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黑暗平静的外壳只是一个表象,叶修甫一踏入其中,便意识到情况或许比他们之前预计的还要严峻。
他并不是真正进入了那个被灵力隔绝开了的空间之中,而是进入了两个空间之间的某个夹缝,这点在叶修的意料之中,可是这个夹缝中的情形,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失控的灵力涡流一般四处冲撞,叶修整个人都好似身处于汹涌的浪潮之间。
不见实体的巨大海浪撞击着人类脆弱的肉体,力道宛若要就此将灵魂也震出体外。异能者躯体构造上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叶修也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在最初的一波海啸似的冲撞中失去意识。
他头脑还有些缺氧般的眩晕,可即便在这样的动荡之后,理智和经验仍足以让他洞察身周。他进来的那个通道已然彻底地被淹没在了灵潮之中——叶修迅速地到理解到,从踏入的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所谓的退路。
虽 说有些愧对于担心他的那位同伴,不过这情形也实属他假设中的可能之一,而且叶修不相信,喻文州没有预想到这种可能性,但在这件事上,他容易想多的同伴给予了他能力上的极大信任,以至于竟然让他认为最大的危险不来自于这个险恶的环境,而是某种在此之外的不稳定要素,这点倒是让叶修既感动、又好笑。
或许他出来之后得和喻文州好好谈一下,解开某种对方在他人格上的微妙误解,但这个问题可以等到之后再想。叶修抛开多余的杂念,迎着灵力从四面八方涌上的压迫感,开始向前艰难而小心翼翼地探索。
他看似行走在一面虚空之上,四周除却那片汹涌的黑暗以外了无他物,但其实静下心来凝神细听,便可以听到某种令人牙酸的细碎吱呀声。叶修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其实是建筑物的混凝土结构被外力挤压后发出的声响。
不过是夹缝中灵力的暴动,竟然已经开始影响周遭的实体,叶修心下一沉,更意识到情况的刻不容缓。但是越是在这种情形下,越是需要沉着和冷静。
他手上只有一张黑桃8,名副其实的下下签,能用它斩断的东西大约只有木块和一些结构疏松的岩石,但是牌的效果不被使用便不能被替换,他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谨慎地使用这张下下签。
前行的脚步踏上虚空,发出的步行声朦胧而遥远,以此类推,恐怕现实中这个建筑里发出的挤压声比现在听起来的要严重更多。
可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完全意义上的坏事。至少证明,这个所谓的空间夹缝并没有全然与外界隔绝,并且,这个细小裂缝般的突破点——它是可以被侦测到的。
在灵力宛如刻意阻隔般的浪潮之中,这细小的声音显得愈发轻微和模糊,但它确实是存在的,在龟裂的悉索声之间,如同蛋壳上几不可察的小孔一般,流露出微弱的呼吸般的风声。
叶修闭上双眼,于眼睑之下更甚的暗色之中,迈出了一步。
9.
王杰希合着眼,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指交叉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一段时间前,这间屋内的食物彻底告绝,大约是十几个小时,或者是二十几个小时,或者是在更长的时间内,他除了饮水之外都没有任何进食。
实际上,自从他确认自己被困住的第一天起,王杰希便有意最大范围地压缩进食的分量和次数,试图以有限的食粮尽可能拖长其存续时间。这份努力给他换来了至少几天的拖延时间,但并不能避免最终的弹尽粮绝。
他需要节省体力,避免虚弱,但不能也因为过度休息而错过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王杰希确信,它的出现是必然的,因而他所要做的,便是等待到破绽出现的那一刻。
这是一场希望渺茫的搏杀,常人难以达成的冷静和坚毅,在此刻却沦为了最基础的条件。它要求人竭尽全力地忍耐,同时保持近乎偏执的希望和决心,这个过程理应相当难熬,好吧,它确实就是如此,但在与此同时,王杰希也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热度。
这说起来有些疯狂,在这样的绝境里,比起常人会有的绝望和恐惧,他更多地感受到的是某种难言的、隐晦的兴奋。
他 从前没有经历过这样性命攸关的场合,即便有,也绝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清晰、鲜明。出于隐约的预感和他对自身这份超出常识的能力的明确认知,王杰希对这个历练一般时刻的到来可以说早有预见,但当这份预感真的化作现实发生在眼前之时,其在复杂剖析下导向的结论,就连王杰希自己都感到惊讶。
很难想象,但他确实从这种极端的孤注一掷之中,体会到了某种辛辣的、危险的乐趣。
王杰希睁开了双眼。
空荡荡的茶几上摆着一副棋局。六芒星的棋盘之上,彩色透明的玻璃弹珠交混地排布在一起,在过去的数十个小时中,它们相互对抗、彼此阻挠、又不断越过高耸的屏障。
墨色的一方还差最后一步,但那颗棋子没法就位,一粒深红色的玻璃珠占据了它该前往的那个位置——但现在,那颗不解风情的棋子向斜前方挪了一步,主动让开了这条通向终局的道路。
墨色棋子微微颤抖了下,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所拨动,它缓慢地越过另一枚与它相似的棋子,稳稳地落在了三角形的中央。
六芒星的一角被完美地填满,宛如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所有的棋子欢声雷动。六十颗弹珠齐齐震动,铁制空心的棋盘发出一阵铜锣般的敲击声,犹如期待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
然后,在那细密敲击的最后时刻,那一个刹那,魔术师抖开了他鲜红的幕布。
六 色弹珠如同流星一般,沿着不同的轨迹、在同一瞬间飞出了棋盘。波子在空中划出色彩迥异的弧度,以惊人的速度尽数向着某一处的墙体冲去,子弹似地不断击中墙面的同一点,理应在高速撞击中炸裂的玻璃珠在命中后却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甚至反弹向另一边,而后以更强烈的力道原路折返。
不过是眨眼之间,墙粉便尽数剥落,内里的混凝土和砖墙在高频率的重击下碎石横飞,数秒便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而在那个凹陷的中央,一道细小的缝隙之间,竟然流露出了一丝隐约的暗色。
玻璃珠频繁重击的声响,犹如密集暴烈的鼓点,那道缝隙不断扩大,在最后的一刹那,一道锐物斩击般的划痕沿着脆弱的墙缝咻地落下。
一 时间,爆发般的黑暗以吞没空间的气势从扩张了的缝隙间四溢而出,伴随着烈风与尖锐的呼啸,凝重如水的暗色在封闭的客厅内膨胀着炸裂,好似承受不住这份压力一般,客厅内一切物什发出被挤压的哀鸣,玻璃窗应声而碎,到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夹杂着那股暗色汹涌澎湃的洪流,汇聚成一个爆风般的巨响。
然后,一切平息了。
原先凝固般的黑暗逐渐消褪,化作一股股细小清浅的水流,潺潺地从这片残骸中溜走。退去了的漆黑浪潮之下,只留下一层浅淡的夜色。残缺的窗框外,傍晚小区内刚亮起不久的路灯,正发出柔和的橘色光芒。
铁皮的棋牌在刚刚那场剧变中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失去归宿的玻璃珠如同行星一般,打着转围绕住它们的主人。
“好久不见。你叫什么名字?”王杰希问,隔着一层尚还在掉落中的建筑材料碎屑。
他声音冷静,语气自然,仿佛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他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刚才种种的危机都是不存在的一样。
“你好呀。我叫叶修,你呢?”男人笑着回答他。
“王杰希。”王杰希礼貌地颔首。虽然他心中已然认定,对方肯定早就知道了名字这种最基础的信息。
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来刚才的巨响之中,还有混有了金属防盗门被灵力的气流重重合上的声音。
叶修去开门,喻文州站在门外,见到他,不由露出了一个明显松了口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