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三秋。
居英山的秋比别处来得更早些。单雨童总是这么觉得。层林尽染时候,居英山的天也显得比别的时候更蓝些。
所以他总是喜欢在这仲秋时节,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登到山巅之处,看遥远的不知道在哪里的地之尽头。偶尔有纤薄的,淡的连团也蓄不起的云彩飘过,在他微仰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同样觉察到黑暗的,还有他不知道何时阖上的眼。
单雨童喜欢这种感觉,不是浓烈的阳光照下带来的光明,不是真正黑暗时无处依附的虚无,而是这淡淡的,不耀眼的,片刻即逝的阴影。
就好像有女子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眼睑。
那么快,那么轻,所以你不知道她来,更不能预见她去。
山石的尾处盘踞着一颗桂。你甚至一开始不能觉察到它是一颗桂。
因为它的根如此盘曲,它的干如此弯折,而它仅有的一根枝,挣扎着伸向悬崖之外。所以它的存在,不知是鸟的纰漏,还是天的怜惜。
单雨童确定它是一颗桂,是因为桂的芬芳。那是不属于任何一种其它植物的香味。近不可查,愈远愈烈。就好像云影一般,不可强得,不可亵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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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来的时候,单雨童正低头凝视掌心的什么。等听到她的脚步回身,他便一贯地将那手负于背后。
玄霜的神色还是那么温柔,无论遥远的以前,还是遥远的以后。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追思,却当作未有察觉。
有什么需要介怀?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回去吧,都等着呢。”
到达屋前的时候,玄霜状作不经意的询问。单雨童便将掌心的花递与她看。
小巧金黄的花朵,尚带着那人掌心的薄汗。然后玄霜轻笑了声,单雨童便先她一步进了屋。
没有注意到玄霜眼中的神情,也没有听到她隐藏在笑声末端的轻叹。
“桂子一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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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英山的夜是干净的,月是明亮的。
人声鼎沸。
良垣喝得多了,不小心扑倒桌上的酒坛。那物什滴溜溜滚了一圈,然后掉到地面啪的一声碎裂。单雨童坐在角落里,他看到良又拧着良垣的耳朵教训,看到苗巧笑着上前劝解,看到左丘宁帮北宫杵夹着够不到的菜色。还看到,燕凌姣,燕凌姣已经醉倒,正靠在百里登风的怀里小憩。
单雨童觉得他也有些醉意,竟然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境。
单雨童再次清醒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外的桂下。缥缈无迹的桂香无处可循,却丝丝缕缕缠绕了他的周身,让他一时间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
刚刚的梦境里,他竟然梦到自己怀抱着燕凌姣。她也是如屋中那般的醉态,而自己凝视着她,小心拥紧,然后,轻轻的,触上那酒后微张的唇瓣。从点水试探到唇齿厮磨,好似一生。
自己怎么会有这般肮脏的想法。单雨童暗暗自责,却不能否认,梦境里的美好那般真实,让他一时间不愿醒来。
他再次回屋的时候。玄霜迎了上来,低声责备他一去便耗了一个时辰,错过了百里登风与燕汝嫣的定亲时刻。
单雨童低声道歉,然后上前与两人敬酒。
汝嫣今日穿着不同往日的蓝衣,低眉含笑站在百里登风身侧。百里登风倒是乐得颜开,三杯灌喉,然后拍着他的肩笑。
“原本想等你和玄霜一道,但你实在耐得住气,我便先跑了。”
单雨童愣了片刻,他的脑中又浮现适才梦境里的情境,那般真实,让他不自觉抬手触上自己的唇。
“百里大哥说笑了,我和雨童只是同门情谊。”玄霜上来解围,她的双目却是凝着兀自出神的单雨童,其中无奈爱慕,哀转难绝。
单雨童还是没有回神,穿蓝衣的是汝嫣,姊妹间不能抹杀的相似让他一瞬间将她看错,但那相似,又让他不愿挪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这中秋月色桂子飘香的时候想起那个与自己不过几面之缘的女子。甚至,还有了那么龌龊的梦境。
百里登风终归是没有再为难他们,毕竟当事人一人装傻一人否认,无论如何也没有可以再谈下去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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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还圆。
后记
单雨童终归是没有想起什么。但他亦不能遗忘什么。而那浓烈的爱意,也在秋风的吹拂下,酝酿成了桂香。你不能找到它,但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