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就立在那儿》
冬日离去不久,便开学了。我走在学校的南北大道上,忽得发现梅园的梅花开了。
那梅园算不上大,中间有石雕围栏围成的小台,台中央的花坛有棵梅,该是全园最大最老的一棵。
梅花开得烂漫,远远地望去,那是幸福的粉白云翳暂栖人间。周遭的环境该是宁静的,微粉的教学楼,黛灰的雕栏,朱漆的长椅。她与这书香的背景一起显出一种整体美,一种和谐的文韵美。她就立在那儿,不动声色, 让你与环境和她融为一体,不单单是看起来,连精神也随她一起在春日里沐浴阳光。
我走近她,便更觉得她美了。细赏花蕊,瓣色有白,有粉,有红,渐变流淌的芳菲顺由我的指尖晕入我心。眼中所映入的每瓣和煦春风,皆是她与春的缠绵蹁跹,想必她是爱极了春吧。
千古多少文人说梅不畏严寒,夸他品格孤傲,将他列入”四君子“。而我的看法却恰恰相反。她是花啊,是一朵江南润养长大的花啊,还是江南书香中熏出来的花。她该是位梨花带雨的江南才女,如水的她会在冬日的肃杀中怎么会孤傲呢?
想想吧,一位娇弱的江南女子立在城门口守望。她该是书香门第,尚衣华裳,却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飞花拍在她脸上,再融为水,顺着脸颊流下,那是泪吗?不是,却比泪更痛。飞花又降在她肩上,再消为水,玉肌该有刺骨的寒冷,她回头了吗?没有,她依旧立在那儿。
才女,该有如此的无畏坚定。她拒绝一切错误的马蹄,拒绝一切病态的床褥。她该是第一个见到自己意中人的,该是第一个为他掸雪,披上衣裳的。她任风吹,任雪堆,扰不乱她心中的美丽花园。发因雪华,裳色深,她手中的风衣仍余温。此刻她的身影是墨客们所写的孤傲吗?
春日梅前的我,身边大雪纷飞,一位娇弱的江南女子就立在那儿。我问她为什么深信诺言,她没有回答,她就在天地间立着,只是立着便胜过了一切。曾经我与故乡人在夕阳的燃烧下离别,之后我磨砺的心在岁月中风化,对诺言也有坚守变为怀疑,最后怀念。此刻,我该是自惭形秽。
经年不复芳菲,芳菲自不负经年。
我感受着雪后霁日的梅香。香是她淡妆的脂粉,累积了一个寒冬的美艳,她终于等到了春。终于,他们在水池边观鱼儿嬉戏,他们在树林中听鸟儿欢闹,他们在青石阶上寒暄老猫,看他慵懒地道好。他们歆享着万物的祝福,在寒冬之后,本该如此。艳阳下的她绝不提过往等待的艰辛,连轻描淡写的敷衍也不必要。看着他们轮回千年的相守,我该用怎样的笔墨去羡慕呢?
我在梅前伫立良久,想起了那个与我分别的故人,她此刻是在哪儿呢?她有在北方仓皇逃窜的冬日里期待与我的重逢吗?不管她如何,我有思念她,因为,她亦不会因我的思念而出现在眼前。
她曾说过她不喜欢花这种会枯萎的东西,讨厌会衰老的生命,包括她自己。她曾问我有什么是永恒的。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已经忘了,总之,花败了,她也走了。但此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她,也正巧知道了答案,但我却沉默了,我只看着她。
她就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