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吧 关注:1,773贴子:3,582

叔云同人——天地作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半次元连载中,这边四章一发。
改结局,改结局,改结局。


IP属地:云南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6-07-01 20:08回复
    十一、
    天上好像有月亮,又有云,不知是哪一年中秋。镇江庭院中桂花树开花了,下面石桌坐着两个人。
    我走近些,云毓正抱着老管家家的孙子,絮絮说话。小孩儿搓着桂花糕,反手抹在云毓衣服上,云毓也不恼,给他倒了杯茶。
    小孩儿说,"万哥哥,你这么好看,一定能考状元。"
    云毓笑着说,"我没考过状元。昨天来的梅先生考过状元,你向他请教,他定不吝笔墨。"
    小孩儿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万哥哥这么好看,一定是探花!小徐子说,状元都是老头子,只有探花才是最好看的。"
    云毓笑道,"这状元探花凭得是才学,不是模样。你想,梅先生不就很好看?"
    小孩儿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梅先生没你好看。"
    小孩把糕塞进嘴里,继续含糊道,"我知道了,所以梅先生才是状元!"
    云毓递水过去,说,"仔细些,别噎着。"
    小孩儿咽下口中吃食,道,"嘿嘿,那小徐子一定也能考状元。他爹在衙门里当差,知县大人都夸过他。"
    我叹气,爹在县衙里当差的人,大都不能考科举。
    我又往前跨了两步,才发现月门后竟站着我娘。
    她穿着王妃的衣饰,叫我,"浚儿!"
    我急着想过去看看,可抬不动脚。
    她隔着月门,说,"浚儿,你爹和我都好。今天来看看你,你也好,那就好了。"
    我想喊娘,可喊不出声。
    我娘不见了,月门后头又走出来一个少年。他往前走,带开了满墙满院的紫薇花。他看着我,眼睛清亮清亮的,一笑,说,"那本《紫须侠传》我读完了,你还有别的书么?"
    我一怔,庭院和他都不见了。
    我身旁仿佛有个小团子拉住我的衣角,细声道,"承浚,你去考科举罢,郑赐你做状元。"
    尔后,另一个小团子两手端着杯茶走过来,跌了一跤,茶全洒到我身上。我扶起他,说,"你今后仔细些,别洒在别人身上。深宫大院,一言一行都极易招致祸端。"
    我再仔细看看,小团子忽的长大,变成了王妃。她说,"景卫邑,我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我扶她坐到怀王府的廊上,心说,我知道。我再转身,云毓布袍披风,低着头,正心不在焉地从浮桥上过来。他的脚步不稳,好像要掉到池子里去。
    我伸手去拉,没拉到,自己也要掉下去了。
    我沾到水,眼睛睁开,又醒了。
    残阳昏黄,将厢房照的澄亮。背后的疼痛比上次轻些,但头疼得厉害。
    这次他们没去请柳大人,也没去请云大人。我只好傍上大夫,自己爬起来。
    大夫道,"赵老板,您此时走不得啊!"
    我眼睛盯着房门,道,"速带我去找柳大人。"
    终于磨蹭到前厅,才知道这里是无锡府衙招待客人的院子。大门前守着两小排官兵,拦住我,说,"钦差大人交代了,您伤不好,不能让您出去。"
    我抓住他的长枪,道,"快带我去!水匪还有埋伏!柳大人不晓得!"
    他们找来一辆车,又到渡口换了船,将我送到了太湖不知哪个小岛上。
    天上黑幕已大肆铺开,一伦弯月不甚清晰。小岛满山遍野都是火把,红彤彤的。柳桐倚和两个绯红官服的人站在一起,问来报的官兵,说,"找到云大人了吗!"
    小兵说,"报告大人,东面已清剿干净,没有找到钦差大人。"
    一个老头急了,绯色官服抖起来,说,"那还不快去找!"
    我两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柳桐倚见到我,脸色突变。又忙着走过来搀住我,我抓着他的袖子,问,"云毓在哪儿?"
    柳桐倚张了张口,却不说话。我转头看着知府,老头兢兢道,"歹徒凶恶,用您二位的性命作要挟官军。云大人以自身为质,将柳先生和您换出来了。"
    我一把抓住他,"那你们还敢发兵!"
    老头连忙道,"这——这是钦差大人自己的意思!他说那党匪徒中有他的眼线,可保他无恙!"
    他自己的钦差都是假货!哪来什么眼线!
    我手颤起来,差点儿连老头子的衣领都揪不住。柳桐倚搀牢我,道,"你莫急,钦差大人此刻必还活着。"
    是时,又有一队人马来报,发现钦差大人了!
    水匪的首领挟持云毓,领着二寨主三寨主和一群小喽啰,正在花石冈上。
    扬州总兵不擅谈判,赶紧派人来请柳相。
    我坐在船头,遥遥看着花石冈上层层叠叠的火光,突然觉得,我一定还在做梦。
    官兵退开,云毓脖子上有把明晃晃的大刀,被人押着,一步步走到水边。湖畔有官府备好的小船,已起了锚,不多时就要划走。
    他好像看见我了,又好像没看见。
    他穿着锦袍披风,徐徐走来,好像又和梦里那个跨过浮桥的人影重叠了。
    梦里的布衣云毓看见我掉下水去,朝我笑道,"承浚,然思到前厅了。他来找你喝镇江美酒。"
    眼前的锦衣云毓转过头,在火光中笑起来,嘴动了动,似是在说,承浚。
    我推开柳桐倚往前跑去,一脚踩空,真的掉进了水里。
    岸上好像一下乱了,还夹杂着箭矢破空的声音。我被人捞起来时,只听得岸上一阵惨叫。
    我头疼得抬不起,扒着不知谁的手,往岸上挣。
    挣扎了一会儿,两只锦缎袖子伸过我眼前,将我抱住,在我耳边轻声喊,"承浚。"
    我把头撑起来,看见他颈旁多了一条血痕,但没在流血,也不深。
    我放下心来,嘴中喃喃,说,"你别吓我、别吓我了。"继而两眼一黑,之后还发生什么事,再不想知道了。
    十二、
    我睁开眼睛,又是大牢。
    最近走了牢运么?
    这间牢房是普通府衙规格,一个地下室,中间用木栏隔出一个个单间,间间相通。隔间地上铺着干草,比水匪的铁笼子好上太多。
    我正躺在一个加厚了的干草堆上,身上盖着云毓的披风。
    牢顶有气窗,漏了些月光下来,把隔壁间也照亮了。
    我还是觉得累得厉害,但也躺不住,扶着木栏坐了起来。手一动,才发现木栏上靠着个人,好像睡着了。
    我仔细看看,是云毓。他颈旁的血痕已开始结痂,问题不大。
    不过,他的钦差大臣兜不住了?
    我想把他先放平,但栏杆间隙只容侧手穿过,有些困难。
    少顷,过道另一侧的牢里传来柳桐倚的声音,"怀——承浚,你醒了?"
    我道,"然思?怎么你也在?"
    柳桐倚道,"姚知府从扬州大牢里出来,擒住了随雅,说他冒充钦差大人。又拿了我,说我与随雅合谋,冒充柳桐倚。至于你,他们说你是同犯,一道将你带回大牢。现在离随雅脱险已过了两天,你终于醒过来了。"
    随雅?云毓醒来之后,是不是该叫他一声然思?我昏睡的这两天,他们两个算是混熟了?
    云毓睡得不深,被我一动就醒了。我再看他时,他正咧嘴对着我笑。
    云毓抓住我伸过去的右手,道,"算我当年没白打他。该他认识我的时候,他倒一脸板正,说我冒充工部侍郎云毓云大人。"
    我这些天接二连三的醒来,脑子不太灵便。
    柳桐倚先轻声笑起来,说,"随雅白天还与我说,既然这样,那等承浚醒来,不如冒充冒充我朝怀王殿下,倒也齐全了。"
    我长舒一口气,握住云毓的手,说,"我朝怀王殿下是个人尽皆知的倒霉鬼,此刻还在京郊大墓里埋着。我就是冒充张屏,也不冒充他。"
    云毓摩挲着我的手,笑道,"张大人所到之处如北风过境,吹得人遍体生寒,立时便规规矩矩的了。你伤中受水,提及张相,仔细再被冻着,还得让然思费心换方子。还是再换个人罢。"
    我奇道,"然思的方子?"
    云毓道,"本来是府衙请大夫来牢里,可那大夫一看是嫌犯,就舍不得用好药。还是然思厉害,昨天偷偷过来替你诊脉,再加上有高人连夜送药来。你五更天喝下去,现在便醒了。"
    柳桐倚道,"我在京中学过几日医术,现在总算能派上些用场。"
    我更觉惊奇,然思医术上佳不说,竟然还有可自由出入府衙大牢的高人出场。
    柳桐倚道,"这位高人是随雅新结交的小友,昨夜三更到的,今夜也应快到了。"
    我等了等,没听见有人来。我道,"随雅,你是怎么成了钦差大人,又领着扬州无锡两地的兵,去太湖剿匪的?"
    云毓和柳桐倚都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云毓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还和送药的高人有着莫大的连系。你等他送药来,喝了,我再说给你听。"
    我掐了掐他的手,好不容易养回来几两肉,又折腾没了。
    云毓反捏我,道,"他还有些时候才能潜进来,你再小睡上一时罢。"
    我看着他,说,"随雅,我还不知道你和然思已如此亲密了。"
    云毓正色道,"朝廷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有几个年轻的。我和然思年纪相近,同朝为官,理应比他人熟些。"
    柳桐倚道,"正是。往日碍着家世鸿沟,不能与随雅多有来往,实在是件憾事。"
    听到这里,我的眼皮竟然自己先跳了一跳。
    云毓道,"还好老天有眼,今日能让然思与我同住一牢,结这同囚之缘。"
    柳桐倚道,"能与随雅同处府衙静室,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道,"姚知府为了让二位雅士腾出时间,专心谋划如何串供,也真是费尽心机。"
    云毓仿佛刚刚才想明白,对柳桐倚道,"原来姚大人还有如此周详的考虑。然思,你我出去后,定要一起好好谢他。"
    柳桐倚道,"随雅说得在理,现下正是得空时,不如先商量商量在哪里请他?"
    云毓的嘴皮子我时常领教,却不知柳桐倚竟也如此活波开朗。
    我听不下去了,身体放松躺回干草垛里,右手任云毓拉着,道,"二位慢聊,在下身体偶感不适,先睡了。"


    IP属地:云南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6-07-01 20:24
    回复
      十三、
      时过三更,月光滑出大牢,顿时内外一片漆黑。我躺着,他们两个却不休息。
      柳桐倚对着这一片黑,悠悠念道,"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王妃喜欢白乐天的句子,我也曾看过一些。后两句是,青菜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柳相当真文士,对着牢房木栏,也能赏出山林野趣来。
      云毓道,"遇天可留,逢巢即止。韬光禅师一见灵隐山钟神毓秀,便知性命之所寄。此等修为,当真令人望叹。"
      柳桐倚道,"沧海浙江难寻,是故见之即归。身侧常伴西湖晨暮旖旎,金石流水,偶得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自当常畏天工。"
      云毓又道,"之问偶宿,宾王久隐。然韬光庵木末飞流,江悬海挂,至今不歇。人驻一时而石罅常在,有心寓之,才知山河宽广,于一己,实不如岣嵝半席枕簟清凉。"
      柳桐倚笑道,"岣嵝涧深,然得三五知交对月而眠,纵淡泊凄清,也可得之。"
      我曾有幸旁听过一次进士文会。当时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上,我同启檀一桌,隔壁人声鼎沸,把启檀那个话唠都惊的目瞪口呆。一问,掌柜的说,今榜进士在此践行。
      我道,他们既是本朝未来国运之凭,我们能在此旁听,亦是有幸。于是,隔壁没了官府拘束,引经据典,论古睥今,诗赋辗转,唱和不绝。愣是把启檀听得头昏眼花,酒楼新出的招牌菜一口没动,赶着回府去了。
      柳桐倚和云毓两个,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肯定也参加过些大小文会。此刻在这夜入三更的大牢中,虽无酒菜,亦能得上一二风采。
      前几句我还听得懂,后面说上西湖风物,再加二三典故,突然让我知晓了为何各位状元榜眼入朝为官后,为何总在奏章前先写上半篇孔孟前朝。
      云毓说入月华阁仿若置身于别地,我方才晓得他也想着几分诗意。今日一见,终于懂了,合着往日他们权是顾忌着我这不通文墨的罢。
      我闭上眼睛,装作睡过去,又听他们两个之乎者也的说了半刻。
      再过不多时,柳桐倚问,“睡着了?”
      云毓应是仔细端详了片刻,说,“看着是睡着了。”
      我就知道,又在合伙算计我!
      柳桐倚说,"小羽怎么还没到?不会出什么事罢。"
      云毓说,"除非被姓姚的发现,否则应该没人逮得到他。"
      柳桐倚顿了顿,道,"会不会他偷到账本了?"
      云毓沉默片刻,道,"我让他如果得手,就想办法交到姚恒远手里。姚知府没来提你我,应该还没消息。"
      两人又静了一阵,云毓突然说,"柳相,一会儿小羽来,你先带他出去罢。"
      柳桐倚倒是不做临阵脱逃之事,道,"你冒充钦差,我冒充丞相,各地州府均可作证,此时走与不走,没什么差别。"
      我悄悄点头。皇上要真想治云毓的罪,我们这一干人等谁都跑不了,只是不知他们让谁去偷谁家的账本?扬州总兵领着无锡驻军,那无锡的大概是被云毓免了。但启赭的尚方宝剑不在他手上,连账本都没有,他是怎么下手的?
      云毓道,"若真治罪下来,好歹还能有人活着。"
      你现在倒是想得通了?
      柳桐倚闷了片刻,道,"要不让小羽先带承浚出去?你我二人,圣上还好处治,若他在,不知又要如何定夺。"
      二位,你们这是让我做乌龟么。
      云毓道,"也好。还是我鲁莽,证据没到手,就先斩了无锡府的人。"
      柳桐倚道,"莫急,先不说情况危急,若他还活着,未必不会想办法毁灭证据。此次剿匪能剿干净,也多亏了你先斩后奏。事实如此,岂惧证据不存?"
      云毓叹道,"他死了,鬼老大也死了,背后捣鬼的同伙就不好找了。对了,你说他会不会还是把账本藏在无锡?"
      柳桐倚道,"这账本事关身家性命,应不会转托他手。无锡府既已彻底搜过,必在扬州。小羽少年英杰,再给他些时间,应该能偷得到。"
      我听出来了,这位少年英杰难道是扬州本地的街头小贼?
      云毓低声道,"莫不是已经烧了罢——"
      柳桐倚道,"随雅,此案牵涉众多,无锡总兵是死了,但其间各关节要人未必不想要命,定也还有回转余地。"
      我算是听明白了。云毓急着救人,未及一一查证,就先把无锡总兵斩了以定军心。这下匪是剿了,但此案背后牵扯的人员就挖不出了。无锡总兵在扬州有几位如夫人,账本不在无锡,就在她们手里。姚知府此刻肯定是盯紧了人,但几次查抄一无所获。就涉案之人来说,当然账本没了才是最稳妥的。但几位如夫人指着账本救自己和家人的命,定不肯轻易毁了,能做的,就是藏起来。现在大家都找不着,那只能等云毓的小友想办法摸出来。
      但小友要是摸不到,此案结不清,就算云毓当真是钦差,最轻也是就地革职。不巧他现在当真不是,那更是什么脏水都能往他和柳桐倚头上泼。
      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所以要先把我送出去。
      我说二位,你们要是都没了,那还有谁能保得住我?大家都在朝廷里混了这么些年,总不至于寄希望于圣上手下留情罢。
      我动了动唇,正欲开口,突然听牢门"吱呀"一声,随雅的小友终于来了。
      来人听声音顶多十四五,但他第一句话就把我震住了,"万哥哥,原来你叫随雅。这么好听,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顿时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了。
      柳桐倚称这位为少年英杰,当真是英杰。他打开柳桐倚和我的牢门,让然思来给我喂药,自己却跑去拉着云毓的手,深情地说,"随雅,我刚才偷偷听了那姓姚的和人讲话,说要凌迟你。这样的人,你还替他查什么案。不如你跟我走罢,我们浪迹天涯,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江湖侠侣去!"


      IP属地:云南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6-07-01 20:26
      回复
        十八、
        来的人不是云毓也不是柳桐倚,竟是万千山。
        我勉强拿衣服把自己裹上,不知道他是来看看我死透没有,还是来问问那"大舅哥"。
        我讪讪一笑,拱手道,"万兄。"
        万千山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看上去过得颇为如意,比云毓那混小子强多了。我现在才算看明白,云小公子他往日不是潇洒,而是实打实的不怕死,所以什么风头都敢出,什么浑水都敢淌。
        万千山看了我半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先说哪一句好,所以只能在十月初冰凉的秋风中摇着扇子。
        我只好先开口道,"承蒙相救,感激不尽。"
        万千山啪一声把扇子收起来,轻轻搁在桌上,终于说,"你家侄子到了,云毓让我来问问怎么接待?"
        启赭到了?我这是睡了几天?
        万千山看穿了我的心思,道,"箭上有毒,你身体好,才四天就醒了。我还以为云毓又该去陪你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刚才丫鬟的眼神如此惊恐。
        我慌忙问,"云毓和柳相都没什么事罢。"
        万千山指指隔间,"有个少年也替云毓挡了一刀,现在还没醒。"
        小羽——唉,等万千山走了,我得先去看看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
        万千山悠悠道,"大夫说这毒他只能试试,听天由命。现在你醒了,那小羽也应挺得过来。"
        我放下心,就想爬起来,"如何接驾他比我更熟些。"
        万千山站起身,道,"躺着罢,我让他们权当你没醒。"
        我心中有些复杂,方才正希望如此,此时又想去瞧瞧小羽云毓他们。
        万千山没搭理我,临出门时,才淡淡说,"我们不欠你什么了。要是你不能全心待他,就别耽搁他。"
        "我——"
        话噎在我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门吱呀一下关上,我只觉得身上好容易养出来的力气又全被抽空,慢慢躺回去。
        和柳桐倚别了之后,我本打算自个儿去南洋呆几年,所以就先找了个客栈住下,等南下的船只启程。
        哪知老天也开始下雨了,我独自坐在客栈里,听着外面不住的雨声,心里总觉着有块地方填不上,掐不着。我知道晚上有宵禁,可我一个人呆着实在难受得很。我下楼,给了小二二两碎银子,托他一会儿起来给我开个门。然后一个人躲着官兵,黑灯瞎火地在背街里乱窜。
        其实也不用怎么躲,夜里雨下得大,无星无月,连灯笼都点不起来,前前后后一片黑。想来朝廷给这些个巡夜兵发的银子,也不够让他们冒着大雨出勤。
        我撑着伞,只能靠着街边儿走。有火光的地方不是客栈就是私寮,还有些赌场。我对博手气翻老千之类的事没甚兴趣,也不想去私寮,只能傻傻往前走。
        传奇里的大侠心里苦闷了,往往都不要雨具,向泼瓢大雨中一冲,对天呐喊一二,直抒胸臆。但我怂,所以只敢打着伞,顺着路走,衣服湿了一大半,还是不敢扔了伞,学上三四分江湖意气。
        再往前走,竟还有酒家没歇业。店门口蹲着两三小厮,不知是哪位贵人在此一醉方休。只是他在,酒家多半会将我轰出来。
        看来老天也喜欢与我作对,给我个惊喜,又把我挡在门口。
        我叹了口气,想转身回去,却被人给拉住了。
        我再仔细认认,没认出这是谁家的人,最起码,柳桐倚船上应该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那个小伙儿好像也不太认得我,借着微光看了半刻,开口问道,"您是赵财老板罢?小的是万千山万爷商船上的,远远见过您几次。"
        万家的人?万千山不会大半夜在这种地方想不开。
        我道,"你家主子既然在楼上包了场,我一个闲人,不方便打扰。"
        小厮两眼一直,跑进雨里来,拉着我的袖子,道,"赵爷,听说您往日和道水少爷有些交情,您去劝劝他罢!他再这么喝下去,千山爷明天可放不过我们。"
        楼上窗户都封上了,我抬头看看,什么也看不见。
        我摇摇头,打算回去。这种见一面少一面的,最好就别见了。此时狠不下心,只有分别时徒增感伤。
        没料万家这个下人竟直接跪下,抱死我两条腿,不让我走。
        他摇着我,道,"赵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皱着眉头,道,"你们道水少爷身体好着呢,闷上一两日,还死不了。"
        他道,"赵爷,道水少爷这两日一顿都没离过酒。千山爷昨儿不让他在船上喝,他又和爷吵了一架,自己跑到这里来。我和彪子竹竿找了大半天才找着他,可怎么都带不走。您就上去帮我们劝劝他,让他先跟我们回去罢!千山爷再见不到他,我们这一船的下人又要遭殃了。"
        我心中一堵,冷笑道,"你们千山爷有这么可怕?他要是待你们不好,你们也不必这么拼命的给他办差。"
        他道,"赵老爷,我求求你了,你去劝劝少爷罢。千山爷这两日被他气得连摔了三五个杯子,一点儿东西都没吃下去。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位都得落下病根儿。到了那时,我们这些人又能跟谁去?"
        是,一个下人,跟上个好主子不容易。
        万千山没帮过我,可也跟我没仇,他请过我客,我就当还他个人情。
        我勉强压下胸中憋闷,微微点头,示意他放手。他千恩万谢的把我送上楼,自己赶着远远跑开。
        云毓这脾气,真得改改。
        我上去时,他已经马上要睡着了。我把他抱着桌子的手挪开点儿,待会儿他醉实了,就掰不动了。
        瓦上雨声乒砰,桌上点着只蜡烛,被我走路带起的小风,送得一阵摇曳。
        我半身潮湿,也不好坐下,走过去推推他。在外头不能叫他云毓,只有轻声问,"道水少爷?"
        他倒是一推就醒,还趴在桌上,看见是我,嘴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道,"你等等,我让他们上来带你回去。"
        我正要动脚,衣袖却被他抓牢了。云毓醉了之后,抓上什么东西就不会松手,我一共就带着两件衣服,不想再被他抓坏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看我,少顷,又摇摇头,另一只手撑起身子,竟然还把酒瓶够过去了。
        我看不下去,半坐下,把酒瓶子拽走。
        他竟然有些惊讶,摇头晃脑地转过来,又转回去,颓然倒在桌子上,喃喃说,"你下南洋去了。"
        我道,"是,马上就去了。"
        我原看他满脸通红,还以为是喝得,现在离近些,再一听他讲话,觉得不大对头。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应该是烧上了。
        我想把他从凳子上揪起来,但他喝醉之后劲儿太大,我竟然挣不过他,"你喝了两天酒,还能把自己喝烧了?"
        我甩甩手,又说,"放手,我下去拿床被子。"
        万家那个下人倒是机灵得很,候在楼梯口,听见我说话,借了东西就往上送。
        云毓一直抓着我不松手,我只好一只手把他给裹住,朝一块儿上来的小二哥道,"打扰了,贵店可有客床可用?还有,哪儿能请到大夫?"
        小二哥得了万家下人的碎银,手脚勤快得很,麻溜地帮着我们把云毓给搬进厨房之后的一间屋里,说是他睡的地方,店里营酒,没备多的,只能委屈一下小少爷。
        我道无妨,又给了他一点儿散碎银子,让他和万家小厮一道去找个大夫。
        他们都走了,云毓还是不松手。我往日被他抓坏的衣裳太多,现在这棉麻衣服,更不敢硬来。
        窗外的雨不见停,还是那么浩浩荡荡地婆娑着,仿佛老天真被谁捅了个窟窿。
        我坐着不动,身上就冷起来,伸手从旁边儿借了瓶没开封的酒,润了润嘴。
        云毓捂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发抖,我无奈,想去翻箱子加铺盖,又被他抓得动弹不得。
        我两只手环上棉被,勒死,道,"你别动了。"
        他听完,竟恍恍惚惚睁开眼,嘴唇动了动。我听不清,只好凑近些。
        他看见我贴过去,又小声说,"我跟你下南洋去罢。"
        我看着他迷茫的眼神,竟不知道他是在和谁说话。
        我道,"你烧糊涂了,别说话,闭上眼睛,躺好罢。"
        他终于缓缓阖上眼,轻轻动了动唇,说,"是,我糊涂了,他下南洋去了。"
        我捏着他的被角,心中一悸,也颓然坐到地上去。


        IP属地:云南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6-07-03 21:54
        回复
          顶顶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6-07-04 06:55
          回复
            二十一、
            我出了舱房,去看了看小羽。他被人一刀砍在胸口,所幸伤口愈合得比通常好。我拍了拍旁边怕生的小孩儿,细声道,"没事,你看我都醒了,你哥哥一定也快了。"
            我晃晃悠悠地下楼去,走出船舱,只看见远方淀色云层嵌在温黄的夕阳中,雨方停了,甲板上还湿着。
            云毓一个人坐在堆缆绳上,对着远方发呆。他这样静静地在夕阳里呆着,倒真有几分诗意。
            我挤着他坐下。他回过神来,瞪我一眼,解下外衣裹在我身上。
            我们俩都不说话,一齐蹲在船头吹风。吹了一会儿,我拿胳膊肘碰了碰他,道,"你要不要再跟我跳下去试试?"
            云毓挑起眉,道,"你还跳得动?"
            我塌下脸,哀叹一声,"跳不动。"
            云毓晃晃头,同情地道,"活该。"
            我奇道,"难道不是该怪你?"
            云毓转过来看着我,道,"你后脑不是我打的,你落水不是我推的,你挡箭不是我躲的,为什么要怪我?"
            我这就不明白了,"我后脑是在去会你的路上被人打的,我落水是在去寻你的路上一脚踩空,我挡箭是去找你的路上遭人暗算,为什么不怪你?"
            云毓嘴抿了抿,嘟起来,想学金鱼吐泡泡。
            我道,"云小公子,我为了你差点儿去找阎王喝茶了,你不补偿补偿我?"
            云毓斜了我一眼,道,"你想干什么?"
            我笑道,"你晚上去舱房找我,我告诉你。"
            他顿时挪出去两丈远。
            我一笑,道,"坐回来,没你想得那么龌蹉。"
            他老人家开心了,蹭回来,得意道,"你也知道。"
            我换了个表情,悠然道,"没准还有更龌蹉的。"
            他的脸蹭蹭蹭红透,我大笑,想趁机亲他一下,却被躲开了。
            过了半刻,他脸上的红晕褪去,头低着,眉拧着,嘴角却弯着。我看着他,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等了片刻,他竟自己抓住了我的左手,凑到我颈边,低低叫了一声,"承浚。"
            这两个字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心中大动,想去牵他的手,却又被他逃开了。
            我有些迷惑,隐约觉得不好。果然,他对上我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柳桐倚。"
            我嘴角动了一下,道,"你说哪种喜欢?"
            他松开我的手,又转去看着那条大江,长舒一口气,还能笑道,"我怎么知道。"
            我道,"随雅——"
            他歪着头,也不听我说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的,我什么都及不上他。"
            我把他的脸转过来,把舌头送进他嘴里。他也不拒,十分少见的大方。
            我舔舔他的嘴角,让两人分开些,看着他,道,"云毓,你看得上我么?"
            云毓眼神从我脸上飘过,追往一只飞鸟,道,"可我配不上你。"
            我强迫他转回来看着我,道,"那我也配不上柳桐倚。"
            他一愣,终于不打算跑了。
            我抓着他披给我的外衫,也迎着江风,看着远处一群鸥鹭落进沙渚,一字一句说给他听。
            "随雅,这世上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柳桐倚。"
            他从喉咙里嗯出来的声音低了两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我道,"随雅,这世上于我,也只有一个云毓。虽然他脾气不好,还时常挤兑我,尤其喜欢跟我对着干。但要是他不要我了,我再能找谁赔我一个一样的云毓?"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把话说完,"随雅,我喜欢把那个云毓带在身边,时时看着他,看他笑看他哭,听他数落我,让他陪着我。"
            云毓垂下睫毛,轻声道,"我没那么好。"
            我笑起来,凑近他的脸,小声道,"我哪里有说他好?"
            他一下反应过来,伸手来掐我。
            我勉强挺起身,说,"阿毓,我是王爷——别别,我还是个病人。"
            他刚才小声哼了一句,'掐的就是你',我喜欢得很。
            我牵起他的手,朝船舱走去,嘴上问,"你住哪间?"
            他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道,"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我在云毓房里抿了两口粥,拿着他写给我的生辰八字上楼。
            柳桐倚竟然没在陪启赭。
            他朝我手里的纸看了一眼,轻声笑了,"云毓的卖身契?"
            我道,"柳相眼光太厉,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他顿了顿,引我上了瑞和的船。
            进了书房,我在云毓写给我的字据上,添了我的名字和生辰。柳桐倚伸手接过,拿起笔,轻轻蘸了蘸墨。
            他轻声道,"应还有一位万家长辈的签名。"
            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些不忍,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然思。"
            柳桐倚轻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你欠我的够多了,不缺这一点儿。"
            说完,他在后面添了一行字:'证婚人 京城南柳氏嫡子柳桐倚'。
            写完,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一笑,笔下徐徐,在纸的最右端添了两个字:'婚书'。


            IP属地:云南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6-07-05 21:50
            回复
              写得太好了!柳相云毓的互动超萌!


              来自iPad19楼2016-12-19 01:20
              回复
                云党表示心水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7-01-21 02:48
                回复
                  好看,有没有意思写写叔和小皇帝啊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7-01-29 13:31
                  回复
                    表白楼楼


                    来自手机贴吧22楼2017-06-09 21:14
                    回复
                      好喜欢!!


                      IP属地:西藏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7-08-11 01:22
                      回复
                        叔云妙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7-08-20 17:29
                        回复
                          一向很喜欢他俩的相处方式,总算一本满足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这些天看完结局,反复思量他们两位到做噩梦,今天看来能好睡了。谢谢你。


                          来自iPhone客户端25楼2017-08-24 12:37
                          回复
                            云毓真可爱啊233真是越看越喜欢


                            来自iPhone客户端26楼2017-08-24 12:39
                            回复
                              云毓又不老,老称呼他老人家真的好吗,虽然他确实很难伺候……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7-08-24 12:4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