这个选项。
我心里还是执意称她为租客甲。她并没有发觉我一次都没有唤过她的名字。
我解开盒子上丝带。
如果我不是一个人,这个时候应该有人迫不及待递来蜡烛和打火机。
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敢唤那个名字,连想一想都不敢。
一旦想起,本就空洞麻木的心会被一刀刺穿。
除了家人,还是曾有人记住我。
我的恋人。
她记住了我多久呢?
七年。
我本以为我身上的诅咒已经被她破除。可惜没有。
我本以为会有人花一生的时间记住我。可惜没有。
我本以为恋人的身份在某一天会换成爱人。可惜没有。
她不可避免地在忘记我,越来越快。
我害怕看见未来,某一天在我们相拥的时候,她会猛然推开我,用陌生的语气问我是谁。但是那个时候,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记得她向我告白时送我的一束玫瑰中哪一支被我不小心碰掉了一片花瓣。
我记得我们并肩时从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在她睫下的温暖质感。
我记得我们牵手时她掌心每一条纹路渗透传递到我心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