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中一毕业我就跟着恢复单身的母亲来到了她的故乡,一个叫做桕潭的小城。
这里有着大片的香樟树,四季常青。特别是夏天的时候,紧密相连的树会遮住大片的阳光,树荫将你整个包裹,在地上投着斑驳的树枝交错的影子。
我和鹿晗也是在这大片大片的树荫里相遇的。
那个时候是清晨,我有早起晨跑的习惯,却忘记了这里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城市,不过十分钟我就已经走失在了这片满眼的绿色之中。
陌生的城市,我只身一人,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兜里顺手拿的准备买早饭的十块钱。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无助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而我像是个被困在黑洞里的人,周围除了无边的黑暗就是自己大喊呼喊之后又反弹回来的声响,我只能任由恐惧将我一点一点啃食。
那时的我几乎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毕竟她从二年级的时候就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从早到晚的工作不在管我,而我也从那之后没有让她操过心。
她一直很放心我,而我也从不担心我自己。
那时他穿着一身层次递进的绿色,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飞驰着,整个人几乎都融进了香樟里。
我整个人萎靡地蜷缩着坐在地上,而他因为实在想不到大早上会有人坐在街道中央,所以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只得将方向一个掉转。
我是安全了,可是他却和他的自行车一起跌进了大树妈妈的怀抱。
我还记得他当时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全身沾满了尘土,却心急地跑过来询问我是否有事。
明明我应该感动的,却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肚子都被笑得痉挛了,只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没想到他更加担忧地看着我了,我想他当时肯定以为我受惊过度疯癫了,于是我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又跳了跳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他才终于放心。
可是当他把嘴里的树叶拿掉的时候,又想起那辆和他一起奔赴大树怀抱自行车时,刚刚舒缓的表情又立即变成了心疼和急切。
不过好在的是自行车并没有壮烈牺牲,我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是为了不撞到我才去撞树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感谢上帝地看着几乎还可以看得出原本模样的自行车说:“你们被大树妈妈温柔以待了。”
他看着我说:“你要不要也试试被大树妈妈温柔以待的感觉啊。”
我:“……”
那天我用十块钱请了他一顿早饭,他用那辆顽强的小自行车载着我在这大片的香樟树林里穿梭,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愉快地相处整整一天。
我想大抵是因为这个少年有着和这片香樟林一样的气息。
一样的。干净。清爽。
在黄昏日落的时候,我和他在一个拐角处碰见了满头大汗,满眼慌乱的母亲。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母亲,她在抬眼看到我的时候,眼底那类似于失而复得某样珍宝的惊喜让我愣住,她一个健步冲过来,把我整个人揽在她并不宽阔的怀里,手有些颤抖地抚着我的后背,嘴里喃喃着:“还好还好……你没有丢。”
而那个穿着绿衣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走远了几步,回过头眯着眼朝我笑了笑,他的嘴蠕动了几下。
他说:再见。
我的心就这样一动。
这个陪了我一下午的少年,带着浅浅的微笑,消失在了绵延的夏日绿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