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空间狭小，黑小虎小心地让蓝兔枕在他身上，看着致力于解决零食的紫兔，“你就不能先帮帮你嫂子吗？再吃下去连跳跳都不想娶你。”
不对……他为什么这么顺口地说出了“你嫂子”三个字……这一定是紫兔的错。
“一方面，我抱着嫂子实在没什么美感;另一方面，本圣女认为自己男女通杀，如何把握女人的芳心我比你更具有性别优势，到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何况，你都弱到连爹娘都看不下去了，再不找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恐怕你和嫂子就真的没戏了。”说着，紫兔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粒话梅，透过车窗的缝隙，她看着马车外走过的人，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还是说你在迷魂台被关傻了，需要我给你普及青春期常识吗？”
“这么大的姑娘了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黑小虎的脸立刻红完了，看着紫兔一直看着窗外又不开窗，“你在看跳跳吗？”
“他已经走远了。”紫兔双眸浮沉，然后一愣，回头看着黑小虎，“谁想他了？我是说老爷子已经被你娘拐跑了。”
“那你忙着解释什么？”黑小虎一笑，看着紫兔的脸也白里透红，不忍心再继续逗她，“如果麒麟真的在母亲手上，那我们派莎丽布置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吗？”
“只要老爷子还没喝到麒麟血，控制住七剑就总是没错的，”紫兔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黑小虎，“果然是遇到嫂子你连最基本的智商都没有了。”
黑小虎环住蓝兔，把脸侧向一边，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蓝兔睫羽微颤，感受到他的温度，她的脸变得滚烫……为什么要在这么尴尬的时候醒过来。
“嫂子醒了。”紫兔拍了拍手，马车停下来，“那我就先走了，好久没骑马了，今天正好过过瘾。”
蓝兔感觉紫兔可以把她再次气晕，为什么紫兔就不能为脸皮偏薄的她考虑考虑。
“紫兔，原来你在这儿？”马车外传来跳跳的声音，蓝兔和黑小虎相视一笑。
“青光剑主来这儿干什么？”紫兔的声音极为清冷，但黑小虎听出了几分不自然，忍俊不禁，总算有人可以治治这丫头。
“本来是走远了的，结果发现蓝兔不在了，你见过她吗？”跳跳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那一刻黑小虎的思绪转得飞快，看着蓝兔，估计把她放回去后……会被爹娘和阿紫一直鄙视吧？
反正她来一趟魔教也不容易。
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紫兔教给他的办法，黑小虎眼一闭心一横，伸手一推将她压在身下，“蓝，为了不让人误会，别出声，好吗？”
黑小虎在心中默哀，他怎么会干出如此登徒子的事。
蓝兔感觉自己一半的理智还在晕着，另一半的理智又全被他抽走了，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跳跳听到马车的声响，愣了一愣，“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马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大概是……车震吧……”紫兔咳了咳，这两个人能不能低调一点，“我哥认床，昨夜一直没睡好，所以在马车里补眠，刚才大概是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了。”
跳跳仔细回想，故镇治安极好，为了防止意外过了时间夜晚不可出行，发现虹猫失踪后他们就决定今早要早点出发，足足比魔教早了半个时辰，而当时蓝兔还在，这样算来，魔教没有时间拐走蓝兔。
“我对故镇较熟，不如和你一起找找冰魄剑主，省得剑主始终怀疑我魔教抓走了人，”紫兔一笑，回头看了看马车，想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调侃老哥的机会，然后吩咐道，“等少主醒了，就告诉他，有些机会来之不易，既然无人，就该干点什么了。”
老实的魔教小兵:“是。”
马车内，黑小虎和蓝兔的脸已经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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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天命
故事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懂得在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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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紫兔正陪着跳跳在整个故镇闲逛，画楼西畔，隐有琵琶细语。
紫兔抬眸看着身着青衣的少年，青光剑被他随意扣在腰间。
昨日八月十五，又逢佳节，因亲在身旁，她无须思亲。
今日八月十六，天晴，无云。黄历言:忌安葬，宜嫁娶。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跳跳微笑转眸，“今日赶路匆忙，按你的性子，怕是米粒未尽。”
紫兔想着虽然她今天的确什么也没吃，但她与他唯一称得上相处的几月一日三餐全由他一人管了，也没什么赶路的机会，所以……他是怎么知道她每逢赶路总忘进食的？
跳跳一笑，眸里浅光湛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也粒米未尽。”
故镇热闹喧嚣，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却听得清楚。他说的是正常寒暄，偏偏他眸中柔波流转，连语气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让她脸颊晕染一片嫣红。
鬼使神差地陪他进了小饭馆，她坐好，他点菜，菜还没上来，他的眸里映着她的容颜，“阿紫。”
紫兔抬眸对上他含着深意的眸子，他从怀里小心拿出一条手链，轻柔地托起她的手腕，为她戴上，“这是当年我父亲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母亲说要我送给未来儿媳。”
紫兔一笑，“本圣女的终生就被你在一个小饭馆用一条手链定了吗？”
说着，她想着怎么也不能让他这么早就得手，于是伸手准备解开手链，却发现她无法那么简单地取下手链。
跳跳一笑，“这条手链是我父亲当年找大师洛阳订做的，父亲说这条手链是他送给心爱之人的，一旦戴上就不能轻易取下来，于是洛阳便给这条设计了一点小小的机关。”
紫兔怔怔地看着这条看似简单，所有缱绻轻易尽藏在细节处的手链。
不知道他母亲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感叹上梁不正下梁歪，反正如果她以后知道自己儿子再拿着这条手链这么骗人家姑娘，她铁定会这么想。
不对，她什么时候同意了。
“戴上这条手链可就不能反悔了，除非阿紫能取下来。”他笑了笑，看着她。
菜在一会儿的工夫就上桌了
故镇背靠百草谷，也借了百草谷的温暖明媚，中秋刚过，百花杀尽，紫兔无意转眸，看小饭馆的窗外桃夭灼灼，忆起思无邪。
她转眸看着少年，“你这么霸道，都快赶得上我哥了。”
“你哥要真像我这样，早就将蓝兔娶回家了。”跳跳依旧看着她，“毕竟他的姑娘从未拒绝过她，而我的姑娘一直在拒绝我。”
紫兔取下手链，跳跳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机关窍门前，一个月下来都没解开它。”
“我认识他，洛阳，”紫兔垂眸一笑，细心为他将手链戴在手腕上，“洛阳曾为他的姑娘设计了许多配饰，都带有一些小机关，后来，姑娘不见了，他就常帮那些有了心上人的友人做配饰，希望哪天他的姑娘再看到这些小小配饰，能知道，他从未离开。”
跳跳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笑容格外柔软，姑娘抬起头，第一次，他如此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全是他，“所以，刚才我把机关改了改，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它如何开。”
她拾起细箸，却并未品味佳肴，“剑主，既然收了这手链，就陪我浪迹江湖，如何？”
跳跳一笑，将手链解开，果然是只有他和她才能知道这机关如何解，他牢牢地、牢牢地为她戴上，“让我送给你。”
这共君一醉的陶然，这笑送东风的雀台，这逍遥自在的江湖，让我送给你。

暮色染透黑衫之时，马车离黑虎涯还有段距离，恰好途中有一古寺，花木深处，钟磬声远。
好在魔教多数人都由紫兔留下来继续包围百草谷，此行他们所带的人不多，黑小虎索性带着蓝兔去古寺借宿一晚。
此刻月色明净，黑小虎扣了扣门环，很快黑小虎和蓝兔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寺门开了。
本以为开门的会是一个小僧，不料却是一个穿着蓝衣素服的男子，他长发未束，带着温浅笑意，在清辉月色中，宛若谪仙。
黑小虎也愣了愣，然后温言说道，“我们赶路到此，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寺主携着众僧去老友的道观讲道去了，我恰好在此带发修行，寺主便让我替他守着这寺。”男子侧身让开，“几位路途辛苦，请随我来。”
蓝兔与黑小虎对视一眼，却也缓步进去了。
“寺主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夫妻同来，必要都求一签，”男子安排完其他人后，淡笑看着两人，“本寺的签与别处不同，没有上下签，只要施主觉得有用，便是上上签。”
蓝兔别过目光，“可我们……”
“如此说来，我们就必须得求一签了，”黑小虎一笑，“不知高僧法号？”
“寺主说我带发修行，俗缘未断，便未曾给我取法号，”男子引着两人走向佛殿，“两位称我俗名便好，洛阳。”
黑小虎和蓝兔进了佛殿，佛像闭眸微笑，经殿香雾缭绕前世真言，经筒守着轮回几转，后来垂垂暮矣的夫妻膝下儿孙常伴，偶然间忆起那一夜经殿的烛火，最是温暖。
“寺主常说，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觐见，只为再修一段尘缘。”洛阳将签筒轻摇，笑容温浅宛若月光。
黑小虎对着佛像微微一拜，从签筒中抽出细签，“难道，寺主在此处，不为修佛法吗？”
“佛法即是尘缘。”洛阳淡笑，待蓝兔也抽出一签后，“签文如书文，在信与不信之间，最好。”
“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蓝兔轻抚细签。
“这个很难说清楚，”洛阳放好签筒，看着佛殿中的一双人，“曾经，我也像你一样喜欢这么黑白分明。”
那一夜，他和她收下了签，却始终没有去求签文，洛阳为两人安排好房间，然后再将素斋依次送入几人房内。
斋饭之后，蓝兔看着窗外月明，今夜的月，竟比昨夜更圆。
她走出禅房，垂眸对月许了个愿。
黑小虎浅笑，眸光似水，“赶了一天的路，也没困意吗？”
蓝兔转眸，看着月光下的男子，“少主不是也没有困意吗？”
黑小虎走近她，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你在生气。”
“不敢，只是蓝兔不知何时竟高攀了少主，与少主成了夫妻。”她把目光转开，打定主意不去看他。
余光瞥到他的影子靠近，与她的影子贴合，然后，她感觉到他离她很近，万籁都歇的月夜，她能听到他的呼吸。
“蓝，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吗？”他从她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将下颏埋在她的颈窝处。
她先是微微一僵，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红晕染上脸颊，她垂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然后，她抬手，轻覆他的脸庞，“可我要你说出来，而不是永远在猜测你的心思。小虎，每次我想靠近你的时候，总感觉你离我很远。”
他的笑容无比柔软，小心翼翼地将她环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喃，宛若呓语，“烟雨亭那次，雪山那次，百草谷那次，十三阁那次……哪一次，我不想说出来，只是我怕我的心意会让你感到困扰和为难，更怕……你会转身离去，无数次梦里，我总是看你离我远去的背影，偏偏——那些梦是那样真实。”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轻吻他的唇角，“我永远无法做到抛弃你离去。”
黑小虎握紧她的双手，“蓝，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世事如何沧桑，我定护你一世安好无忧，你可愿……嫁我？”
“我愿。”她环住他的脖颈。
“刚才对着月亮许了什么愿？”他满足地轻笑。
“与君长相守。”她一笑，看着今宵圆月。
一字未看透，只恨年华不能偷。

那年，魔教与七剑陡然化干戈为玉帛。
老教主携妻子云游天下，夫人乐善好医，一波山水走下来，便无数人记下她的名字和她那武功高强的夫君。
魔教少主继位，十里红妆，新一任教主与他的夫人长相厮守，二人携手重整魔教，众人再提及魔教时也早忘却曾经的胆寒之意。
魔教圣女接手巫族，青光剑主便成了巫族的常客，巫族的异域人也与汉人通婚，为后来魏晋的民族融合添了一笔美谈。
百草谷也来了一位姑娘，嫁于百草谷主为妻，一年后，诞下一子，名欢欢，有天下和欢之意。
紫云剑主回到金鞭溪客栈，无人知晓她有没有原谅那个假扮她的人所做的一切，只知道金鞭溪客栈越做越大，常常在灾荒年代救济难民，百姓心念此恩，供香设庙。
雨花剑主回到六奇阁，做回了他妙手回春的神医，后一年，神医收了一名女弟子，名灵儿，师徒二人共抄《济世医典》数百部，流传世间。
而奔雷剑主，似乎谁也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有人言其失踪，有人言招魂引无解，一时各种谣言纷起，奔雷山庄的六嫂对其义子之事闭口不提。同年，故镇多了一座赌场，老板侠肝义胆，老板娘才艺无双。
身为七剑之首的长虹剑主在当年中秋之夜失踪，后人猜测此为七剑与魔教讲和之因。没有人知道那日长虹剑主是被魔教陷害，还是丢弃了七剑之任，只知那一年十三阁阁主嫁于一良人。
那年发生的一切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说书人将这段传奇不断传唱，有人将所有的故事收集在一起，于是，这段过往就成为你熟知或不熟知《七侠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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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歌》终章比我想象中的要久写好了，改了几遍，又感觉不是太满意，所以打算全部删了重写。
请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理清所有思路，我也需要借鉴很多经典之作，来完成终章。
谢谢谅解。

尽管在努力地码结局，但还是卡得厉害，我也不能保证完结时间，只能说尽力

想了好几个结局，写出了两个又删了。结果发现，这章还是不能结局。
食用愉快。
【二十三】采薇
世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偏偏我们，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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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欲来的时节[1]，黑小虎燃起了红泥小火炉[2]，温了一壶米酒，香甜的气息混着窗外腊梅的冷香，也许在相互述说埋藏了一年的心事。
木屋外有人低吟歌声，纯粹得仿佛本该如此。
“折戟沉沙秋水泯，
墨白染尽君辞去
画纸棋局 一枕清霜冷如冰
白梨树下草木腥
雪山一问镜花影……”[3]
黑小虎顿了顿，意料之中地听到柴扉轻扣的声音，屋檐几捧厚雪落地，晕染冰凉雪地。
“大哥哥！”小女孩欢快地推开门，快步走到他身边，“我刚才闻到哥哥煮的酒香了。”
“说了多少遍了，该叫叔叔。”黑小虎笑着斟上温酒，米酒香甜的气息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内，腊梅冷香悄无声息隐去。
“不，我就想叫大哥哥。”小丫头接过酒，饮了一杯。
“米酒后劲大……”
“米酒后劲大，不可多饮，对身体损伤极大，你尚且年幼，宜少饮酒。”小丫头一板一眼地学着他说话，“大哥哥，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黑小虎一笑，说这句话的人往往还没长大。
小丫头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红润果子，正准备往嘴里送，黑小虎立刻阻止了她，“你在吃什么？”
“柰。”小丫头说，疑惑地看着他。
“在另一片地域，这种水果，当地人叫它苹果。”黑小虎淡笑，“别吃这个，有人告诉我，按她们家乡的风俗，这种东西寓意不祥。”
“大哥哥，我决定了，等过了年，我就要去外闯荡，做一个名扬天下的女侠。”小丫头不去管为什么不祥，挺直了身板。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总不可能连句赞赏都没有吧。
“你准备怎么名扬天下呢？”黑小虎慢慢喝着酒，味略苦涩。
“我要拿着冰魄剑，行侠仗义，找到另外六剑传人，再次七剑合璧，除掉像魔教教主和魔教少主那样的人。”小丫头说。
“那恐怕会有点困难，”黑小虎笑了笑，唇齿之间全是酒香，“七剑除了长虹剑主和冰魄剑主，死时皆无后代。”
“那我就找到长虹剑主的后代，照样可以名扬天下。”小丫头有些赌气地说。
“长虹剑主与冰魄剑主在魔教覆灭两年后成婚，三年后诞下一女……你还要找她吗？”黑小虎掌心一抬，床榻之下的长虹剑已蒙尘七年，黑小虎拿着剑，“你还要找长虹剑主的传人吗？”
小丫头愣住了，“你知道……我知晓了你是谁？”
“我能是谁？”黑小虎一笑，“我叫墨辞，魔教少主如你如天下人希望的那样，已经死了。”
“你辜负了你的父王！”小丫头拍案而起，黑小虎默默拿起酒杯，以防被她冲动的行为毁了酿得尚好的酒。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虹猫蓝兔的女儿了，这么帮我父亲教训我，恐怕不符合你的身份。”黑小虎喂给她一块桂花糕，小丫头很是不计前嫌地一口咬住。
“但我是被你养大的，我一向公私分明……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吧？”小丫头很认真地问。
黑小虎一笑，“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那个‘卿’字，我一直写得不好看，反正……没你好看。”小丫头低声说。
“我教你。”黑小虎一笑，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卿，意指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他走到桌前，一笔一画勾勒，写下小姑娘的名字：思卿。
几片雪花从窗外飘来，传来芙蓉淡香。黑小虎微愣，卿卿如故的岁月，已经过去多久了。
“思卿，你和你的母亲很像。”黑小虎一笑，放下笔，几滴墨水滴落在纸上。
“他们……是怎么死的？”思卿仰头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教给我七剑的信仰？”
“我的信仰先是葬在那年梨花树下，好不容易在多年后碧血花开时苏醒过，可我都还来不及抓住，它就又离我而去了。”黑小虎一笑，“所以我的信仰太过脆弱，若是交给你，大概便可定我的罪无可恕。可七剑不一样，你继承了他们的信仰，他们便依旧活着。”
“那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思卿有些急切地问。
“你不该问我，对你而言，所有人的话，只有我的最不可信。”黑小虎拾起笔，让笔豪的墨水在砚台滴落，一圈细小的涟漪变淡变远。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告诉我答案，那个人只会是你。”思卿坚定地说。
黑小虎一怔，然后缓缓一笑，“你这样看似胡搅蛮缠却又事理分明的性子，和一个我本该认识的人很像。”
“本该认识的人？”思卿疑惑地问着。
“我曾做过一个梦，那个梦和现实对比会显得很可笑，本来，不用去猜都该明白那不可能是真的，可我却在那里陷了太久太久。”黑小虎低眸看着笔尖，已经不再滴墨了，“那个人，在梦里，是我的妹妹。可现在想来，她大概只是我幼时在迷魂台的一个念想吧。”
思卿想说些什么，黑小虎却笑着转开了话题，“蓝兔与虹猫大婚那天，我已是无名小卒，这江湖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怎么说也该去看看，很多无名小子为了亲眼目睹这场婚礼都挣破了脑袋想去抢一个位置。”
黑小虎给自己斟了一杯米酒，看着窗外冬日仍旧傲然绽放的芙蓉，多年以前可曾想到，那两人的故事却由他来轻声述说，“长虹冰魄的大婚比我想象得更加盛大，你的母亲即使红绸遮面，远远望去也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芙蓉，担得起所有美好诗句。”
“那我父亲呢？”
“别对你父亲抱有什么幻想，穿上新郎装他也是人模狗样的。”黑小虎冷冷说。
思卿：“……对子骂父，非人哉。”
黑小虎一笑，至少这证明了她在好好看书，于是他继续说道，“那夜丝弦不歇，欢饮达旦，为长虹冰魄的婚礼，更为这盼了许久的海晏河清。我独自来到玉蟾宫的莲池，那夜一朵芙蓉开得正好，我站在湖心亭远远望着天门山灯火人家处，想来，那便是我一个人的好风景。”
思卿一愣，也学着他默默喝酒。每次读兵书时她总想写诗词，每次舞剑时她总想话桑麻，而大哥哥的那双手却是先练了刀戟，才学会丹青，他和他的父亲，是不是也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黑心虎若不那样，如何称孤；黑心虎若是那样，如何称父。
“后来的事，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往后的两年里，我游历各大河川山海，想着应该把小时候看书时向往过的地方都该看看，已经不再希冀于有个愿把余生付我一半的人。途中听到七剑除了灵山门、鼠族……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门派，那些像魔教一样不为世人所容的门派。当时你母亲怀胎三月，却仍要四处奔波，风餐露宿，你的父亲没能保护好她，但你的父母以及你父母的朋友，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可他们不是你想成为的那种英雄。”思卿轻轻摇头，“英雄分很多种，但七剑，他们知道入江湖，却不明白如何根于江湖，更不明白何时退出江湖，过来人必须让位于年轻人，这是一种必然趋势和历史潮流。”
黑小虎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已经悄然长大，许多东西已经无需他言传便可意会。
“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那时神医为了让她和虹猫可以再拥有一个孩子费尽心思，而你的母亲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黑小虎没有去看思卿，等思卿擦去泪水再次抬头时，他才转过去看她。
小丫头双手握着盛了温酒的杯子，“她付出了什么？”
儿女双全是极好的祝福，可对父母那样的人而言，却像是一种磨难。
“她再也不能用武，否则，她的身体无法承受。也是那件事后，成亲后天天嚷嚷着想要几个孩子的奔雷剑主决定，天下未平，他和紫云剑主便不要孩子。也许，一个人会受到伤害，是另一个人成长的原因。”黑小虎的双眸再次看着窗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严寒的冬天，一朵芙蓉在雪花中摇曳生姿。
“然后呢？”
“然后，你的母亲怀上了你。那时，七剑已经成为了一种江湖信仰，即使是一些无名小卒，为了扬名天下也挂着和七剑沾亲带故的幌子。七剑不为名利，不拉帮结派，一旦有江湖危难他们却必须第一个站出来，久而久之，很多江湖势力，包括一些名门正派，也将七剑视为一种威胁。七剑的运营严格来说仍旧只是七个人在一起，而不是一个组织，信仰他们的人却无法给予他们有效的帮助和保护，谣言和一些叙述巧妙的真相，足够摧毁本就不坚定的信仰。”黑小虎再次给自己倒了杯酒，“终于，他们想要保护的江湖唯一想要的，就是他们的死亡。七剑中有五剑死去，因为长虹冰魄有孩子，他们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你父母。”
“江湖是一个更大的朝堂，可惜就算把江湖类比朝堂，这些组织和势力却只是政客而不是政治家。”思卿将身子蜷缩。
黑小虎不再讲下去，一个孩子若是领悟得太过透彻，总归是令人心疼的。
“那大哥哥什么时候出场呢？”思卿的笑容很苍白，黑小虎微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阿卿，这些故事如果你想听我随时可以讲，不一定非要是现在。”
“不，我只想知道真相，过些时候大哥哥会不会改成一个我可以承受的版本？”思卿的声音很轻，模糊中让黑小虎想起了一个人。
“也好。”黑小虎牵动唇角，笑容无奈，“等消息传到我这边的时候，已经很危急了，那时候我希望书里关于英雄救美的故事是真的，尽管老套，总归留存着希望。你的父母四处躲避追杀，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我知道十里画廊有一处秘密山洞，十里画廊食物丰富，四季温暖如春，而你的母亲自从怀上你以后就不能承受严寒和酷暑的天气，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我会毫不犹豫带你母亲去那里。”
思卿握住黑小虎的手，“大哥哥，谢谢你。”
多年以前的敌人，却是唯一愿救她父母的人，若是她的父母问及，他该怎么回答，还是，他的答案还像当年山洞中为母亲疗伤时一样，未曾变过。
那母亲的答案……改变了吗？
黑小虎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道谢，“于是我立刻赶去十里画廊，只是我没有书里那样的好运气，没能写下一个恰好赶到的故事，我赶到之前，你的父亲正在捕猎，而能猜到你父母在此的人，却不只我一个。”
“他们……杀死了父亲，那……我的母亲呢？”
“我赶到时，遇见了你父亲的尸体，但你的母亲不在附近，所以我立刻赶到秘洞，发现只有你在这里，你母亲留下了血书，她希望来到这里的人，可以照顾她的孩子。”黑小虎放下酒盏，“于是我抱起你，四处寻找你的母亲，发现她也早已成为了一具尸体，我将你的父母葬在一起，带着你一路走向西南，路过巫峡，听过猿鸣，翻过蜀道，来到这座以芙蓉命名的城。”黑小虎看着思卿，“若我是你的父母，定会劝你别再走进江湖，但我什么也不是……”
“大哥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我的家人，也只有大哥哥了。”思卿打断黑小虎的话，扑倒黑小虎怀里，黑小虎一愣，目光柔软，“别哭了，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如大哥哥这般如父如兄如友地待我了。”思卿哽咽着说，“我长大，大哥哥就会老去，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大哥哥了。”
“可那一天迟早会来，”黑小虎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如果那天真的到了，你便放干窗外的莲池，将我藏于湖底的淤泥之下。”
多年以后，魂归黄泉，可能遇见愿意等他的人？
思卿一怔，想说不会有那一天的，可看着他温和却坚定的眼神时，终归不能任性了，“思卿……明白了。”
黑小虎一笑，看着窗外唯一盛开的芙蓉，“我不是你的父母，却同样希望你不要入这江湖，但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如果你命属江湖，如果所有理由都已经不能再劝服你远离江湖，那你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无须顾忌旁人……包括我。”
“我生来便是要入这江湖的，只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我控制不了江湖争斗，可也不能让江湖争斗来控制我，羔羊跪乳，思卿长大后定不会让江湖来扰了大哥哥的清静。”思卿的笑容里一片了然，“如果黑小虎已经死了，墨辞又是为何而活？”
“偶尔练练七剑的功法，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等你长大，也想游历山海河川之时，我就该教你如何客居天涯了。”墨辞一笑，余光看向一旁的长虹剑。
“不该是天下为家吗？”思卿很认真地问。
“或许也对。”黑小虎淡笑。
只有尝过家的滋味，才会明白自己终究是客。黑小虎目光移向莲池不远处的一株枯树，梨花许久未曾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