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举的才子都获得了一官半职，周草被分配去做白逸的老师，一下就成了有极高地位的人，在众臣之中广受关注，虽然有左右逢源的机会，但是他的性子让贪权贵的人最终只能悻悻而归。白旸图的就是儿子身边干净，少些巴结的人，所以他对周草的工作态度很满意。
可是白逸并不喜欢现在这个长年没笑脸的新任老师，他总是给周草脸色看，不是撕典籍玩就是到处泼墨水让周草难堪。周草面对小皇子胡闹的场面也没有恼怒过，只是照例罚抄他多少篇诗词，多久不能出书房而已，白珝也自然难从周草的面上情绪看见自己侄子为难人家的情况。
那天白珝想找周草商量避暑之行的事情，隔着窗就看见白逸把沾着浓墨的笔甩在周草身上，周草八搭晕的素纱衣上就多了一道墨痕，渐渐渗开模糊了上面的纹路。
然后白珝就冲进去要跟他侄子讲道理了。
本来叔侄两个关系挺融洽的，白逸看白珝要因为这个家伙跟自己发火，内心就委屈的不得了，十四岁的少年不忍心对自己一直很喜欢的白珝叔叔下手，就给了讨人厌的新老师周草一脚。
“我不管！我要沧笙老师回来！”白逸踹完人，对着白珝这么吼着，白珝一边扶起周草一边说：“王沧笙犯了错，能饶他一命已经是皇兄仁慈了，你要是想他，我大可以带你出宫见他，你对着别人撒什么气。”
白珝抓着周草的手，可是拉了两下周草还是没有站起来，白旸自己身子骨不好就从小督促儿子习武，白逸武艺已经小成，这一脚估计真的把周草踹伤了。把人打横抱起来，不顾周草挣扎着要自己走路就往外走。对着白珝的背影，白逸声嘶力竭地喊：“沧笙老师没有错！没有！”
走进了书房前的小竹林，周草推着白珝的脑袋：“放我下去。”白珝摇头：“你下去？你下去能走吗？”
“给你抱着出去，像什么话。”周草顺手扯住支竹子，死活不让白珝往前走。
方才在书房内白珝粗粗查看周草伤势的时候就验过周草的经脉，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大才子从小只学了怎么捏笔，丝毫武功都没有。所以他毫不费力的就把人从竹子边上扯开，一路抱着去了自己府上。
坐在床上，腿上敷着嫩绿色的膏药，衬得周草小腿愈发白皙细嫩，周草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白珝怕他因为刚才自己抱着他回来所以生气了，一直不敢说话，坐在一旁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周草突然问白珝：“王沧笙……他可是那个离靑先生？”
白珝突然听见周草跟他讲话，愣了愣：“……是啊，他是白逸之前的老师。你认识他？”周草叹了口气：“不，有幸读过他的文章，也算我欣赏的文人墨客了。”
被你欣赏可真不容易啊……白珝撇了撇嘴，他怕周草对王沧笙的事儿刨根问底，这事儿是不能对他说的，可是要自己瞒着他什么又好像做不到。
白珝正陷入苦恼，周草却盯着帷帐上的团花没再开口，脑内浮起二七十四个字，那也算是他和离靑先生的初识，可惜天才多落寞，说来已经许久未闻新作，也许久未见其人了。

那时王沧笙还是初出茅庐而又意气风发的名师弟子，坐在芸芸书生里也犹如鹤立鸡群般惹人注意。而周草只是坐在外围的旁听者，虽然那场辩论中王沧笙的能言善辩最终使王沧笙名声大噪，可周草却只对辩论开始前那个用蹩脚武功救下崖壁上猫咪的王离靑印象深刻。
若不是看见王沧笙抱着猫咪笑出一抹暖阳，周草也不会停住步伐在那亭边坐下听那场辩论。
有老者问：“何为德？”有人答：“入孝出悌。”这似乎精炼又准确的答案并没有召来大批的赞同者，紧接着又有人答：“上顺下笃。”这次倒是有些人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响应也不是很大。
有个少爷模样的少年，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摇着扇子带点傲慢的站起来，一字一字的说：“从道而不从君，从义而不从父。”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欣然同意，发出赞叹的声音，少年腰间的汉白玉佩随着他摇扇的动作轻微晃动，上面刻着一个“段”字。
后来周草才知道，这个少年是顾翰林的小儿子，顾荣尔。满身才气伴着傲气，人称“顾美人”的妖孽。
老者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答案打动，他自顾自的问：“温老先生的好徒弟，让老生见见？”王沧笙便缓缓起身，拱立在一旁。
“王离靑，你的答案呢？”
“入孝出悌，人之小行。”王沧笙清泉般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山间流淌：“上顺下笃，则可提升到德之中庸。而顾公子所述，实属大德。”老者追问：“那你是同意顾公子的看法了？”
“志以礼安，言以类接，吾道毕也。”
“那……那个老头怎么评价？”白珝缠着周草，问他怎么认识王沧笙的，周草卖了会儿关子，骗了白珝一个承诺便娓娓道来，讲到这儿他又停了下来，白珝好奇的要死。
周草抿了口他让白珝这个王爷亲手沏上的茶，道：“老者评价王沧笙‘虽尧舜不能加毫末。’。”
“哦……难怪后来王沧笙名气这么大。”白珝歪了歪脑袋，故事听完伸伸懒腰，却听到周草说到你了，白珝摸不着头脑的问：“到我？干嘛就到我了？”
“我说了我和王沧笙的故事，你也说你们家和王沧笙的故事啊。”周草又喝一口茶，笑眯眯的看着白珝。
这个周狐狸！白珝懊恼的捏紧了茶壶，可是他答应过皇兄只字不提，难道要耍赖？白珝故作模样的清了清嗓子：“不行，你只说了你和王沧笙的故事，那我也只说我和王沧笙的故事。”
周草皱了皱眉头，但也默许了白珝钻空子的行为。白珝看他脸色没有沉下来才放心的开始讲：“我第一次见到王沧笙是在顾家府上，就是那个顾荣尔，那天邀王沧笙斗诗，喻寒醑也在…喻寒醑就是那个上届状元，现在在宫里游手好闲的家伙，你要是转转估计能看见他在什么地方钓鱼。”
说人家钓鱼也过分了点，周草心里想，这个喻寒醑自己上任这么久都没遇见过一回，皇帝诏他上任的圣旨每个月下一道，但是他一个不接，屡屡抗旨皇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额，我那天是去…围观他们斗诗的”白珝总不好说那时是觉得顾府有个小丫鬟长得可爱所以常去溜达，于是只好美其名曰围观。
那天太阳大盛，照的顾荣尔肤色越发白皙莹润好似一块美玉，他一贯摇着他画着文人画的折扇，挑衅的看着王沧笙，那次辩论被王沧笙压了一头顾荣尔一想到就翻白眼。
白珝也不知道他们嘴里四七二十八的念着什么玩意儿，脑子里也没了印象，只说那天喻寒醑做的评委，最后判了顾荣尔胜，之后三人成了好友。
“等等，不是你和王沧笙的故事吗？你的部分在哪里？”周草冷漠地提醒。
白珝玩着茶壶说：“顾荣尔追求王沧笙的时候我还是帮了不少忙的好吗？”
咳……周草一口茶差点呛到自己，咽了咽面色变得微妙：“什么？”
其实顾家小少爷追求太子师的故事那还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只是周草两耳不闻窗外事孤陋寡闻了而已。顾荣尔的那个“顾美人”的称号，也是他有一次男扮女相在王沧笙的诞辰跳惊鸿舞得来的。
“不过最后没成啊。”白珝摊了摊手：“王沧笙以下犯上，被贬到穷乡僻壤，顾荣尔想陪他去，顾家当然不肯，把顾荣尔锁在家里，直到顾荣尔跪在祖祠里发毒誓绝不因王沧笙而背弃顾家，他才有机会每个月去看他一两回。”
周草若有所思的放下了茶杯，表示自己有点累，白珝便自觉地离开让他好好午睡，走之前白珝随口问：“对了，你说王沧笙送过你一句诗，是什么？”
“好茶罄雨谁不痴，长天阔水君莫愚。”周草又低又轻的念道，白珝晃了晃头：“算了算了，我又听不懂。”
……我讲给蠢人听做什么？周草嘲笑自己一番，翻身睡去。

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