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的时候头很疼，所以昨天晚上他基本上没有睡好。他想起来那个暴雨雷电的夜晚，他的车在闪电中翻滚打转，而他流了血，觉得身上骤然一热，而后是逐渐寒冷。但是疼的地方在心口，很深又很浅的地方，一抽一抽的，抽出了力气，让他牵动手指，拨打出黄桃的电话。
然后，就在他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心口的疼到达了巅峰。他从来不曾知道，原来疼，是可以这么疼的。疼到尖锐，疼到空洞，疼到不知所措，疼到就算死了，都不能停止那样的疼。
所以，无论他记不记得，他始终都要回来的，因为他不回来，疼的人就会变成黄桃，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像的。
海水泡着他的脚踝，在突出的踝骨上破碎，痒痒地荡漾开去。
然后杨梵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杨梵！”
叫声很急切，杨梵听见那个声音，忽然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仍然是尖锐又空洞的，揪得他手指发抖。

他于是转回头，一眼就看见急切奔来的那个孩子。
黄桃已经不是个少年，他肩宽腿长，筋肉紧实，走到哪里都可以抗住岁月。
但是杨梵转过身，向他张开双臂，笑眯眯地招呼：“小朋友，你醒啦。”
黄桃一愣，不知道这个背向朝阳面目模糊的英俊青年是不是在笑。但是他始终相信杨梵是对他笑的，于是不假思索地向他扑了过去。
杨梵是消瘦又冰冷的，只有心口转悠着一点活气。
黄桃闻到他身上的海盐味，把鼻子塞进他肩窝里，半晌说：“杨梵你真冷，只有胸口那一疙瘩温乎。”
杨梵的声音带着胸腔共鸣，温柔得有点糊涂：“那一点温乎，就是桃桃。”
黄桃鼻子出声地笑：“所以你是个死人吗杨梵，要靠我的魂儿续上你的命。”
杨梵搂着他，柔声说：“可不是嘛。要不是桃桃的一缕香魂招呼我，我早就死在高速公路上了。”
黄桃睁开眼，眨巴眨巴，抬起头来问：“怎么回事… …杨梵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难受吗？”
杨梵摇头，把黄桃的刘海拨开来，亲亲他的额头，然后叹息。
黄桃臊得鼻子尖儿都发红，挣蹦着身子要逃跑：“杨梵！你讨厌！”
杨梵“嗯”了一声，回答说：“是的，我讨厌。以后不会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忘了你。”
黄桃软着嗓子说：“你想起来啦… …我好不好。”
杨梵说：“好。”
黄桃翻个白眼，不高兴：“有多好。”
杨梵说：“很好。大概是我能想象的，最好的小朋友的样子。比我自己要乖上一百倍。”

黄桃忽然鼻子一酸，讲话就带了哭腔：“不是的… …不是的杨梵。我做过那么多的坏事，翻墙越货，杀人放火，好容易遇上你不嫌弃我，我还老惦记着别人… …你说我怎么这样呢？！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杨梵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吧。”
他说完喜欢，感觉到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无数的喜欢，很多的喜欢，仿佛也是一种欢喜，绕着黄桃的肩膀、脖颈、脸颊、头发乐呵呵地飞扬开去。于是他就把海风吹乱的黄桃的头发撩开，在他淘气的脑门上亲亲蹭蹭，又搂住他一直笑。
黄桃也被他染上了笑的心情：“杨梵？你高兴什么呢？”
杨梵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就算想不起来，也挺高兴的。只要你在我旁边儿捣乱，我就觉得高兴。”
黄桃翻白眼：“我哪有捣乱，我那是照顾你。”
杨梵把他推开来，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没错的。你现在，真的是很会照顾人。”
这是一句真心话，当初杨梵和飞飞分手，胃出血到动手术，黄桃万脸懵/逼，连个稀饭都不会煮。也许他不是不会，也许他那时还没爱上杨梵，所以不觉得对他又太大责任。后来他们耳鬓厮磨，确认了彼此之后，一个短暂的青春变成了加诸重叠在一起的两道生命，附着上其他亲友和路人，时光忽然变得沉重而缓慢，并且悠长。
虽然是早上，海边并不是完全没人。杨梵牵上黄桃的手，领着他沿着海边慢悠悠地晃。那些破碎的白色浪花从他们赤裸的脚面上散开，仿佛是一些灰色的粉末。
黄桃跳上去，跟他肩并肩，又转开掌心，跟杨梵十指紧扣着。
杨梵把手抬起来看，笑一笑：“黄桃，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这么牵手。人家说，这叫做‘分手’因为你的手指是分开来的。以前我不信，后来跟飞飞分开之后，我莫名其妙就怕了。”
黄桃点头，好像很懂似的：“没错。我从小在那个龙王庙里，每天都拜他，其实他也没管我，我还是拜。”
杨梵说：“他没有管你吗？”
黄桃傻笑：“哈哈，也管了吧，把你从天上给我扔下来了。但是我拜的不是这个啊… …我拜的是把黄糖还给我。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 …”
他说到这儿，停了，眼神空洞，陷入茫然。
杨梵乐得不行，逗他说：“你从来没想过什么？嗯？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好的艳福，收了我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日日喧淫。”
黄桃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杨梵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对**啊！我逗你玩呢。”
黄桃没有炸毛，相反的，他很腻歪地凑上来，轻轻把下巴搭在杨梵肩头，揽住他的腰说：“杨梵，你真瘦。”
杨梵好脾气地笑，黄桃在他肩头留恋地蹭蹭，慢慢地说：“我以前总觉得，我是一个人，就算有林雨，就算有你，就算有黄糖，我也还是一个人。我真糊涂。你忽然一下子把我忘了，我才明白，其实我根本不是一个人，我明明是跟你一起的，明明就丢不开你，我真蠢。”
杨梵“嗯”一声，在他的头顶轻轻亲一亲。
黄桃安静地贴着杨梵，慢声儿说：“以后别再把我忘了。杨梵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