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伤之人鲜血的色彩与温度,寻欢作乐的军官豪饮的烈酒香气,妇孺老幼的痛哭哀嚎,甚至于风吹过草叶的声响,估量不出距离的天际边云彩的形状,都清晰到难以言喻的传达到他紧绷的神经。
即使精神再过厌倦,身体再过疲惫,大脑却依然尽职尽责的分析和处理沿着每一条顺着神经蔓延开来的信息。
边界线上的战场上,预料之中的,自然到处都是死尸。不过除了尸体以外,他还期待着能够看到什么呢?
确认了附近没有任何任何敌人存在后,紧绷着的弦一下被切断开来。疲惫侵袭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
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继续守在这里了。然而……现在,整只曾经驻守在这所边城的军队,此刻只剩他一人。
他只想当个普通人。就算像被卷进战争中的平民一样,即使是无谓的死在战场上。
而不是,这样身负着如此值得骄傲的称呼的,属于祖国的哨兵。
哨兵是拥有超强感官和特殊能力的一群人。而这份特殊的能力让他们登上战场,而这超强的感官足以让战场上的哨兵陷入比任何情况都更难熬的地狱。
有些干冷的风婆娑起舞,乱了他的发丝。
他低头翻找自己的口袋,那是一册本子,黑色的外壳上布满灰土。
他表情几近郑重的打开本子,工整的字迹书写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他微微垂下眼帘,执笔的姿势静切而端雅,写下又一个名字,又在那个名字上勾上一个方框。
那是如此严肃的姿态,一笔一划间仿若是在描绘精密的书画,而不是将一个个本应鲜活的身影化为白纸上数个黑字,而又打上标志死亡的符号。
他还记得那个军官。笑容灿烂嗓音清朗,一口北方人的口音既能将国歌唱得慷慨激昂,亦能扯着嗓子对着敌军嘶吼。然而那样生动的身影,也不得不在飞来的流弹下变成失去生命的物件。血液从他的胸腹部流泻而出时,他放肆而绝望的大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的一盒珍藏的火柴,一屁股坐在火药箱上头。
孱弱的光亮渐渐变得刺目而辉煌,烟消云散后他默然的穿过已经变成一片荒凉的土地,俯身拾起半盒掉落的香烟。他尚还记得那时那个北方汉子不无炫耀的道:“这可是『稀有物资』喏!”
他放下笔,把手揣进口袋里暖暖。左手在口袋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那半盒烟,直到纸盒被揉得扭曲变形。
视线慢慢降落。
Roger.
只有他的名字还突兀的躺在纸上,四周洁白如昔。迟疑了一会,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也打上方框。
这并非尚寄予期望,也绝非是软弱不堪。
把本子放归原处,半盒烟被压在下面。
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的关节,以免在极北之地的严寒中冻成一座美妙而栩栩如生的冰雕——他还没忘记上一任哨兵是怎么死去的。
拾掇了一下身边散乱的杂物——一杆里头还有满满六颗子弹的老旧手枪,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两个剩余大半的弹夹——他向远处望了望,视线锁定了最近的一处仿佛尚未被战火玷污的山峦。
那连绵起伏的山峰本应是流畅悦人的弧度,但在这边塞之地零下数十摄氏度的苦寒下也变得僵硬不堪。
距离渐渐缩短。
在天地一色的茫茫苍白中,有两个黑点出现得异常明显,然后放大到他足以看清的程度——一个戴着墨镜衣衫褴褛的青年,怀中护着个同样衣物破烂的纤细女孩。
看来对方还没看见他,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不过一刻钟便会碰面。许是附近的难民吧。他有些不忍地侧开视线,打算避开他们。他颔首想道,不该再为他们带来任何灾难了。
突然,一道影子在他面前闪过。心中一凛,条件反射地抽出匕首横在身前。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刺耳,仰首躲过对方的刀锋,向后跃去拉开距离。几乎在同时从腰间掏出手枪,凭推测迅速开上两枪。
血色溅在他的外衣上,晕染开来。开枪时的距离未免还是过近,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疼。他转身确认敌人的伤势,与此同时两道视线投在他的侧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