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谏之觉得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
那天夜里,他分明就知道楚青翊在门外,于是他故意提起了那些早已埋藏在记忆里的过去,他要让她亲口,把所有的真相,间接地告诉楚青翊。他最心爱的小师妹,为了那个在门外的人死得如此凄凉,他如何能不做出一些报复。
让楚青翊得知所有的真相,这便是他最好的报复。
当然,很明显,他还有最后的几件事还没能来得及告诉楚青翊,不过现在正是时候。
“她?是怎么死的?”杜谏之大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你倒不如问问你是怎么活的!”
“你中了那迦南王女的下的蛊,她为了救你,把你身上的蛊虫转嫁到自己的体内,那蛊毒无方可解,她拖着这样的身体撑了那么久!”杜谏之狠狠地道,“本来还不至于死得那么早,可她非要生下你的孩子!”
“死的那个明明应该是你,为什么你还好好地活着,她却死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把她的命换给了他,于是她死了,只剩他一个人还活在这世上。
怀中女子的面容沉静,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可他知道,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病会有如此严重,更加不知道她会为了救他不惜以命换命,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死——连他都没有想过,她对他的重要性其实早就如同骨中骨,血中血,从未注意过却绝不可缺失。
为君提灯照前路,如今她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般视他如生命。
杜谏之看着这一幕,倚在一旁疯了似的笑,笑到最后连声音都带上了哭音。瓷白,你看,你最喜欢的人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你才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明白你才是他等了那么多年的良人,可是你死了,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杜谏之止住了笑,非常认真地开了口:“她还有一个愿望,我想只有你能实现。”
就是为了她的这个愿望,他才守在这里,等着楚青翊前来。
“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能以顾瓷白的身份死去。”
他怔了一下,也不答话,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
“瓷白,我们回家吧。”他这样对怀中那个早已亡故的人开了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有这么轻——她那些年的绝望、伤心与悲哀,他根本无从体味,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亲手将她埋葬,同时也将他所有的情意一并埋葬。
他总想着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还能补偿她,还能告诉她他的心意,可是现在斯人已逝,再如何追忆也不过一场空欢。
她下葬后的那个夜里,遣散了前来吊唁的权贵们之后,他独自来到了她过去独居的那个偏僻小院。
她平日喜好不多,除了侍弄花草也不过是钻研医术,在那一叠厚厚的病例之下,是她过去所临的帖子。她曾师从过当朝的书圣,一手瘦金体写得极为漂亮,他随意翻了翻,在那张张洒金笺的下面,他忽然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
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写的是她最后的遗书。
他颤抖着拆开了这薄薄的信封,然而从封口处缓缓滑落的纸笺上却只有寥寥数字——
一生倾君,绝无后悔。
她不后悔,不后悔嫁给他会活得如此伤心,死得如此凄凉。
那一瞬间他有些失神,满心满脑的都只剩下了那个早已故去之人的影子,忽然外头一阵大风卷入,吹熄了烛台上燃着的灯火。
满室黑暗,他终于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她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去的那个事实。
他纵然富有四海、权倾天下,可他心里的那个人却早已成了黄土下的枯骨,至此阴阳两隔,永不复相见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