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锦瑟站在裂星山庄的大厅，看到一直被琉璃提在口中的琥珀就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终於知道，原来一个人，她的眼神，她的容颜，竟可以清澈至此。
　　如果说，琉璃是盛开在江南氤氲水汽里的那一朵最最妖艳的红莲，那麽她眼前的这个清绝的女子，就是在谧静的深谷的湖水边，宛然开放的至清的白莲。
　　锦瑟终於明白，为什麽琉璃对这个女子如此执著著不可放手。
　　这样至清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可以洗去人心中全部的污垢。
　　琉璃看著琥珀，一步一步走向她。她依然那样美，那样的温柔地笑。她站在她的面前，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唤了她一声，“琉璃。”
　　琉璃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抚上那张清绝的容颜。可是却突地停在了半途。她突然不知道为了什麽想到了锦瑟，慌张地看向身后，就看到那张这三年来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微笑著的脸上，此时的表情，笑著，却仿佛就要哭出来般。
　　琉璃心里一痛。
　　鬼使神差般，她收回了手。
　　琥珀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顺著琉璃的眼神看去，显出一阵明了。
　　“这位想必就是锦瑟小姐了吧。”琥珀的声音轻轻柔柔，带著一种不知名的柔和。
　　“是的，夫人。”
　　“听说过你的大名。”琥珀点点头，“现在江湖都传遍了，琉璃为了你，连最尊贵的焚月令都发了下去。倒是我这次，很想见见你，原本是怕琉璃不肯的。要知道，江南和洛阳离得并不近，我还怕琉璃会舍不得。”
　　“琉璃不会舍不得的，”锦瑟看著琥珀的眼睛，明白她现在说的话这女子听得懂。“除了一个人，琉璃什麽都舍得。只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
　　“真的是这样吗？”琥珀垂下眼睛低低地笑。
　　可是如果并不在乎你的话，刚才琉璃会顾虑你的感受？
　　“琥珀，你要把自己的妹妹干晾在这里吗？”琥珀一旁的俊美男子轻笑。
　　刚才锦瑟就看到他了。这个男人长著一张极为绝美的脸，目若晨星，眉眼似画，说不尽的风流潇洒。一炳长剑挂在腰间，带著掩不住的杀气。

锦瑟奇怪。这个名叫羽魂的男子，这一代裂星山庄的庄主，从琉璃手中抢走了她最心爱姐姐的男子，她以为会是最怕见到琉璃的人才对。可是她却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上满是愉悦的笑意，丝毫不带虚假。就像是，看到了最重要的东西般。
　　这个人……锦瑟仿佛想到了什麽，却想不真切。
　　“是啊。”琥珀微笑，“琉璃，很久没见，我特地准备了你喜欢的几样小菜。”
　　被羽魂和琥珀让进偏厅一起落座。锦瑟看到桌上的几样菜都是江南式样，心下明了，这必是琥珀亲自下厨的成果。心里突地又有些别扭起来。
　　“琉璃，尝尝这个。”琥珀夹了些菜送进琉璃的碗里。“我亲自动手做的。”
　　果然是。
　　“怎麽样？”琥珀紧张地问。
　　“嗯。很好吃。”琉璃点著头。
　　“呵，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为了要吃这道菜，和我一起呆在厨房整整一天呢。”说著说著，琥珀就笑了出来。“琉璃没忘吧，那个时候，你贪嘴得就像……”
　　“我，忘记了。”犹豫著打断了琥珀的话，琉璃的表情一阵不安。
　　一直以为，自己是记得姐姐的一切的。可是什麽时候开始，她开始记得不真切起来。而且，她以为再次看到姐姐会很高兴的，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里，心思却扑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为什麽会这样？
　　“忘记了啊。”琥珀沈默了许久突然开口。“是啊，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嗯。”心不在焉地应者，琉璃的眼角撇向刚刚一直没作声的锦瑟。却看到她夹起一块鲫鱼肉就往嘴里放。
　　“你在干什麽？”夺下那块鲫鱼肉，琉璃紧张的埋怨。“你是不是疯了，想被鱼刺卡死吗？”
　　饭桌上的气氛因琉璃的举动突然诡异起来。
　　“你们在吃饭吗？”略带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抑郁的安静，刚刚因琉璃的举动微微失神的锦瑟向后看，就看到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迎风而立。时光仿佛无法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痕迹般，这个老者依旧气宇轩昂。
　　“是的，爹。”羽魂和琥珀恭敬地起身，迎向老者。
　　这位就是上一代的裂星庄主，琉璃口中当年和琉璃的父亲并称武林双璧的战狂琴烈吗？知道眼前的是当年武林的神话，锦瑟急忙离席。
　　只有琉璃固执地坐著没动。
　　琴烈望著一脸倔强高傲的琉璃，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也突地恍惚起来。
　　“绮，绮楼。”他喃喃地念道。
　　“爹？”
　　留意到琥珀的询问的眼神，老者微笑著摇了摇头。
　　真像啊。落座后的老者注视著眼前绝艳的少女。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江南的弱柳扶风，那个姿容绝世的女子，怀抱名琴在高楼上篾然一笑，艳若桃花，像极了那春华乍现时绝代的风华。
　　而他，就像现在一样，无声地看著。
　　这个老家夥的眼神真讨厌。被琴烈的目光注视的极不自在，琉璃在心里不耐烦地想。他看著她，去仿佛在看著另一个人，想著另一段岁月。
　　“琉璃，今年有十八岁了吧。”带著一丝溺爱的神情，琴烈开口问道。
　　“是的，怎样？”琉璃略带些敌意地问著。
　　“没什麽。”琴烈不以为意地轻笑，一丝落寞划过他的眼睛。
　　十八年了。那两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子，自那一年在他的生命里陨落，竟然已经十八年了。如果，那一年他没有那麽做，她们是不是还依然活著，带著对他的爱抑或是恨，和他的生命纠缠在一起。
　　可是，他并不后悔那一年他所作的事，如果从头来过，他依然会那样做的。即使是，是他，害死了她们。
　　“锦瑟小姐，如果晚上有空，可不可以来陪陪我？”
　　琥珀微笑著问向锦瑟，眼神清澈如水。
　　“可是……”不知为什麽，琉璃不想让锦瑟单独和琥珀在一起。
　　“好啊，我很荣幸。”没有理睬琉璃，锦瑟笑著应了下来。
　　“我不会吃了你的锦瑟的，不要那麽紧张。”琥珀笑著看向琉璃，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那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琉璃急道。“我……”
　　“琉璃啊，”沈默了许久的琴烈慢慢的开口。“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一下我这个老人家？”
　　“我没空！”怒视著这个碍事的老东西，琉璃的眼睛里一片愤怒。
　　“哦？没空吗？”琴烈的笑容中突然显出一丝诡异。
　　“难道，你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麽吗？”

　成亲那一天是我最幸福也是最悲伤的一天。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种心情了。
　　绮羽就站在我的身旁，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是我想她一定在微笑，那种温柔如流水一般的微笑。大厅里很喧闹，大片大片的阳光碎裂在他们的身上，碎成我模糊的幸福和悲伤，一点一点地氤氲开去。
　　可是一切突然都沈淀下来。我看到绮楼从门外走进来，她走到绮羽面前掀开她的盖头抛到角落里，叫她，姐。
　　她流著眼泪微笑地问绮羽，‘姐，你就那麽爱他吗？爱他爱到，可以不要我？’
　　她紧紧地抓住绮羽的红嫁衣，紧得连她的手指都发白了还不肯松开。大滴大滴晶莹如玉的眼泪揉碎在绮羽的嫁衣上，晃痛了我的眼睛。
　　而绮羽的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她把嘴唇咬得没有一丝血色，却没有眼泪。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因为她的笑容，她曾经如沐春风的笑容，消失在这样一个温暖却又寒冷的早晨，也许永远都要失去了。
　　而绮楼，绝代桀骜的美丽女子，突然低低地笑。
　　她说，‘姐，原来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不管。’
　　然后她走到大厅中央，开始抚琴，歌唱。乐律无容置疑的优美。可是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悲哀与绝望。虽然她的表情如常地骄傲。
　　绮楼一直唱一直唱，最后她回到绮羽面前微笑，那样荒凉。
　　她说，‘姐，我之所以学琴，只是因为你喜欢听。’
　　她笑著在绮羽面前将她那把她从小就带在身边的旷世名琴——绝代倾城摔得粉碎，她说，‘姐，从今以后你都会记得，你欠我什麽。’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以前他冷冷地看我，说，‘琴烈，这个世上我最恨的就是你。只要我不死，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看著她，心里的疼痛铺天盖地。
　　那一夜，绮羽哭得很伤心。她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抛弃了最爱我的妹妹。’
　　我抱著她，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一生一世。’
　　我们就在裂星山庄平静地活下去。
　　每天看到绮羽我都会感到幸福。这样一个容颜精致，眉眼温柔的女子，站在青黑色的长满了常年青苔的石桥边，阳光透过青金色的琉璃照下来，在她的脸上融化，洗尽了我心中全部的铅华与悲凉。
　　还有我们的儿子，小小的，带著初生的婴儿特有的温暖。
　　这是我的家，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我想给他们最好的东西，我想让他们幸福。
　　可是，我终於什麽人，都辜负了。
　　一切只是因为，绮楼成亲了。她嫁给的是焚月山庄的庄主，你爹，战鬼惑阳。
　　我不知道绮楼为什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必是不爱惑阳的。而那个笑容比魔鬼还阴冷的男人，我与他争夺武林霸权那麽多年，又怎麽回不清楚他的为人？
　　那个男人谁都不爱，甚至不爱他自己。许多人穿行在杀戮的一生里，为情，为利，为家族，身不由己。可是惑阳不是，他只是爱上鲜血的味道。
　　他曾经嘲笑我说，‘琴烈，我和你不同，你那样懦弱，而我，每次看都鲜血从别人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时候，看到那些人将死去时的绝望的眼神我都会感到这世界真是美好。那鲜血的味道，真的是很好。’
　　我也记得，他说过，‘我这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就是能够杀了我的那个人。除了那个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被我爱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琴烈对著琉璃苦笑，“对不起，琉璃。我不是故意诋毁你的父亲。”
　　琉璃突然沈默。她记得那样久的以前，在她将焚月剑刺入爹的身体，那个时候他的异常温柔的眼神。
　　他说，“琉璃，我这样爱你。”
　　原来他从不曾爱上任何人，他最后将要死去的时候爱上的，也不过是她这样一个忠实复制了他全部的血脉和性格的杰出的复制品。
　　琴烈叹息。
　　“可是绮楼终於嫁给了他。绮楼出嫁的时候整个天下都轰动了。武林最美最美的女子，竟然选择在她最美好，最鼎盛的年华，把自己锁进深闺，从此销声匿迹。”

“从那以后，绮楼就真的再没有半点消息了。那一段时间我就仿佛是要发疯了。
　　绮，绮楼，她不是很恨我的吗？
　　刚开始的几年里，她一直与我为敌。几乎每一年都会有无数的杀手抑或是被她迷惑的成名高手前来裂星山庄。可是那个时候，我从没感到像现在这样绝望。
　　还是，她是真的爱上了惑阳，从此后对我再没有一丝感觉？
　　我疯了一样用尽了各种方法打探她的消息，可是她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这个时候我就想，若是绮楼真的是不再恨我了的话，那是不是说明，绮羽，她已经不爱了？
　　绮羽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明朗。她天真地看著我，问我，‘琴烈，这是不是说明，从此以后我们可以不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从此我和绮楼都会在自己的丈夫身边，很幸福很幸福地活下去？’
　　她的眼神清澈无比，我看著这个美好的女子，这个用她全部的信念爱著我的女子，心里一阵冰冷。
　　可是绮羽并没有等到她期望的幸福。那一年，她在裂星山庄死去。完全没有预兆般的，她就突然离开了我。
　　我看著这个用自己的温柔温暖了我的女子，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睡去般，依然是那麽的美丽，倾国倾城。
　　我的手抚过她的脸，那麽的冷，没有温度。我一直喜欢著她，如果有可能，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她的幸福。可是，我却失去她了。
　　我把绮羽的死讯送到了焚月山庄，我要赌赌看，在绮楼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绮羽的影子。连同绮羽的死讯一并带去的，是当日绮楼摔碎在堂前的旷世名琴——绝代倾城。
　　若是，她还爱著她的姐姐，此刻，她必然是更加的恨我吧。
　　一直以来，我要的，就只不过是绮楼对我的怨恨罢了。
　　可是那个决绝的女子，用另一种方式让我彻底地绝望。那个高傲的，蔑视地看著每一个人的女子，用她的死亡，毁了我生命里全部的光明。
　　如果，我知道她这样倔强，我一定不会那样做。我不会从她的手中抢走绮羽，不会眼睁睁地看著绮羽死去。我会什麽都不做只是在角落里看著她们。
　　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活在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上。
　　而现在，她们都离开了我，我便什麽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男子仿佛霎那间老去。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汹涌地滚落。他是那样的悲哀，他抬起头看著琉璃，眼睛里一片缥缈。
　　他向琉璃伸出手，“绮楼，绮楼，是你吧？你还恨我吗？还恨吗？”
　　琉璃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没有动。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烟雨朦胧的江南湖畔，那个一袭青衫，风华离世的忧郁男子，他的眼神如此幽远。他伸出他的手，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那样好看。
　　琉璃知道，那不是她的记忆。可是那影像如此地清晰，流年如水般飘过，没有一丝痕迹。那个有著这个记忆的女子也早已不在。可是她的执念依然不肯离去，在这她得到了想要的幸福的地方，在她所爱著的男子的身旁，固执地徘徊不去。
　　有那麽一霎那，她不知道歇息在她身体里的灵魂，是琉璃，还是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绮羽。
　　她泪流满面。
　　不知是谁的灵魂在做主。她说，“我不是绮楼。”
　　她不是，从不是！
　　琴烈的身体突地僵硬。
　　“在聊什麽呢？”微笑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局面，羽魂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这个男人，真的是和绮羽很像。
　　琉璃转过头，快速地拭去脸上的泪水。
　　“没事吧？”羽魂关心地问。“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啊，我爹有的时候讲起往事，是很残酷的。”
　　“你都知道？”
　　“知道些什麽呢？”羽魂微笑著反问，眼中划过一种不明原因的情绪。“所谓的真相吗？琉璃，你那麽聪明，又怎麽去区分，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呢？”
　　“羽魂，住口。”琴烈在两人身后急急地唤到。
　　不去理睬父亲，俊美到极致的男子望著琉璃，问，“琉璃，你还恨我吗？”

一时间，羽魂的眼睛变得明亮。
　　“我……”
　　琉璃犹豫。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羽魂。在他抢走姐姐的时候，她是真的恨他恨到想杀了他的。她不是娘，什麽都不会，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姐姐被抢走。她是最好的剑客不是吗？如果不是为了姐姐的幸福，这个男人恐怕早就在坟墓里烂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可是现在，她却说不出那个恨字。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再在意那些往事了？
　　琉璃心烦意乱的表情羽魂看在眼里，俊美的男子的眼神变得寂灭没有光彩。
　　不再，恨他了吗？他在她的心中，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不动声色，将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努力压抑著，羽魂微笑起来。
　　“不过我真的是很好奇啊，一向急躁的琉璃庄主竟然会听一位老人家讲故事听了这麽久。”
　　“你什麽意思？”琉璃一脸冰冷地问。
　　“没什麽意思。我说琉璃啊，你似乎很喜欢把和你接触过的人全当作敌人啊。我也只不过是来善意地提醒你，你似乎忘了锦瑟小姐吧。”
　　“罗嗦。”琉璃心底暗暗一惊。
　　不是羽魂的提醒，她差点就忘了。锦瑟现在在姐姐那里。姐姐会对她说什麽？会告诉她自己从前对姐姐的执著吗？她不想让锦瑟知道太多啊。如果一定要说，她也希望那些往事由她亲口告诉她。
　　她不想再让锦瑟受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的伤害。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姐姐琥珀。
　　连告辞的话都懒得说，琉璃急速地离去。而余下的两个人望著她轻捷而纤细的背影，沈默。
　　“我以为你会告诉琉璃真相。”冷冷的略带嘲讽的声音从羽魂的口中溢出，此时的绝美男子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刚才对著琉璃时的温柔笑意。“其实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呢。”
　　“羽魂？”
　　“怕被她憎恶吗？”羽魂冷哼。“不然为什麽不告诉她，娘其实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为什麽不告诉她，自始至终你爱上的从不是娘。你爱上的，从来都是娘身后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是绮楼？”
　　“我并没有骗过琉璃。”苍老的声音在羽魂身后叹息。这声音令羽魂感到从没有过的愤怒。
　　“不错，”羽魂荒凉地笑。“你不曾骗过任何人。一开始你就只是说，你喜欢上娘。可是爱呢？你的心里爱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麽你呢？”琴烈看著自己的儿子，“你爱上的，又是哪个？”
　　他们何其相似。就连爱一个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如果，不能让一个人爱上，就让她刻骨铭心地很好了。
　　至少这样，她的心里，终会有他。
　　“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羽魂转过身，掩饰著不知不觉留下的泪水。“至少我没有卑鄙到杀了自己的妻子。”
　　他要怎样说出口？那一天的酒楼之上，他匆匆的惊鸿一瞥，那个容颜绝世的纤细少女，长剑在手，倨傲地坐在那里。脸上有蔑视一切的嘲讽的笑。
　　那种带著淡淡血腥气的笑映在他的眼里，就像是暗夜里弹指一现的幽昙，霎那的美艳，却可以永世的流转。
　　那个叫琉璃的女孩子，整个人就如同锋芒毕露的刃，尖锐而寒冷。
　　仿佛是宿命般，他爱上她。
　　可是她的眼里只有琥珀。他看著她幸福地笑，就想要毁了她的幸福。
　　他无法给琉璃幸福，就宁可让任何人都给不了。
　　琴烈的声音嘶哑而黯淡。“可是她的身边又有了另一个人。当琉璃不再爱著琥珀，你又该怎麽办？”
　　俊美的男子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
　　当有一天，当琉璃不再恨他，心里不再有他，又该怎麽办？
　　怎麽办？

　清冷的灯光下，两个清澈的女子面对面坐著。烛光微弱，细小的火苗在空气里燃烧发出劈，劈的声音。
　　锦瑟坐著，仔细端详著琉璃深爱著的女子的容颜。
　　真的是，美啊。
　　那种美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是仙子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风吹离。
　　如果她是琉璃，也一定会被她吸引的。
　　“锦瑟小姐，你已经看了我很久了。”琥珀微笑。
　　“是吗？对不起，夫人。”锦瑟赧然。“你实在是太美了。”
　　“锦瑟小姐也很美，”清绝的女子淡然一笑，“不然琉璃也不会对你这样特别了。”
　　“请不要再叫我小姐，夫人。”苦笑著，“我不过是一个寄生在琉璃身边的可怜虫罢了，如果不是琉璃，我想现在的我也不过是青楼的卖笑女。”
　　“那麽锦瑟也不要再叫我夫人，我们同年纪，就叫我的名字琥珀好了。”
　　“这样不太好。”
　　“没关系。”琥珀不以为意。“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
　　这样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会那麽残忍地伤了琉璃的心吗？
　　“你一定在想，这样的我，怎麽会有那麽硬的心肠，不管琉璃是否遍体鳞伤也要抛弃她，是不是？”
　　锦瑟一滞。这个女子，竟似能看穿人心。
　　“没有错，我是故意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太爱她。”
　　轻咳了几声，在锦瑟紧张的眼神中微笑。“没关系，老毛病了。”
　　“你不会知道，琉璃对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麽。
　　 想必琉璃告诉过你我们的身世。可是有一些，是琉璃也不知道的。
　　我娘绮楼，我依然可以记起。她是那样锋芒毕露的美人。可是她是都不在意。
　　她的眼睛那麽好看，可是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不仅是爹，就连我，她亲生的女儿也不在她眼内。多少次，她从我身边冷漠地走过，仿佛是对著陌生人。
　　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看到琉璃的出生。她小小的，不哭也不闹。
　　我看著她，告诉我自己，那就是我的妹妹，也许也是唯一会把我看在眼里的人了。
　　那一天，从我不知道的地方送来一把断琴。娘看到以后，显出了从没有过的疯狂。记忆里清冷的，淡漠的娘，绝世的容颜在霎那间扭曲。她疯了一样砸碎了她能看到的所有的东西。
　　她泪流满面。她说，‘姐，姐，姐，你怎麽可以这样丢下我。’
　　她的眼神如此悲凉绝望，让我莫名地害怕。
　　那天晚上，我跟著她上了高楼。她的雪白的衣裙在狂风里猎猎地响。我看著她，哭著拉住她的手。
　　我哭著说，‘娘，娘，你要去哪儿啊？不要丢下琥珀。’
　　她冷冷地挥开我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我看到她落地的瞬间，脸上绽开的最美的微笑。
　　於是我，从那天起，就只剩琉璃了。
　　爹不爱我。因为我太软弱。我害怕锋利的剑刃上冰冷的光，害怕那些惨烈的几近於自杀的剑式。
　　可是有琉璃，她是那麽的爱著我。於是不管爹怎样对我，我都无所谓。
　　终於有一天爹的耐心告罄。他是真的想杀了我了。在焚月山庄没有人敢忤逆爹，因为在那里爹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凌厉而不可侵犯。
　　可是琉璃挡在我的面前，接了那本该刺进我身体里的一剑。她依然笑的幸福而美丽。可是她不知道，那飞溅著弥散了天地的血色，成为我眼睛里汹涌泛滥的唯一色彩。
　　从此以后，我就心甘情愿地做她背后的影子，永远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作著幸福的梦境。
　　我就想，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吧。
　　可是在她杀死爹的那一刻我才惊恐地发现，我美丽的妹妹，早已成为如此桀骜不驯，变幻莫测的女子。那麽是否会有一天，当我一梦初醒，那道我所熟识的影子，早已如变幻无常的风，消失不见？
　　我惊恐地泪流满面。

清早的送行队伍稀少而冷漠。琥珀并没有出现，只有琴烈和羽魂，微笑著与琉璃告别。
　　“琥珀有些不舒服，不能出来了。”看到琉璃探寻的目光频频撇向山庄，羽魂微笑著解释。
　　“不舒服，姐姐怎麽了？”琉璃急问。
　　“没什麽，只要躺躺就行了。”
　　羽魂的笑轻松而自在，却让锦瑟心头一惊。那个人，她的身体会差到什麽地步，才使她连她最心爱的人的最后一眼都无法看到。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琉璃冷冷地警告著羽魂。“好好照顾姐姐，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看著一行人扬长而去，羽魂苦笑。
　　不放过我吗？
　　马车上的锦瑟心里的思绪翻江倒海。
　　要不要，告诉琉璃？琥珀对她的爱，还有，她的病？
　　如果，琉璃知道了一切，她一定会飞奔回琥珀的怀抱的，那个时候，她就真的失去她了。
　　“琉璃……”
　　“嗯？”琉璃疑惑地看向她。
　　琉璃这样美，这个时候，她是只属於她的。而她，真的可以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吗？
　　在琉璃迷惑的目光中锦瑟轻轻地摇头。“没什麽，只是突然想叫你罢了。”
　　我知道，不该这样卑鄙。可是，只这一次，就让我自私一次吧。
　　
　　当琉璃走下马车的时候，一群婢女从焚月山庄的大门内蜂拥而出。
　　“怎麽回事？”皱著眉，琉璃低声问到。
　　“庄主，山庄来客人了。”
　　“你们是不是疯了？”一把推开准备把锦瑟扶下马车的婢女，琉璃对著锦瑟伸出了手。
　　琉璃的神情带著一丝不甘愿，可是动作却绝对轻柔。锦瑟会意地一笑，可是转瞬又想到了口吐鲜血的琥珀，笑意也变得勉强起来。
　　这些天在路上，她已经无数次的动摇了。无数次她都想告诉琉璃实情，可是无数次，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是琥珀求她不要说的，不是吗？
　　锦瑟有些自私地想。
　　告诉琉璃又有什麽用呢？琥珀是治不好的了，自己又为什麽要让琉璃在失去她的时候又一次痛苦呢？
　　锦瑟自我厌恶地一笑。现在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你怎麽了？没事吧？”琉璃问。
　　笑著摇摇头。随琉璃走向山庄。却看到婢女们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禀告。
　　“有什麽事吗？”
　　婢女们松了一口气。庄主琉璃一向严厉冷漠，若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们是不敢禀告任何事情的。可是锦瑟小姐就不一样。她对下人总是很温柔，由她在的话，庄主也会多出一点耐心来。
　　“是，是的，小姐，庄上来了客人。”一名胆子比较大的婢女恭敬地回话。
　　“客人吗？是什麽人？”一是好奇，一是为了替这些下人解围，锦瑟微笑著问。
　　清楚地知道锦瑟的目的，琉璃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
　　“是，可是客人不是来找庄主的，”婢女顿了顿，胆怯地偷偷瞥向琉璃。“是来找小姐你的，说是你的朋友，名叫宇文结城。”
　　琉璃的脸色瞬间阴沈起来。一旁的下人们也开始害怕的颤抖起来。
　　身在焚月山庄，谁不知道锦瑟小姐和庄主是什麽关系？现在出现的那名俊美男子，明显是对锦瑟小姐有什麽企图。
　　“谁让你们放那个人进来的？”琉璃冷冷的声音中带著隐忍的怒气。
　　“不，不是的，庄主。我们……”婢女急於辩解，锦瑟却拦住了她。
　　“琉璃，他是我的朋友。”抓住琉璃的手臂，锦瑟希望她能明白。
　　“朋友？”冷笑著挥开锦瑟，琉璃快步向庄内走去。
　　“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朋友，到底长了多大的胆子，敢来我焚月山庄风花雪月。”

罢了。从来都是爱得更多的那个人更傻一些。既然是这样，那麽，从此就让他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有那麽一天，她的眼里，开始有他。
　　想到这里，宇文结城抬起头，深深地望向锦瑟。“锦瑟，我想在焚月山庄多留几天，可以吗？”
　　“你开什麽玩笑！焚月山庄是你说住就……”
　　“当然可以，公子也算是锦瑟的故友，就让锦瑟好好招待一下朋友吧。”打断了琉璃，锦瑟却将“朋友”二字咬得极重。更令宇文结城一阵黯然。
　　“可以吧，琉璃？”探询地望向琉璃，锦瑟的心里一阵不安。
　　她只是，想多结交几个朋友而已，虽然他知道宇文结城对她的感情，可是，她只爱她不是吗？或许有那麽一天，当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把真相告诉了琉璃，当琉璃舍弃她之后，她也希望能有那麽一个人，可以让她靠著哭泣。
　　“你不是做了主吗？”琉璃冷笑一声，狠狠甩开了锦瑟的手转身离去。“好好招待你的‘好朋友’吧！”
　　为什麽，你要留下这个男人？你之前，对我说的一切，都只是在骗我吗？只是为了能有一个息身之所吗？现在，有了更好的机会，你就毫不犹豫地，想要跟他走了？
　　我……不会让你背叛我的……如果你……一定要丢下我……我就杀了你！
　　想到这里琉璃突然惊恐地停下了飞奔的脚步。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些什麽？那个女子，从来都不是她最重要的人啊，为什麽，当自己知道她有可能离开自己的时候，会这样绝望？为什麽会有宁可杀了她，也不让她去别的地方的这种念头。
　　撑住头，琉璃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怎麽了？自己到底，怎麽了？
　　“锦瑟，在想什麽？”枕琴阁中，宇文结城一脸探询地问向面前明显心不在焉的女子。
　　三天了，他日夜陪在她的身边，可是总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锦瑟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的身上。那位焚月庄主在的时候，锦瑟的眼睛就一定会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若是那个女孩子不在，锦瑟就会心神不宁。就像现在，她的神识就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没，没什麽。”锦瑟抱歉地笑了笑，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三天，这种带著歉意的表情不知道被她用了多少次了。自己，还是不能接纳除琉璃以外的人吗？
　　这三年间，到底发生过什麽事。宇文结城几次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在锦瑟的心里，他只是朋友不是吗？其他的，什麽都不是。
　　一道高傲纤细的身影在远处一闪而现，锦瑟的眼睛亮了一下。
　　“宇文公子，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向宇文结城点头示意，锦瑟向那道身影追去。
　　宇文结城微笑著目送锦瑟远去。在锦瑟的背影消失的一霎那，他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为什麽，他做了这麽多的努力，却依然比不过那个女孩子在她心里的位置？

“琉璃，等等我。”急急地在琉璃身后唤著，锦瑟的声音中因剧烈的跑动而带上了一丝颤动。
　　“有事？”停住脚，琉璃一面漠然地注视著眼前脸上因跑动后浮现出一丝红润而更加美丽的女子。“怎麽不去和你的好朋友吟诗作对了？”
　　“琉璃，你误会了，他真的是……”
　　“我没有误会什麽。”冷冷地打断锦瑟的辩解，“因为并没有什麽事情好误会。”
　　“什麽，什麽意思？”锦瑟明显一怔。
　　“你的事情本就与我无关。”头……好疼……现在的自己，只想狠狠地伤害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收起她的得意，让她知道，自己从不曾真的在意过她。
　　“无关吗？”心因琉璃的话狠狠地一痛，锦瑟惨然一笑。“是啊，我是什麽呢？在你的心里，在意的从不是我啊，我又为什麽要解释什麽给你听呢？”
　　“你知道就好。”因锦瑟的话而感到头更痛的琉璃口不择言。“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替代品罢了，如果不是姐姐不爱我了，你以为我会把你这麽一个假货放在身边吗？假的，永远都真不了。”
　　“替代品？”锦瑟突然怒吼，“你又为什麽不去找真的呢？反正琥珀一直都在爱著你！”
　　“你说什麽？”琉璃一愣，一把抓住了锦瑟的双肩。“你说姐姐怎麽样？”
　　肩上传来的剧痛让锦瑟的心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眼泪顺著面颊簌簌地滚落，落在琉璃的手上，那双手似乎被烫到，快速地缩了回去。
　　“她还爱著你，”抬起头，女子眼中的泪水让琉璃手足无措起来。“她爱的一直都只是你。当年她离开你，只是因为她太爱你，爱到怕被你抛弃，所以才先抛弃了你。”
　　“若是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就快点去找她吧。她中了毒，你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琉璃默默地望著她，突然转身飞快地离去。
　　她真地走了。这样决绝，都没有回头来看一看她。锦瑟软软地跌倒在地上，泪水浸透了雪白的衣衫。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宇文结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令她一惊。
　　“你爱上的人，就是她吗？”
　　挣扎著站起身，锦瑟带著一脸泪水望向身后那一脸忧郁的男子。“是，一直，都只是她一个。”
　　“可是她也是女子。”一手抓住锦瑟的胳膊，“这是不正常的，你不知道吗？”
　　“可是我就是爱上了她。”锦瑟一边笑著一边落眼泪。“没有理由，我就是爱上琉璃，这麽久我只有她而已，除了爱她，我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麽意义。”
　　宇文结城看著眼前执迷不悟的女子，不禁苦笑。执迷不悟的，又何尝只是她一个人？
　　“和我离开这里，锦瑟。让我照顾你。你只是被迷惑，离开这里，你就会知道，你对她的感情，都不过是一时的。”
　　“迟了，太迟了。”锦瑟摇著头。
　　一切都太迟了，她知道。如果，那一年爹没有获罪；如果，那一年她从青楼的高楼跳下去的时候就死了；如果，那一年琉璃没有理睬自己对她伸出的手；如果，当她重伤濒死的时候，琉璃没有救她；如果……如果琉璃从没有对她这样温柔过，那该有多麽好。
　　可是，她总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问暖，让她不知不觉地想要依靠。不知不觉……陷得这样深……
　　宇文结城看著眼前这个一脸绝望的女子，眼泪也禁不住要掉下来。这是，他所爱的女子啊，他为了她，拒绝了多少名门女子的示爱，他只是记得那一年的尚书府，夜冷月清，她在高楼上一曲低唱，月色如水，可是她的眼波，比月光更清冷。
　　那个时候他还什麽都不是，可是只是遥遥地看，那白衣女子，就深深印刻在他的心里，在也消磨不去。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立志要奋发图强，做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男子。
　　而今，他功成名就，可是她的心里，却再也看不到除了那个古怪孤僻的女孩子之外的所有人。
　　最后一次，他想争取他的幸福。
　　“锦瑟，我今天就会离开焚月山庄，若是，你想要跟我走，我不会在乎你爱的是谁，只要你能在我的身边，我便知足了。”
　　转过身，他急急地离开。“不要急著答复我，我会等，等你作出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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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体会颇多…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