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表兄照顾我初至洛阳，送了他自个儿身边的百川过来供做表妹的使唤，又恐府内烦闷，让他时常伴我出来走走，一番好意，自然不忍拂逆，索性趁着这日晴朗天气，唤玉楼整梳妆，套车马，一行三五人往城外来。
春已至冬未离，有风还嫌料峭，却是清爽好时光，对襟圆领的狐裘领口藏半张小脸，柳叶眉弯弯，难得趁兴，搭扶着玉楼一路往溪边去，小心提裙避开河畔乱石，“先前便听说城南这溪谷到了冬日冰下溪水仍流，我还只道洛阳冬冷，不肯尽信，今日得见方知百川所言不虚。”

我觉得如果我回去以后告诉柴米盐酱这几个月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一定会把我打到屁股开花。
——所以不如趁着被开花之前，先让别的东西开了花，也算作不枉此行。
于是我找了块还算锋利的石头，稍卷了衣角蹲在水边，寻了处看起来冰比较薄的地方，砸了下去。
果然，开，花，啦！
然后就看见周围的冰也顺势开裂，伴着噼啪作响的声音，开出好大一雪花。
“嘶，玩大了。”

我有点...懵。
在江南时，莫说沈府上下，小半个会稽都知道养在沈家那个姓邓的表小姐是个夏热不得，冬冻不得，受点惊吓就得将养三两月，一推就倒的病秧子。我虽不至于当真就娇弱到这等地步，却也不曾辩解澄清过，大抵是因着清净省事，出门断不会受什么惊扰，左右玉楼她们便是晓得自己康健的很，也还是事事谨慎的过分。
于是乎打从跟前炸起银花，残雪碎冰夹着沁凉水珠兜头撒过来时，一时只来得及抬袖挡了挡脸，然后垂着脑袋打了个喷嚏，全没注意到始作俑者在何。
“啊啾——”

荒山野岭，鬼是不会打喷嚏的。
我顺着声响瞧过去，只有半张脸。其余裹得严严实实，倒像是哪家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晓春时候，偏择溪边，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姑娘。
抹了一把被冰碴子袭击过的脸，再转头看着被自己砸出来的冰洞，忽来了兴致。顺手将石子丢在一旁，朝她招手。
“别光顾着打喷嚏，来看我抓鱼呗。”

玉楼要开言上前，被我拦了，只低头拿素白帕子一点一点拭去身上水迹，那姑娘倒爽朗，真不知该说她豁达不拘小节，还是该说没心没肺怕是不晓得“得罪人”这仨字怎么写。
偏生我只这么想了一想，倒当真学她模样拎了裙裾，去往溪边蹲。
“你真的能抓到鱼？”
我还问了这么愚不可及的一个话题，不由颦皱一湾眉。

“这得随缘。因为，我从前没抓过。”
笑应着，一边则干脆挽了衣袖，也不管她面色如何了。半身稍俯，立稳了脚跟子，凑得离水面更近了些。我想这里头大概是有鱼的吧。这潺潺流水声，也不知是水打岸壁，还是鱼走江河。
“你说我们是拿石子把它吓到石缝里去抓呢，还是干脆点把火把它逼出来？”
摸了适才那颗石头，放在指间转啊转。

我总觉得这姑娘胆子忒大，莫说险险凑在湿滑河岸，便是她把玩在指间乱转的那块石头，指不定都要一不留神甩她自个儿脸上。
不过再瞧她欢畅模样，倒也觉得旁的好像…当真是都无妨。
“土克水，水克火，这么一溪活水，你要怎么烧？”
抽抽鼻子，我总归觉得身上有些冷的，又把领口再拢紧些。
“便是咋到了石缝里，这料峭初春大冷的天，你还当真下手不成？”

土克水？那可不得了，效仿精卫填海的事，几个弱女子怎么干得来。被她这么三两句一拨，早就将这事前后往脑子里过了一遍，直接没了动手的兴趣。
“那你看我做梦吧。在梦里，我肯定捉得到。”
不过如此，只好等你入梦来。

她想明白了力所不能及，我却觉得无趣了，招呼玉楼过来扶着借力站起身，低头慢条斯理的整整衣裙。
“你道人人都是擅入梦的妖仙，或是刚巧让你在荒山野岭外的遇着一只？”
将上下都打点的妥帖了，方才转头去瞧她，眼底水光潋滟盈着笑只留一望，最后诓她一诓。
“不过倘若当真在梦里捉着了，可记得分我一尾，送到城外姑子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