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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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般细嫩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身体的主导权逐渐交还给大脑。
燕凌姣缓缓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艰难地起身,五脏六腑还疼痛着,但比起彼时已好了很多。
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是居英山的客房。
来不及喘息更多,昏迷前的一幕幕已经跳跃出来,让燕凌姣的心又被狠狠抓紧,再也坐不住半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的那一刻,紧闭的房门也被轻轻推开了。
熟悉的紫色马尾依旧那么俏皮可爱,是良又端着要汤药进来了。
应该是为了不打扰到自己,良又难得的轻手轻脚起来,只是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水灵的眼眸中迸发出光彩,一改之前谨慎小心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完全不管手里的汤药因为她的摇晃而晃出了碗。
「凌姣姐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两天了!」
依旧是元气满满的声音,丝毫不掩饰的担忧以及雀跃,可燕凌姣此刻也顾不得注意这些,憔悴苍白的面容满是焦虑不安,
「良又,单雨童他怎么样了?」
话一问出口,原本看她醒来是有说不完的话的良又突然噤了声,视线也变得躲躲闪闪,总是向上的眉眼略微低垂下来。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中的不安更甚,焦急地追问着。
「他到底怎么样了?」
良又的眼睛闪烁不定,嘟嘟囔囔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抬眼偷看燕凌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燕凌姣不停地追问下,良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糯糯的道,
「对不起凌姣姐,黑肱大师也尽力了,只是雨童大哥他…他…」
说到这里就再也无法继续了,良又小心地看向表情一瞬间定格的燕凌姣,脸上满是担忧神色。
「凌姣姐你别太难过……」
良又说完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了,安静的可怕。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乌云,堪堪挡住了这些天原本就稀数为珍的阳光,竟严密的透不过一丝光亮。
「是吗……」
半晌,一个极低极轻伴微微颤抖的两个字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燕凌姣缓缓垂下了头,眼睛看着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看着看着就有什么模糊了视线。
眼泪滴在被子上,打湿一小片洁白,燕凌姣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那样微微躬腰坐在床上,光裸的脚掌仍保持着之前起身的姿势贴在冰冷的地面,冰冷的寒意一点一点渗入本来还算温热的脚心,不断向更深处蔓延。
「良又,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良又本是不肯答应要陪着她,却听到她没有一丝生气,彻底无力的声音之后,犹豫了半刻,也还是缓缓走向房门,轻轻地拉开,回头道,
「凌姣姐,你想开一点…那个…登风大哥来看你了,他听闻你受伤的消息马上赶到了居英山来着……」
话音落下,良又轻轻合上了门离开。
房间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刚才开始,燕凌姣就注意到了窗边露出的红衣的一角,纵是很久未见,燕凌姣也忘不了记忆中那是谁的颜色。
她曾痴痴地跟着那个人,坚定不移的想要跟随他一辈子;
她曾为了他不惜舍弃自己未出阁女子的名声,帮他寻着自己的红颜;
她曾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幻想着将来的某一天,她可以替代他心中的那一位。
可是某一天,另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原本她已经决定好了一生,硬是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任性又自私的混蛋行为,把她单调的人生连同她对百里登风的爱意一起搅黄了。
燕凌姣觉得自己很不堪,原本种在她心里的那棵对百里登风坚定不移的大树,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动摇了。
燕凌姣曾骂自己,原来是这么朝三暮四的女人。
原本还以为是暂时性的鬼迷心窍,没想到后来直接被迷走了魂。
无奈无奈,却也释怀了。
燕凌姣接受了自己爱上了别人的事实。
却没想到那一刻自己的身心都得到解放了一般舒畅起来。
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燕凌姣无声落泪的脸庞上缓缓漾出一抹笑容,却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登风大哥,好久不见了,你找到汝嫣了吗?」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倒也不介意,薄唇轻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登风大哥,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离开了你,我也可以自己生活的很好。」
「登风大哥,谢谢你来看我,你曾经说会给我答案,现在我不知道你究竟带来了何种答案,但我想,在之前我应该向你道一个歉。
对不起,曾经说要永远跟在你身边陪伴你这种任性又不负责人的话,也带给你很多困扰吧?以前的我太过天真,以为抬头就看见了整片天空,睁眼便看到了整个世界,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永远的意义。
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是个专情不二的人,还自说自话了一大堆实现不了的承诺,虽然很狡猾,但能不能请你,把那些都忘掉吧。 」
「忘掉什么?」
燕凌姣的声音一直平平淡淡地继续着,却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
门外的人就像带着清风一般匆匆地、掩盖不住的愉悦推门而入。
燕凌姣一抬眼,整个跌进那双喜悦的碧绿色的海洋。
刹那间愣住了神,眼眶里盛满的泪水由于惯性还是掉了下来。
燕凌姣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也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不是……
……死了吗?」
原本激动地冲进来的白衣男子脸上少有的笑容一僵,上扬的嘴唇慢慢回复成一条直线,
……
肯定是良又那丫头
「我不过离开了片刻,竟就被你挂上一个死的名头。」
语气颇为无奈。
燕凌姣还是巴巴地看着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男人更加郁闷了,
「怎么,我还活着就让你如此难以置信?」
偏挑的话语落进燕凌姣的耳朵里却打了个机灵,还湿润的眼角又一次被泪水浸没,带着哭腔声音竟变得有些喑哑,
「单…雨童……」
一瞬间就如同断了线一般泪流满面,单雨童看着她,心里软的不成样子。
他一步步走近她,蹲下身子将她垂在地上的脚掌包在自己的手心里。
微微蹙眉。
已经冰凉了,这个蠢女人是有多迟钝啊……
带着责备想着,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温柔。
「我是要和你生死契阔,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死的。」
燕凌姣所有理智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断了线,她抱住蹲在自己面前男人的肩头,大声的哭了起来。
还不过瘾似的边哭边用脚狠狠踹着他。
单雨童无奈的笑着,看着在自己面前孩子般哭泣的燕凌姣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客气地抹在自己身上,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颤抖瘦削的脊背抚慰着,换来的却是她越来越凶的哭喊。
窗外传来声响,鸟儿四散飞离。
单雨童看去,神色一片清明。
那里已经没有红色的袖角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在窗台的边缘,不知何时静静地躺了一支淡蓝色的翠珠花,散发出淡淡安神的香味。
燕凌姣也注意到了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单雨童温柔地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郑重的拿过那支翠珠递给愣神的燕凌姣。
「翠珠花的寓意:祝你幸福。」
单雨童淡淡笑着说,伸手覆上燕凌姣的头顶揉了揉。
燕凌姣接过后先是一愣,怔怔地看了会儿,然后在那张挂满泪痕的脸颊上,缓缓绽放出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谢谢。」
她无比真诚地轻声说道。
抬头看向单雨童,潋滟的水眸含着无限的爱意,单雨童也深深回望着她。
有人曾经问过,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命格,就是那冥冥中牵引着你走向毁灭或是重生的东西。
就像是再凶猛的老虎也只能活在地上永远无法飞向天空,而鸟儿天生就与蓝天做伴;夏蝉在地底蛰伏一个年头,最终也只能在声嘶力竭的鸣叫中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花儿很美,最终也会凋谢残败化作大地的养料。
有些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荣华富贵;有些人生于贫穷,死于贫穷;有些人天资聪颖,绝世奇才,有些人天生愚笨,碌碌无为终老一生。
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而燕凌姣从不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命格,她只相信自己所做的决定。
细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了下来,窗外吹过一阵微风卷起素色的纱帘,带来极淡极淡的泥土的气息。
窗户下的石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浅浅的脚印泥泞的痕迹。
她曾经错爱了百里登风,但幸好,没有错爱一生。
此刻想起世人口中所谓的命数,竟也有些相信那冥冥中牵引着人的丝线了。
因为,她现在看着单雨童,看着那碧绿海洋中自己幸福的倒影,
——突然就明白了永恒的意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