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寝局例分的竹夫人，比之宫外俗物，自然好上许多，其上雕镂的手艺极好，便借着这个由头，与宫女说个半明白，昧下一只留着赏玩。明面上是如此，暗地下，又寻了些故乡岭南好玩的香料，凭着从前技艺，调配些浸染竹夫人。多亏了魏尚司的看重，出够了银子，也使唤得动不起眼的太监出去寻来草药包在佩囊里几次送进来。项氏的份例故意留在了最后，今日才送去，两个一起送过去，上头的新白，下头色沉香清。待客的丫头无礼，也不与她计较，和颜悦色，静候正主。

[ 俏面笑冶，璎珞迤逗着眉心暖；袖底风回，凉飔撩弄得珠帐攒。把那翠轩云霞看觑遍，雪殿琼宫亦流连，身折罢御苑柳，下堂将拢皇阁月。好富贵！宝桃小插鸦云探，双兔银簪髻前欢，踅来又回首，莲萼脸子流光霎。好年华！说这日，正摹一张帖子，直是酸乏的紧，待听了传，笔杆子受嫩生生的指头一送，‘骨碌’两转，卡在砚台边上。 ]
：啊呀，云唐！
[ 乜了一眼那两只竹夫人，色泽甚佳，从前溪涧幽谷筼筜修竹，而今了无生气俗人玩物，时命使然，忤逆不得。发了声冷哼，指尖漫自划了划，道。 ]
：劳累你。成日发着做女官的梦，猛可里惊醒，可还巴望着投个天家罗帐？嗳~委实折煞我！承你做这下贱婢子的活计！白要甚么‘聪明颖悟’，不过在姑姑婆子手底下讨口剩饭稀糠吃，说得那样堂皇，不怕噎着喉咙涨发了糊涂脑袋？

为毛身的没显示出来！

...

是日午后，透雨下过，稍见清凉。再度蹈足毓秀，那从前在此针锋相对，受尽屈辱，恍惚已是迥隔年载。如今性情软和，早无了那般高的心气，索性一句抗辩也懒得，一一听受了所言，笑脸迎人，波澜不惊。
“啊，确实是妾糊涂了。这是今年尚寝局分发的竹夫人，纳凉所用。来得迟了些，您还需用吗？”
虽问一问，不过废话一句，兀自取了上者，递与阿桃，甚至冲人笑了笑。

[ 阿桃接罢，驯熟回睇，澹澹双目予了一瞥安然。少见她寡言，活似只削嘴葫芦，气儿便着实矮了半截，讷讷接口。]
：...拿乔妆象的，教人生气。
[ 打量几番，狐疑。] 且住。[ 眉尖尖拧了结，嗅见一缕清香。] 莫不是以次充好？[ 推了阿桃一把。] 去，给我换底下那个来。

不想其人却是个如此好打发的性子，这便消停了，若是当初忍一忍，也少了许多屈辱。心念这么一掠，面上无痕，似充耳不闻前句讽刺。手一顿，抬眼瞧人，方细声带笑
“下头的色泽不如上面的好，是留与承秋苑待选女官所用的，您手上的，虽是来得迟了些，却是高一等的好东西。”
言罢，将捧案双肘低了低，垂眉顺目，偶尔转眸觑一眼其人，不愿从命。

[ 似乎彻悟，掸了掸那物什。] 好与次，不消你一个下人赐教。[ 一丝玩味。] 嗳，你就这样小性，贪一个蝇头便利，要与我竞个高下？
[ 见她不让，讥道。] 高云唐你好大的本事，通天的手眼呀？就为了这么个玩意？[ 不肯服软，把那凤目圆睁。] 如你说，是个女官位分的东西，怎的，我受用不起？

“您不是，惯来看不上女官的物事么？”
柔柔一笑，露了刺。将所剩的一只竹夫人放下，不轻也不重，倒是有个响的。再伸手向阿桃讨要回来那只，这人还犹豫着，高氏已是彻底没了心气的模样
“时常听您这么叫叫妾的名字，愈发觉得，妾这名字取得好，朗朗上口。别人那儿需用一只，您不会要了两个吧？”

[ 捻弄一绺璎珞串子，簇着芽尖样儿嫩的指头。] 呵，贵贱我自晓得看觑着，平白的要你来分？阿桃，还人家，宝贝得紧呢。
[ 犹是不耐，搡了她小臂一把，余的那只竹夫人便骨碌地一滚，撩着袂角一浮沉。]
：喏，拣了去吧。
[ 再不顾着，径回屋去。]

眼光幽邃，往人去翩跹的人影望了一眼，拾起这只微微透白的竹夫人，亮眼的很，那不属于它的香气还残留室内，隐隐萦绕鼻尖，眉头稍蹙，以袖掩口鼻，扇了扇，随后一笑，独身回去。

[ 是夜入梦，被浪红翻，颠倒云雨，销魂蚀骨。倏然吻密如啄，类咬啮之痛。惊醒，毒虫啃噬，面容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