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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十三阁
那是一个清冷的夜，云树依旧站在湖心，不知何处飘来一瓣落花，沉睡在一触即碎的梦里。
那音律从千百年前破碎地飘来，染了五分寂寞，三分痴狂，两分叹息的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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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故镇不久，六人就收到了十三阁的邀请。
虹猫一行人看着十三阁送来的中秋邀请，一时默然。
如今的情况的确不允许他们去参加宴会，但送请帖的婢女说，这次的宴会，江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来。
或许也包括魔教与巫族。
六剑一直在猜测旋风剑主的情况，马三娘认为旋风剑主被劫持了，逗逗认为旋风剑主被鸡腿收买了，当逗逗被大奔敲了一脑袋后，虹猫淡声说，也许旋风剑主已经叛变了。
叛变这个词一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蓝兔和跳跳对视后，跳跳才说，“也许，旋风剑主根本不知道黑小虎和紫兔是魔教的少主和圣女。”
按照黑小虎和紫兔的行事手段，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
但现在六人面临的现实情况，就是第七剑联系不上，百草谷进不去，魔教兄妹在悠哉悠哉地和他们打太极，故镇消费太高他们有点囊中羞涩。
这些都意味着他们要做些什么了，十三阁的宴请无疑是个契机。
至少他们很有可能遇到魔教的人，那时能够得到一些旋风剑主的消息也说不定。
三天后的中秋夜，六人现身在十三阁。
早有婢女引路，他们坐到预留好的位置上，左右环顾，他们很容易找到了黑小虎和紫兔。
紫兔扣着琉璃盏，不动声色看了看六剑那边，达达还在和弱水忘我地聊着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剑友们正在注视着自己。
虹猫看着弱水，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饮茶。
爹，我还能继续遵守你的遗愿吗？让姑姑别再回到黑心虎身边。
紫兔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哥，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在看蓝兔，她也在看你。”
黑小虎在紫兔的长期调侃中，已经云淡风轻，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着，“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什么？”紫兔一愣，“跳跳在看其他漂亮姑娘，没看我啊。”
黑小虎:“……”
黑大少主勾起淡色唇瓣一笑，“阿紫，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老爷子在往我们这边走。”
紫兔一愣，无限惊恐地看着黑心虎，然后她转头看着黑小虎，视死如归地说，“哥，人世真是充满意外。”
如果魔教教主来了，恐怕巫族也会被十三阁邀请。
有些事情她瞒不住了。
弱水对达达轻语了几句，然后起身，绕了几圈，走到白梨身侧，“族长。”
黑心虎站在不远处，凝视她未变的容颜。
多少梦回处，佳人掌中梨花一点，浅笑嫣然回首，恰逢当时少年。
而白梨茫然地看着黑心虎，他站在那里，像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她看见他唇瓣苍白，无声念着谁的名字。

这边厢，蓝兔和跳跳已经注意到有什么事不对劲，人似乎来得太齐了。
蓝兔环顾四周，十三阁阁主的位置依旧无人，在这一盘中，棋局还没有开始……这意味着棋子还没有完全就位。
看见白梨入席，再看到弱水侍奉在白梨身侧，虹猫平淡地将新丰酒斟入青铜酒樽，无意抬首，十三阁的湖水波光粼粼洒满青白裙畔。
他想，便是那时，他的世界便晕染了青白色。
坐在对面的姑娘穿着青白素衣，衣上映着十三阁的粼粼水光，轻纱掩面，在热闹的十三阁里，喧哗里寂静。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微微抬眸，不小心撞进他如水的眸中。
虹猫看着她，抬起青铜酒樽，微微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她一愣，湖水般的眸子里是轻柔笑意，微抬素手为青铜酒樽斟满新丰酒，酒气醉人，她微微挑起面纱，可惜水纹广袖再次遮挡了她的面容。
清酒饮尽，她将酒樽对着他，已是一滴未留，轻纱再次遮掩她容颜。
他看着她宛如湖水的双眸，手拿着酒壶却不知道洒出了多少滴。
世言不染新丰酒，此斛一醉多少年。
她似乎并不是一人，身边的男子与她交谈，虹猫细心聆听，却听不到任何内容，只能看见她如水的眸子里时不时露出浅浅笑意。
虹猫继续给自己倒酒，试图不去看她，怎么这宴会还没有开始。
几杯酒饮尽，她双眸迷醉，和身边的男子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一个喝醉的姑娘怎么敢乱走，虹猫看着不远处无论是魔教还是巫族的气氛都如他想象中一样平静，最后起身离去。
十三阁东部湖水清澈，映着中秋的月光，轻抚桂子淡香。
她站在巨大的桂花树下，微风拂过，珍珠玲珑般的细花簌簌落在她发间，更多的桂花从她青白衣裳上滑过，虹猫看着她，隔着满路桂香与月光。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展颜一笑，“在下虹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千鸢。”她的双眸盛着月光，他第一次听清她的声音，轻渺得如同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千鸢姑娘的身份想必不凡。”虹猫看着她，她的眸里漾着剑的寒影与水的波光。
一个婢女从暗处走到她面前，微微行礼。
“你是十三阁的阁主。”虹猫看着她，从他走到桂花树前就发现不对了，他全身无力，难以运功。
难道……是那杯酒？
“他的身段适合云锦。”她摘下面纱，淡声吩咐侍女，望着那边热闹的阁楼，“在那边的戏开始之前，或许我们还有很长的准备时间。”
她转眸看着他，浅淡一笑，“虹猫少侠，不知可愿陪我走一走？”
他看不出她想干什么，如今他不能用武，反抗恐怕没有丝毫作用，“难道我有选择吗？”
千鸢一笑，微风拂起她长发，她抬手想安抚吹散在风中的发丝，淡淡垂着双眸，“少侠当然有选择，那少侠是想凫水过去……还是乘舟过去？”
虹猫嘴角一抽，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调戏。
“咳，”他轻咳一声，“乘舟吧。”
不对，他不该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吗？虹猫此刻想把脸捂住。
“魔教，七剑，还有巫族的事，十三阁无意参与，”或是看出他的纠结，千鸢缓步走到他面前，“我只需要留你十三天，从此山水不相逢。”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他跟着她走向水中阁楼。
她回首，几缕发丝遮住她眸光水影，食指竖在水润的唇前，微微展瓣，声音空灵，“秘密。”
虹猫别开目光，看一湖月色。
两人走进小舟，她撑着竹篙，搅碎了一湖月光。
“你不会武功。”虹猫看着她，声音平淡而肯定，“千鸢姑娘就不怕落水吗？”
她看着他，不语，继续撑着竹篙向阁楼驶去，舟行得极稳。
虹猫一笑，站起来托着她纤细的腰一起跳向湖中。
她似乎并不会凫水，出于本能紧紧抱着他的腰，簌簌长发一半浸在水中，抬头看着勾唇的他。
暗处必定有高手保护着十三阁的阁主，只是没有她的吩咐，那些人不敢擅自行动。
现在，她的命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何？”他一笑，温润如玉的笑容被月光染上柔和。
她看着他的眼睛，立刻放开手环住他腰身的手，他神色微动，潜意识地将她的腰环得更紧了。
她望进他的眸里，音色空灵，“你不会杀人的。”
“我不杀无辜的人，可你不是。”他单手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在水中拔出长虹剑，然后高高举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劈开。
她做了一个手势，安抚下隐藏在暗处的人。
她将额前几缕细碎的发丝抚到一旁，“或许少侠是对的，我不无辜，但我也无罪。”
虹猫看着她宛如湖水的眸子，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她，哪里是湖。
那一刻，他变得很不理智，很不冷静，很不……虹猫。
长虹入鞘，带出一波涟漪，碎了一湖月光。

黑小虎喝下屠苏酒，微微偏头看着紫兔，“你一直在瞒着我。”
“是的。”紫兔扣着琉璃盏，青梅酒微微荡漾。
“不知道在圣女原本的计划中打算瞒我多久。”他第一次以这样淡漠的神情看他的妹妹。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我也瞒着你了。”紫兔给自己灌下一杯酒。
“我想这次我要听听实话。”黑小虎继续为自己斟了一杯屠苏，却没有喝的意思。
“在玉蟾宫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认识了十三阁的阁主，”紫兔品尝着琥珀色的青梅酒，“我们关系不错，所以来十三阁之前，我让十三阁的阁主帮我一个忙。”
“哦？”他的唇角满是笑意，看着紫兔的目光却不再如往常纵容，“说来听听。”
“我让她帮我把蓝兔拐过来。”紫兔笑着对看着她的跳跳祝酒，不远处的青光剑主也是潇洒笑意。
“那跳跳呢？”黑小虎微微一愣。
“她只会帮我一次，跳跳和蓝兔，我只能选一个。”紫兔看着黑小虎，将青梅酒一滴不剩地喝完，然后将琉璃盏重重扣在桌上，“哥，你就是一个笨蛋，你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她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去时想了想这个时候她该说句狠话，于是她看着黑小虎，冷声说，“你活该到现在还没娶到蓝兔。”
黑小虎看着怒容满面的紫兔，愣了一愣，拉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坐下，结果紫兔姑娘这次似乎和他杠上了，黑小虎无奈一笑，“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
“难道连生气都不允许了吗，少主？”紫兔冷着脸说。
黑小虎立刻感受到来自某剑主的冰冷目光，他眼角一抽，试图继续保持微笑，“好吧，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吧？”
“妹妹对哥哥生气需要什么理由吗？”紫兔甩开黑小虎的手，“如果你不亲自把蓝兔拐过来，这辈子别说我是你妹妹，丢脸。”
紫兔看着黑小虎的神情，嗯，威胁成功，她该离开给嫂子让路。
紫兔转身就走，黑小虎正想说为什么不拐走跳跳，结果下一刻跳跳就追出去了。
黑小虎居然倍感欣慰，毕竟像他妹妹这样的姑娘，正常人不敢娶，不正常人又嫁不得，跳跳倒是不错。
跳跳看着怒气冲冲的圣女姑娘，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他收手了。
他笑着问她，“怎么了？这么生气。”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耍小脾气对她而言是个历史遗留问题，童年没什么机会，就用在今天了。
好吧，她还感觉有点委屈，像她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为别人考虑过，结果某少主居然还对她生气，所以她有点郁闷。
紫兔伸手一推，他的背撞向身后的桂树，她揪紧他的衣领，印上他的唇。
她看着他，刹那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然停下来，松开手，偏开脑袋，“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没关系，”跳跳温柔地理顺她的头发，“我不介意你一直失态下去。”
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闭上眼睛。”
紫兔感觉此时心脏忘了跳动，大脑宛如年久失修的机械不再转动，她温顺地闭上双眼。
“阿紫，就是因为种种不可能也无法阻止我爱上你，所以除了你，红线另一端，又还能是谁？”
唇瓣相触的那一瞬，她猛然睁开眼，时间似乎静止了许久，然后，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就让时间静止吧，忘记你是青光剑主，忘记我是魔教圣女。
每一次对敌，我最怕看见的，是你。

黑小虎看着目光一直停留在这里的蓝兔，她与他的目光撞上，立刻转开，黑小虎传音到她耳边，“蓝，愿意过来吗？”
蓝兔一愣，看着遥远彼方的他。
“放心，这次不关于魔教和七剑，只关于我和你。”他一笑，看着蓝衣姑娘。
她总感觉一旦过去，她就回不来了，就像甘愿接受蛊惑，她笑着对马三娘说了几句，然后绕了几圈走到黑小虎身边。
“紫兔她……怎么了？”蓝兔看着他，小声问。
“大概在生我的气，”他一笑，“这么久以来她在玉蟾宫，想必也为你添了不少麻烦。”
蓝兔一愣，估计是紫兔闹小脾气了，然后舒展唇角，“你还真是宠你这个妹妹。”
“紫兔刚才说了一件事让我很心动。”他喝下屠苏酒，伸手将她耳边几缕发丝扶到耳后。
“什么事？”她的脸颊染上红晕，还是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天机不可泄露。”他将食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唇角却满是笑意。
他微微俯身，唇上传来他的温度时，她一愣，但他只是轻轻一触便离开，笑着在她耳畔说，“蓝，听说在玉蟾时，是你最美的模样，只可惜我未曾看到。”
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如果你永远只是那个待在玉蟾的小姑娘，该有多好，这些硝烟，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是由你来承受。”他柔情似水，眸里倒影着她的容颜，“可惜我不能让你待在玉蟾，和所有十七岁年华的姑娘一样，梳洗打扮，与闺中密友聊着心事，只需要关心琴棋书画诗酒茶，就够了。”
蓝兔别开目光，她的脸颊在他的目光中染红，“那样的姑娘那么多。”
“可我却只能看见那一个。”黑小虎摇头一笑，“蓝，还记得当时我和你要做的交易吗？”
她伸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脸颊，“当然记得。”
“你说，魔教与七剑对战的原因是什么？”他淡笑，为自己斟满屠苏酒。
蓝兔一愣，“自是为了给白猫前辈……”
她顿了顿，说不出报仇二字，然后垂眸继续说，“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个理由似乎更站不住脚，这场战役，从来和天下苍生无关，始终只是七剑和魔教的对敌。
“来到故镇，你感觉，苍生真的需要拯救吗？”黑小虎一笑，继续喝着新丰酒，“故镇像是天下的缩影，虽然来得不久，但我喜欢这个小镇。”
十三阁的婢女看见蓝兔来到这边后，立刻新上碗筷杯碟，黑小虎伸手为她布菜，然后继续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故事，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他们有不同的身份背景，他们本该格格不入，但他们却能如此和谐地在这个小镇里生活，即使他们本该是对立的。”
蓝兔垂眸，看着自己的浅蓝素衣，当时换下宫装时义无反顾，如今的她，却无那时坚定。
黑小虎扶正她发髻的素簪，“蓝，你说七剑和魔教，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和谐相处？”
“魔教放火烧山，杀了白猫，白猫前辈……是上一任冰魄剑主的至交，”蓝兔轻咬唇瓣，“即使是为了这一份义气，七剑也不能放弃。”
“如果虹猫说谎了呢？”黑小虎看着她的眼睛，“如果，魔教与七剑，也有共同利益呢？”
蓝兔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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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镜花水月
人生没有如果，事物只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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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虎从白梨身前走过，他来十三阁之前并不知道巫族也会来，这是一盘棋局。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
走到黑小虎面前，看到他身边坐着蓝兔，再回头看了眼七剑的席位，七剑之首失踪，准儿媳……阿不，冰魄剑主似乎是被小子拐过来了，准女婿……不对，青光剑主也不在，奔雷剑主同样不在……等等，他女儿呢？
黑心虎回眸，看着黑小虎，黑小虎潜意识地挡在蓝兔面前，“父亲，冰魄剑主与我……”
“阿紫呢？”黑心虎看着他，“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你妹妹弄丢了？”
黑小虎看了眼蓝兔，合着他还真是想多了，老爷子原来更关心女儿啊……
“爹，阿紫毕竟是那么大的人了……”
“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黑心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居然把你妹妹那样纯良的人放到跳跳那种奸邪小人身边？”
蓝兔的嘴抽了抽，感觉黑心虎在一瞬间震碎了她的旧有观念。
“那我现在去找阿紫？”黑小虎试探性地问。
“不然你还想怎样？”黑心虎看着他，然后将目光移到蓝兔身上。
黑小虎的心一颤，马上说，“爹，我这就将……”
黑心虎平淡地看了眼蓝兔，然后打断黑小虎，“你先去找你妹妹，冰魄剑主……还是直接绑到魔教去吧。”
黑小虎严重怀疑这个黑心虎是不是紫兔假扮的，不过看来黑心虎的确不打算伤害蓝兔，何况在这里人多眼杂，又是在十三阁，以爹的理智，倒也不会闹什么事。
思量一番后，黑小虎才放心离去，黑心虎坐到自己的席位上，给自己先满上一杯梨花白，“蓝丫头，咱俩好好聊聊吧。”
蓝兔听到“蓝丫头”这三个字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看着黑心虎。
黑心虎一笑，然后吩咐婢女，“给这位姑娘上一份桃心糕。”
蓝兔一愣，黑心虎笑了笑，“我记得这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糕点。”
“……教主怎么知道？”蓝兔感觉自己今天所有的反应都要慢半拍。
“如果你将来有了孩子，你也会去了解他所爱之人的一切，”黑心虎笑着说，“你总害怕他所爱之人会不会不那么好，却又害怕他无法和心上人在一起。然后……做父母的就忍不住亲自出手了。”
蓝兔一笑，啜了一口屠苏酒，“我以为只有当母亲的才会这么细致入微。”
“爱其子女者，则为之计深远。”黑心虎的声音慈祥，“虎儿和阿紫幼年都无母亲相伴，我总忍不住为小子和丫头多想一点，蓝丫头如果那几年在魔教，就会知道，唯一能打败魔教教主的，也只有那两个孩子了。”
蓝兔掩唇一笑，“那您这父亲委实当得辛苦。”
“当年一拳敌过千军，打下魔教基业，又是何等豪气，”黑心虎眸中闪耀着少年光芒，“身在乱世，好人多不得好死，坏人多不得好活，但乱世不会打败孤，只会成就孤。万里河山掌上珠，明刀暗箭又何惧？”
蓝兔一怔，她从这个鬓染微霜的男人身上，依稀感受到那些她错过的辉煌。
她第一次觉得，称霸，本身无所谓正邪，无所谓对错，乱世所导致的无序，必将缔造出英豪和枭雄。他们同样功力高深，同样足智多谋，一个时代，需要这两种人来成就。
黑心虎所率领的魔教和白猫率领的七剑成就了这样的时代。

“可对麒麟的抢夺，必将导致进一步的混乱。”
“蓝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如此多的门派明里暗里要争夺麒麟？”
蓝兔饮下一杯屠苏酒，以前她感觉因为麒麟，魔教才攻打七剑，后来走出玉蟾，深入江湖，才发现但凡有问鼎武林至尊之心的人或门派，都有争夺麒麟之心，只是拥有魔教这等深厚实力的门派屈指可数，因此，当魔教放言要抢夺麒麟时，其它蠢蠢欲动的门派几乎都放弃了。
“一个小宠物怎么帮孤壮大魔教？”黑心虎一口饮尽梨花白，“虎儿长久闭关，阿紫又常年居于玉蟾宫，他们都不熟悉魔教，而孤染上血魔疯癫，如果孤在那时离去，魔教内部骚动，外必有强敌攻打，少主圣女略有不和，又无法掌控魔教，那时魔教必定溃败。”
“为了活到他们可以掌控魔教，您才要捉麒麟？”
“孤并没有那么相信麒麟的作用，传言再怎么真实也只是传言，何况，孤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恐怕阎王也不会给孤留太多时间，”黑心虎一笑，“但虎儿和阿紫不能永远这样生疏下去，他们都必须回来，一步一步掌控魔教，等孤离开时，魔教才能继续。”
蓝兔深深一震，原来，在黑心虎原本的打算中，七剑至始至终只是黑小虎和紫兔的磨刀石。
“那……您就不怕黑小虎和紫兔会……”蓝兔炖了顿，没说出下面的话。
“越权？”黑心虎一笑，“当然怕过，蓝兔，你和七剑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当过玉蟾宫主，你曾是你所在的权力圈子的至尊，所以，你也曾为了防止下方越权不断制衡不断防备，这是拥有权力的人的通用技巧。”
蓝兔垂眸，玉蟾宫那么多宫女，当年宫主选择她当继承人的原因，不仅仅是武功，更是因为她懂得如何当好玉蟾宫主。
“所以你比七剑的其他人更明白权力的重要性，”黑心虎平淡一笑，“越权的问题，孤怕过，也防备过，但将权力转交到下一辈手中，是历史的必然过程。如果为了防备虎儿和阿紫会越权就要冒着折断他们所有羽翼的风险，作为父亲，我愿意赌这一次，我选择信任。”
蓝兔抬头，这次，她看见的不是魔教教主，而是一个父亲。

跳跳放开紫兔，紫兔双眸盈水，将目光偏向一旁，“剑主还是回去吧。”
跳跳看着紫兔，终是无奈转身离去。
那些挡在你我之间的隔阂，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消散。
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挥手，像是完成一场告别。
月辉洒满她如绸黑发。
对不起，她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更害怕像她的母亲一样去爱上一个男人。
刚才她逃走了，与其说是鼓励黑小虎将蓝兔拐回来，不如说是给一家三口让路。
她来魔教本就是一个意外，心里那道关，无论如何她也过不去。
本来她已经逐渐融入这个家了，只是白梨出现又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外人。
“哥，你再靠得近一点我甚至能听到你那充满着少主高傲的呼吸声。”紫兔转身看着走近的黑小虎，又看了看他旁边，“居然没把蓝兔带过来，哥，需要我赞赏赞赏你吗？”
“老爷子出马了。”黑小虎扶额，“现在老爷子在和蓝兔谈话。”
紫兔沉默了一会儿后，“看来老爷子准备欺骗小白兔一样的嫂子，说些为了儿女我不在意麒麟的鬼话，等把嫂子骗进魔教就该干啥干啥，骗不进魔教估计就直接绑了。”
紫兔想，老爷子估计是意识到蓝兔对这傻哥哥的影响力，所以不打算来硬的逼着黑小虎放弃。
黑小虎也在猜测老爷子的心思。左右七剑合璧引出麒麟重点在剑而不在用剑的人，按老爷子的性格，到时若能将蓝兔骗进魔教更好，骗不进就一粒招魂引的事 。
这么想来兄妹俩感觉先前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应该像老爷子学学什么才是老江湖。
能不动武的无须动武，需要动武的一剑封喉。
黑小虎微微颔首，“阿紫，我认为损老爷子的时候可以小声点。”
紫兔点头，“对对对，这毕竟关乎哥哥的终身大事，的确应该小心谨慎，万一让嫂子听到了就不好了。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一等你成为教主后就没继承人了怎么办。”
“我更关心以后没人喊我舅舅。”黑小虎挑眉一笑。
紫兔盯着他，“黑大少主，你怎么整天都在想些有的没的。”
黑小虎正想批判紫兔对待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标准，却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千鸢浅笑，看着黑小虎和紫兔，“少主和圣女的兄妹关系果然很好。”
紫兔看到千鸢，立刻抹抹不存在的眼泪，“阿千，我天天都被他欺负，你就派人把十三阁堵住，让他和蓝兔在十三阁孤老终生吧。”
到底是谁欺负谁……黑小虎看到有外人在，硬生生没说出口，千鸢淡声一笑，“如果我是你就给蓝兔喂几片招魂引，把该办的事办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黑小虎正在思考“该办的事”具体是什么事，就见紫兔一脸严肃，“难道不该给他喂招魂引吗？我总感觉他比人家姑娘还扭捏。”
“还是阿紫想得细致。”千鸢淡笑，“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解决。”
紫兔立刻变得严肃，“果然有所行动了吗？”
“奔雷剑主那边我已经处理好，就剩你们亲自收网了。十三阁外如何我不会去管，但十三阁内，今日如此多的嘉宾，希望你们能多注意一些。”千鸢看着远处水阁，“和少主商量的那样，长虹剑主那边也正在准备，只是以虹猫的性格恐怕还有点小麻烦，等会儿还要马上过去处理，但这件事让婢女传达我有点不放心，所以亲自来了一趟。”
“这次是魔教欠十三阁的人情，若是千姑娘有事相求于魔教，魔教必全力以赴。”黑小虎看着千鸢。
“这个帮助是免费的，”千鸢淡笑，“当年十三阁成立之初，贵教帮过一次忙，魔教和十三阁这次两不相欠了。”

莎丽看着中秋圆月，现在她身处十三阁的桂林，远离宴会的喧嚣。
她在等，等一个人找到这里。
在心里数了好几个数，蓝衣壮士总算到了，莎丽将金蛇剑一抖，剑尖直指他咽喉，大奔没有丝毫躲闪，只看着她。
莎丽冷声说，“奔雷剑主好手段，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便促成了七剑合璧。”
“莎丽……”
她勾唇一笑，“十三阁外围早已被魔教包围，七剑从进入十三阁开始，就注定走不出去了。”
大奔看着莎丽，月光照不到这里，“所以，你让我来，是为了让我和你决一死战的吗？”
莎丽微微一颤，看着他的瞳眸，几朵桂花落下，她收了剑，“从桂林一路向西，那里没有魔教之人把守，剑主从那里离开后，就忘了自己是七剑吧。”
大奔一把抓过她，勾勒她的轮廓，然后勾唇一笑，“可我认为，你没有马三娘……美味。”
莎丽一怔，然后目光一冷，大奔钳制住她的双臂，让她无法抬起金蛇剑，她抬眸看他，“大奔，你不是这样的人。”
“事实上，这就是我的风格。”紫兔从桂花树下走出，“先松开她。”
“是。”大奔松开莎丽。
“看来哥你说得没错，改良后的招魂引效用果然更好。”紫兔晃了晃匕首，眼中浮动寒光。
莎丽握紧金蛇剑，“少主，圣女。”
“莎丽，这种事情你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紫兔甩了几转匕首。
莎丽微微一颤，然后跪下，“属下知罪。”
“看来本少主到底是低估了情字的威力。”黑小虎将披风一扬，看着俯首的莎丽，“但魔教精心培养的杀手只要敢越矩恐怕就不会轻易认罪。”
“如果让大奔亲手杀了他的干娘，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不愿诚心为魔教办事，你说，他会恨你吗？”紫兔勾唇一笑，双眸幽深寒冷，微笑着威胁莎丽，“更重要的是，他会恨他自己吗？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没阻止。”
莎丽的手一凉，金蛇剑掉落在地上。
“不……”莎丽的声音沙哑，她知道，紫兔从来不是心软的人，若论心狠手辣，紫兔简直是黑心虎的不二继承人。
黑小虎看着紫兔，又想了想老爷子……果然是一家人。
“看来，你只能好好听话了，莎丽。”短匕入鞘，紫兔露出微笑，看着莎丽。
“莎丽，你的任务是彻底取代马三娘，给雨花剑主一颗招魂引，”黑小虎冷声说，“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

千鸢再次走向水阁，守在门前的婢女为她推开门，她缓步走进去，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虹猫，水眸微微偏向侍女，“这么久了，看来你们什么也没做。”
“阁主……这位客人不愿我们为他上妆。”侍女低下头，不敢看她。
若是平常，定穴就够了，可是阁主吩咐过对这位客人不得无礼。
“千鸢姑娘，士可杀不可辱，虹猫对穿女装不感兴趣，”虹猫看着铜镜前的自己，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宽袖窄身的云锦华丽精美，若只看背影，的确容易让人遐想成弱柳扶风的姑娘。
“你们都先下去吧。”她声音轻渺，拿起玉梳，走到他身后，等婢女们走出去后，她微微理了理他如墨的长发，“我并无羞辱少侠之心，如果少侠愿意相信我，不如试一试。”
她声音若水，望着铜镜中他的眼眸，他亦看着镜中她的双眼，那一刻他仿佛处于不真实的梦境，虹猫立刻让自己回过神来，“如果我不信呢？”
她拿着玉梳轻柔地为他梳发，“若少侠不信，那便不信吧。”
虹猫一时失笑，“看来千鸢姑娘从来就没有给我留退路。”
“本来就没有退路，又何必留退路。”千鸢很快为他盘好飞云髻。
“可我认为我没还走到那般绝境。”虹猫一直看着镜中她的双眸。
“只可惜少侠遇到了我这么凶悍无礼的泼妇，”她一笑，为他戴上珠翠，“就是走到绝境了。”
虹猫一笑，“千姑娘真的不为魔教做事吗？”
“不为。”
那样真好。他唇角微扬。
她走到他面前，他看着她的双眸，她平淡地为他涂上脂粉，微凉的指尖多少次触碰他的脸颊，空气里都是醉人的气息。
她看着他，浅樱色的唇瓣微展，“少侠，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睛。”
他一愣，脸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烫，他闭上双眼，感觉有什么拂过他的睫毛，微痒，令人心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收好妆奁，再次绕到他身后，为他理好衣装，“你很美。”
虹猫猛然惊醒，看着铜镜中的……女子。
本来棱角分明的轮廓变得柔和，眉如远黛，肤如凝脂，佳人倾城……如果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虹猫大概也会以为这是一个丽色女子。
他从震惊中醒过来，目光微微一移，看着镜中的她，“你倒让我好奇你的容颜，甚至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女子。”
千鸢微微一愣，淡笑不语，她转身，准备叫侍女进来，他却喊住她，“千鸢，你可曾爱过什么人？”
她脚步一顿，看着窗外湖水波光，“爱上一个人需要太长时间，不会有人愿付诸我此多时光，而我也无法停下……何况，这本就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或许，你只是需要停下一点时间，”他看着她的背影，“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千，就一会儿。”
她微微一叹，转身，回眸。
他的掌心有火纹流动，披焰凤凰展翅，从他的身边飞向她，水阁外有隐约风声，拂过清桂水月，湖中有低喃鱼语，细桂的清香温柔缭绕水阁。
千鸢想起幼时长在故镇，随耳一听，便是宫廷与江湖的爱恨，或是在朝与在野的情仇。
此刻耳畔有流凤长唳，少年白衣凌云，长虹一剑镜花影，天命。
她伸手，披焰流凤飞向她的掌心，就在触及她掌纹的那一瞬，刹那芳华消逝，披焰流凤仿若幻影。
“对不起，功力封印后，我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他从遥远彼端走向她，仿佛漫溯了绵长时光，“千，对我而言，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便已足够，我来到十三阁，走进人群，来到这场盛宴，直到遇见你，就是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