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与黑雏菊
玛维•影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早早去世的父母为她留下了一整套公寓楼，让她不需要工作，仅仅每个月敲门收点房租就可以过活。
这栋楼离市中心很远，五层，不新不旧，斑驳的墙根显露出青灰色砖瓦。玛维自己住在四楼，她很喜欢这个高度，因为刚好能看见窗外梧桐树上空空的鸟巢。
玛维很享受坐在窗边，端着自己沏的茶，看着下午的阳光在金黄的梧桐叶上跳跃，直到暮色降临。
可她的茶艺实在是很差，常常冲泡出带着怪味的苦水，自己都难以入口。喝不完的时候她舍不得倒掉，她会提着茶壶上楼，敲开伊利丹的房门。
伊利丹•怒风是在这里住得最久的房客，在她贴出广告的第一天就提着行李来这里住下了。他总是戴着墨镜，说自己的眼睛对阳光敏感。他喜欢裹着一身黑衣，一头长发扎成马尾。
日历撕了又撕，树叶落了又长，房客们来来去去，然而住在五楼的总是这个爱穿黑衣的青年。

玛维叩门，四下，然后静静地等着。很多时候门很快就打开了；但偶尔，门里会传来收拾东西的磕碰声，然后伊利丹会让她等待很久。
不过玛维不关心这些，她只是端着茶壶，等着。
伊利丹的房间非常简单，除了柜子上的一个小鱼缸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家具也没几件。早几年那个小鱼缸是空的，但最近他给它添上了水，还放入了一条鳞片蓝蓝的鱼。这倒是让玛维很意外。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任何生活趣味的家伙。
玛维笑盈盈地请他喝茶，这时候伊利丹就会一脸无奈，然后，耸耸肩请她坐下。不管多么不情愿，他都不能得罪这个老房东。
在某一次的喝茶闲谈中，伊利丹说过，他很奇怪玛维从来不过问他的生活。但伊利丹没说他是否喜欢这种微妙的淡漠。
他的生活习惯的确很奇怪。他长期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冰箱里的各种泡面和小食塞得满满的，玛维目测这些东西能吃好几个星期。
但，偶尔，她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房间门口摆着一盆黑色的雏菊。这时候玛维就不会浪费力气去敲门，因为当黑色雏菊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家。
她问起过一次关于那盆花的事情，伊利丹头也不抬地喝着茶，然后淡淡地告诉她，黑色雏菊是其他人送来的，那代表着他该出门工作了。
是什么工作？为什么是黑色的花？玛维并没有再问，因为事实上她并不是很关心。
只不过是一个房客。

地面开始出现落叶，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窗棂的时间越来越短。又一个秋天快到了。
无聊至极的玛维给窗外这棵高大的梧桐树取了个名字：诺达希尔。好神经啊，她暗暗嘲笑自己。
有一次她仔细看着伊利丹养的鱼，它蓝幽幽的鳞片流光百面，的确很好看。伊利丹还在鱼缸里放入了人工水草，和几片贝壳。
“它叫什么名字？这条鱼。”玛维问道。
“瓦斯琪。”伊利丹一边投喂鱼食，一边回答。
玛维扑哧一声笑了。原来除了她，还会有人取名的品味这么神经啊。
“……你笑什么？”
“要你管。”
又到了收房租的日子，她很喜欢这一天，因为能让她做足包租婆的派头。
“喂，该交房租啦！”
“好，我知道了。”
“脸上怎么贴着创可贴？”
“啊，出门的时候摔倒了……”
“哦，真是笨手笨脚，对了，快交房租啦！”
“好，好，我知道了……”
这时候他们的交流听上去就有点像争吵，而他最后总是叹着气败下阵来。
她接过钱，心满意足地数着，而他跷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盯着天花板。

伊利丹的模样很狼狈，捂着左臂，额头淌着血，西服也破了好几处。他看见了被玛维移动过的碗碟，神情很复杂。
“鱼食在哪里？”玛维问道。
伊利丹的手臂被子弹擦伤了。考虑到他一只手不方便，玛维帮他包扎起左臂。
“你看到那些子弹了。”消毒的时候他喃喃地说。
“那又如何。”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杀手。”
“你要开始讲故事了？”
“他们叫我恶魔猎手，因为死在我枪下的都是黑道的人。”伊利丹自顾自地说着。
“哦。”
“我总是躲在阴影里开枪，一颗子弹，一条人命。而代理人总是在门口摆上一盆雏菊，来交予我新的任务。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雏菊吗？因为它淡淡的清香能掩盖火药的味道。”
那个黄昏他坦诚了他的秘密，而她波澜不惊，似乎已有预料。
他说他这次杀死的提克迪奥斯是一个警戒性很强的黑道大仔，他精心筹划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火拼。
他说了很多，最后体力不支的他终于倒在沙发上睡着。玛维从未见过他如此安详的表情，似一头猎豹收起利爪，他睡得毫无戒备。
走之前，玛维最后检查了一下重振精神的金鱼瓦斯琪，轻轻关上了他的房门。

伊利丹伤好后不久，门口又开始偶尔出现黑色雏菊了。她还是常常来找他喝茶，但他不再讲自己关于暗杀的故事了。她对此的漠不关心让他不解，但也让他安心。
有一次玛维带着另一条银白色的小鱼来他的家，说是要养在他的鱼缸里。她说瓦斯琪独自呆着太寂寞了。伊利丹倒是有一点点不满，因为他要准备双份的鱼食了。
“你这条小鱼，有名字吗？”
“它叫尤迪安。”
伊利丹用奇怪的眼神瞪着玛维。“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初冬的一天，玛维捧着热茶走上楼梯，听见伊利丹和另一个男人的争吵声。
“你为什么不保护好泰兰德！为什么！”
“你闭嘴，伊利丹……都是因为你的接近，才会让她被卷入这一切！”比伊利丹低沉的男声大声驳斥。
“她选择了你，哥哥，是你没有保护好她！”
“没时间争吵了，伊利丹，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哥哥……”
后面的聊天内容音量就变小了，玛维什么都听不清。两个男人谈了很久，之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拾阶而下。
除去脸上的络腮胡和不同的瞳色，他简直和伊利丹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被伊利丹称作哥哥的男人古怪地看了玛维一眼，匆匆离去。
茶已经凉了。玛维还是上了楼，门没有关，伊利丹低头默默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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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兰德出事了。”
他轻轻地说。
玛维不知道谁是泰兰德，也没兴趣知道。
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懒得打断他。
“你知道吗，泰兰德总是一个人坐在辛艾萨琳广场上，坐在苏拉玛的辉煌喷泉旁，为路过的人画像。”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匆匆赶路，碰翻了她的画架；而她只是微笑着对我说，下次见面让我为你画张像作为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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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泰兰德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我偶尔会在完成任务的傍晚去看她，请她为我画像。”
“你知道吗，泰兰德……是我哥哥未来的新娘。”

从他破碎的言语中玛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玛法里奥，战绩彪炳的特警队长，他的弟弟却是一个杀手。
泰兰德，玛法里奥无辜的未婚妻，落入了黑道的魔掌。劫走她的人叫做阿尔萨斯，是一个最近崛起的年轻大佬。
伊利丹擦拭着他心爱的双枪。通体漆黑，镌刻着幽绿的花纹，华丽而邪气。
“你要去救她？”
“嗯。……帮我照顾我的鱼。”
“当然。还有我自己的鱼。”

这一次门口没有雏菊。玛维依旧每天踏入他的房间，喂食，换水，然后回房没天没日地睡大觉，像一条养尊处优的金鱼。
连续很多天，隔音性能不好的天花板上不再有伊利丹的脚步声，只有空调机箱的嗡嗡声。
寒流光顾了这个城市，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漫天飘飞。
她想象着伊利丹腹部中枪，捂着伤口倒在雪地上，身下一片猩红刺目的鲜血。而飞舞的白雪茫茫一片，最终湮没了他所有的声音。
玛维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裹紧被子，想变得暖和一点。

大雪初霁的日子玛维去了辛艾萨琳广场散步。她看见了泰兰德。泰兰德依旧坐在喷泉旁的花台间，只是没有了画架，她美丽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玛维站在远处望着泰兰德，泰兰德望着花台里金黄色的小花，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很久，玛法里奥来了。他和泰兰德说了些什么，然后牵着她匆匆离开了广场。这时候，玛维才回过神来，发现靴子已经被积雪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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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兰德回来了，而她的老房客依旧不见踪影。
某个冬日的清晨，玛维打开门，发现尤迪安死在鱼缸外的地板上。它是自己跳出去摔死的。也许是她换水太懒，鱼儿缺氧了；也许是瓦斯琪抢走了它的食物。可怜的尤迪安。
幸存的蓝色金鱼在鱼缸里悠哉地吐着泡泡，似乎没意识到她的同伴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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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维捡起死鱼出门扔掉。这时候她看见楼道上站着一个清瘦的，有着金色长发的青年。他穿着红色卫衣，过短的袖口下露出了针孔的痕迹。吸引玛维注意力的是这个病怏怏的瘾君子手中的东西——一盆黑色雏菊。

最终，凯尔萨斯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他站起身——当然不是因为茶太难喝了——瞪着伊利丹说道，
“老大对你这次的挫败很失望。”
“凯尔，别在房东面前说这些。”伊利丹低头看着茶杯回答。
“不管那么多了。基尔加丹老大这次真的生气了。你搞砸了整个计划——只因为一个女孩。”
“我会完成任务的，请帮我转告他。我会的。”
笑意重新回到了凯尔萨斯脸上。
“当然，伊利丹，我知道你的实力。我会转告主人的。”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伊利丹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的另一只手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手枪。依然挂着那副毛骨悚然的笑容，凯尔的枪口已对准了伊利丹。

但比他扣扳机的手指更快的是伊利丹的小刀。那把银闪闪的小刀此刻正插在瘾君子的喉咙上，汩汩流血。
“凯尔……”伊利丹悲痛地低语着，一只手摁住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握住那把刀，用力一道横拉。凯尔的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即倒在沙发上不再挣扎。
鲜血喷溅了伊利丹满身。他双手合十，把脸埋在掌间，不知是否在为凯尔祈祷。良久他鼓起勇气，从指缝间看向玛维，正好撞上了她的目光。
“你在我的房间杀了人。”玛维说道，话语里的埋怨多于惊恐。
“现在，老娘还得帮你把这些收拾干净，是吗？”

擦净血迹，装箱尸体，做完这一切时已是深夜了。她很惊异自己做这些事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就像一个老练的犯罪者一般。她知道伊利丹也在惊叹这一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你帮我照顾了我的鱼。虽然它死了。”
“我不能再照顾鱼了。我会消失。”
“你要离开吗？”
“我逃到哪里都是没有用的。基尔加丹总能找到我。他会让我在人间消失。”
“就像经过你的手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一样？”
“就像他们一样。”
“那你就不要离开了。反正你说没什么用。”
“不，留在这里会牵连你。”
“我只是个房东。而你只是我的房客。”
“……”
“……”
“我困了。”
“那就睡吧。”
玛维坐在沙发上，伊利丹把头枕在她的膝上，很快堕入了梦乡。玛维听着他轻轻的鼾声，感受着他温暖的鼻息。这时她发现鱼缸里的水很浑浊了。看来是刚才凯尔的血喷溅了进去。
得换水了。
这样想着，玛维也累得睡着了。

当玛维透过窗户看见基尔加丹，她瞬间明白了一个人的气场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周围的人喘息不能。
冷酷的只言片语透过薄薄的砖墙，传入她的耳中。
“伊利丹！”
“在。”
“先是玛瑟里顿，现在又是凯尔萨斯。而你至今仍未完成我给你的任务。”
“是。”
“你该知道你面临的后果？”
“我知道。”
“你太让我失望。”
“对……对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失望？”
“我没有完成任务……还杀了凯尔萨斯他们。”
“错。玛瑟里顿和凯尔死于弱肉强食，而我不会在乎弱者。我失望的是你的懦弱。”
“……”
“没有永恒的胜利，是人就会在路上摔倒；但我只能看见虽说一路艰辛但也努力跑到终点的人，而不是一味沉沦放纵的你。”
“真的很对不起。”
又开始下雪了，霜粒在窗户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透明的花。
“最后一盆黑色雏菊，你完成之后就可以离开了。不要再让我看见阿尔萨斯还活着。”
“为什么。”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嗯。”
“因为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长久的沉默过后，玛维看见基尔加丹走出公寓楼，上车离开了。
她上楼，看见伊利丹呆呆地坐在地板上，肩膀靠着鱼缸的玻璃，盯着缸里的瓦斯琪。
“伊利丹，伊利丹，你可真是个傻瓜。”他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一整天，玛维都没看到伊利丹的影子。
第三天，伊利丹却罕见地敲开了她的门。
“玛维！听我说，”他的声音里饱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找到一了百了的方法了。最适合我自己的方法。我们很快就能安全了。”
“我要刺杀基尔加丹。”
一开始，玛维也以为这是他精神濒临崩溃的发疯呓语。但看到他手中的文档，玛维才明白了伊利丹的自信从何而来。
是玛法里奥，他为自己的弟弟整理了关于基尔加丹的一切讯息。基尔加丹的触角伸得太广了，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玛法里奥和泰兰德的生命安全。
阿尔萨斯只不过是个替罪羊，伊利丹解释说，唯有杀死基尔加丹才能永久摆脱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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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天才般的暗杀头脑拟定好了整个计划，然后又结合资料将计划不断完善。为了万无一失，玛维还陪着他在风雪中实地踩点。
雪屑落在他们的肩头，玛维一边搓手一边呼着白气，而伊利丹似乎毫不在意。
计划越是完善，自信就越是回到他的脸上。偶尔玛维也提出质疑——“这一步……这么多保镖，真的办得到吗？”
“啊，没什么问题。因为我是恶魔猎手。”他毫不脸红地回答。
玛维捏了一个小雪球，甩在他得意忘形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