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杀。
很久不见。
桔梗提笔在笺上写下寥寥几个字,笔凝滞在空中,不知该继续写些什么。记忆穿梭到不久前,晴朗的月夜,他的鲜血四溢,好像流满整个街巷,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见整个世界的悲伤。她不知道最后的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她只知道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
她和上天,哪个比较残忍。
她可以冷眼站在一边看着他死去,看见他向她艰难地伸出手却不上前,只是冷漠地看着,看到最后他眼里的悲伤与不舍,好像再也容不下别人。
杀。
你我早已陌路。
我们的世界是对立的,一个黑,一个白,早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那么痛苦地吟唱歌颂所谓爱的美好。我只知道我们的爱让彼此心寒。
我很懦弱么?
懦弱到不敢在那时伸手,去握握你的手,看看它是否还有温度。
我很懦弱么?
懦弱到不敢在那时抱紧你,听你说最后的只言片语。
我不知道你最后说的会是桔梗我爱你,还是桔梗我恨你。
我没有勇气去听。
木烟进来,看见笺上的字,说:“桔梗。他已经死了。”
桔梗笑笑说:“木烟,我知道。”
窗外的流云很妩媚,可是不能解她孤独的情意。
“如此华年,一个人,要怎么度过。”
木烟慵懒地一笑,不动声色地从桔梗手里把羊毫笔抽出来,搁在一边,然后呵呵地道:“本门有幻梦之术。可以让你回到你最想去的一个时间段,最长不过一天。代价是阳寿十年,要不要试试?”
阳寿十年啊……她是一个贪恋生命的人。人生本就譬如朝露,短暂如蜉蝣,还要减她阳寿十年来回顾……么?
华年。其实真的很短。
她本打算回绝。然而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说,答应吧,答应吧。
无奈地看看木烟,才说:“嗯,好。”
木烟老奸巨猾地一笑,似是桔梗损失的那十年阳寿接到她木烟命中一般。
木烟启动法阵,蓝光乍闪。
桔梗一直安之若素,看见那蓝光的时候才有了些微的波动。这样的蓝色熟悉如他额头的月牙,是曾经他离她之时,她最想触摸的颜色。
走到法阵中,渐渐消失了踪影。
木烟抚着细长的发丝,媚眼更如丝:“原本是相爱的两个人,何苦在活着的时候如此执拗?非要以死亡为代价,才知华年之寂寞么。”
定神看看,桔梗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时候。
是春季,梨花看满山野的时候。当年此日,她与杀生丸一起去踏青,去看梨花。他曾站在她身边很久很久。他曾经摘下花为她簪上,那个时候她拒绝了。
现在想来不免后悔。
半倚在他怀里,看他难得的温柔如月华,也许真是两人最最相近的距离。
因为也就是这年的夏天,他在街头燃烧尽自己的生命,也不能握住她的手,不能感受她带给的温度。也许真的很残忍。
“桔梗,你在想什么。”杀生丸波澜不惊地问。
桔梗回神以后,平静地回答:“在想梨花开得很好。只是岁月无情,只是一个春天,片刻的美丽罢了。”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般,走在她前面,把她白衣红裙的身影留在背后。
走到一株梨花树下,杀生丸凑近梨花,嗅嗅香气,才回头看她:“梨花每年都会开的。开心点好。”
梨花每年都会开的。
华年之中,花一直在开。赏花的人却,不再么。
可是花,每年都开,这样就足够了。
曾经他那么说的时候她并不以为意,只是如今,当他离开身边再也不会回转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这句话是多么好的铺陈。
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有必要过的开心一些。
杀生丸。
那天桔梗过得很开心。
漫山地走,贪婪地看洁白如云的梨花,她的红裙在山石间旋转成波浪,她的白衣在梨花中分辨不清。他一直都在身边,从未离开。
休息的时候,他果真如当初一般摘下一朵梨花。
她含笑如水,步步生莲,来到他身边。
然后,半倚入怀,让他缄默地将花簪于髻上。
梨花的幽香弥漫开整个春天,把他如画的眉目映衬成一副最美丽的寂寥风景。她笑得很安静,这也许是漫漫华年中最开心的一天。
然后他远去了。
不过半天。
木烟看着她,不满地问:“谁让你改变当日的行径了?你当初分明没让他给你簪花。”桔梗一笑了之。看着不带寂寥的澄澈笑容,木烟犹疑地问道:“桔梗,你不会还在梦中,尚未醒来吧?”
她粲然而笑:“怎么会?我此刻清醒得很。”
木烟相信了。
木烟捣鼓着手里的珠玉,自言自语道:“我真不明白,你分明知道日后不久他就死了,刚才竟然还那么开心。”
“即使知道他日后便永远离去,当时我也依然要开心。华年固然漫长,但人生说来也短,可以再见他,我为何不开心一些?”
她依然含笑如水。
默默华年。
漫漫华年。
此后孑然一人。
杀。
你告诉我,梨花每年都会开。
有你这句话,从此,我不再害怕华年。
桔。
搁笔。她微笑如水。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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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就是会在一起聊天吃饭,
讲故事和吵架的人。
会在一起到头发变白,
天气好的时候手牵著手出去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