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五年前。
夜色阴沉，星辰微耀，四下里渺无灯火辉煌。一片，死寂。
那里，是谁的身影，漫步经过空旷的原野？他似乎在翘望，但是那缓慢的步伐，却显得这样无力，又像是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的黑发，他的蓝瞳，在夜幕中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般，焕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耀。夜色似乎已不能迷惑他的视线，从他双眼中换发出的光芒，已然刺穿夜幕，带来一丝属于慰藉的光明。
那又是什么？在那少年的脖颈上，印着诡异的，如同鱼鳞一般的蓝色花纹。那样的光芒，已然同他的瞳色一般，焕着光。
他停了下来。
“啧…又一个么…同我一样的……”他嘀咕着什么，望向了夜空中渐渐行入云絮之间的圆月，“堕天使。”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决绝。那尖锐得仿佛可以刺穿心脏的眼神，诉说着他心中无比的愤怒。
下一秒，原野边缘的远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火光四射，漆黑的夜空被如同浪涌一般的火光染成了橙红，周遭的土石被爆炸产生的庞大力量掀起，向少年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
横身抵挡，少年的身前出现了一面蓝色的屏障，泛着蓝色火光的屏障，在与爆炸的对抗中发出了凄惨而又刺耳的鸣声。少年的额上，只瞬间就涌出了汗滴。
这威力…果然。怎么说也抵得上一颗一万吨级的原子弹了吧……少年的心中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想法，眼前的屏障已然开始了颤抖——他不得不再次加力，稳固似要破碎的屏障，抵挡这恐怖的爆炸。他颈上的鳞片，焕发出了更强的光芒。
突然，从眼前的火光中飞窜出了一团银白色的流光，从少年身旁径直窜了出去。
惊诧，双瞳猛地收缩，少年注意力仅在这即逝的转瞬就全全集中在了那团流光之上。来不及多想，他猛地回身，屏障成了包覆他的护盾，脚下瞬时爆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力量，将自己的速度在刹那间提升，借着爆炸的冲力，去追逐那团流光。
近了……
抱歉了，我必须要救你…
“轰！——”少年的双脚再次发力，刹那，追上了那团流光。“抱歉了。”顺手抽出腰间短剑，不留任何思索地，直刺入了流光中。
光，消失了。
那也是一个少年，与他年龄相仿。纯白色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身后，他的眉毛和睫毛都呈现纯白，嘴唇更是焕着不太正常的淡粉色。肤色自然更不用说，比起正常人来说白了不知多少倍。望着怀中的他，再瞥向他胸口处被自己刺进的那一剑，那个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没事了…没事了……”少年紧紧地抱住怀中的那人，长舒了一口气，“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暖

“可是你不明白我和你携手是为了什么。”千昇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他口中发出的是淡然而又无奈的答语，似乎在责备这个一向听不进劝说，现在却又回头来质问自己的人。顿了顿，瞥见靖烨期待回答的面孔，千昇叹了口气：“我和你携手，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不出所料，靖烨愣住了。
“如果是为了两个人一起活，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利用你。理由就是，你比我强，以你的攻击力加上我的防御力，对付军方，甚至是其他的N8试验品都绰绰有余。但，我不想这样。”
听到这话，靖烨的眉毛只在瞬间就拧到了一起。他的眼中焕发着更加恐怖的锐光，银色更是赋予了他的瞳孔以剑刃般的利感，仿佛刹那间就能把眼前的人撕碎。他揪起千昇的领带，把他朝自己拉近了些，他不断向手中的领带施力，以至于千昇的脸上都因为脖颈被勒紧而透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明明你自己都说了！我比你强！如果利用我的能力，我们就能活下去！但是…你为什么不这么做？为什么要一直保护着我，把我当做温室里的花！既然都是异类，那么我们就一起活下去！这样难道不好吗！”
千昇没有回答。
“快说话啊！告诉我你难道还要再一直保护我吗！”靖烨更加凑近了些。
“没用了。”千昇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他伸出手，抓住靖烨的手，把它们生生扯开——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靖烨身后的车窗外。
“什么？”靖烨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未等看清窗外的情况，下一秒，车窗碎了。
“叮！——”一声清脆的声响传过，刀与剑两件利器在靖烨眼前交锋，强大的力道使得刀剑相交之间摩擦出了耀眼的火光。
“哟，反应还挺快的嘛，总监。”车外那人轻松地笑了笑，仿佛再施一丝力气，就可以令手上的刺剑剚入靖烨的眉心，“嘛，不过我认为，叫N8-10更合适哦。”
“嘁。”千昇一咬牙，手上再次发力，利用短刀的聚力优势挑开刺剑，横身挡在了车窗面前，“既然你找到这来了，想必今天是不会放我们走了吧。”
“你说错了一点。”那人的剑在身前翻了个剑花，而后又被他收到了身后，“不是你们，而是他。”话落，他倒持剑指向了车内的靖烨。
“滚！”一声怒吼之后，千昇再次愤怒地抽向那人手中的刺剑。这次，剑脱手了，“有我在，你们别想打他的主意。”
千昇的眼中焕发出了可怕的凶光，就好似五年前一样，他的蓝瞳中，泛出了诡异的光芒。那种在气势上的压迫感，不禁令那人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不错嘛，N8-10。”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拾起掉落在地的刺剑，“虽然只是个半成品，但是还是有些本事的。嗯…说不定还有些利用价值呢。”
“靖烨，待在那儿别动。”千昇不理会那人的话语，他更加靠近车门护住里面的靖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注意力集中在那人手中的刺剑上，还有他那金色的瞳孔。
“呼——”一阵不和谐的风声从千昇背后传了出来，他的表情只在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来不及回头，不顾及思考，他下意识地把短刀掷出，直指面前那人。接下来的行动，都只是凭着感觉，去追逐车身背后窜出的身影。
靖烨…你该不会想在市中心触发那个吧……
“嘀嘀！——”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传出，紧接着又是尖利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嘭！——”未等千昇赶到公路上疾驰的汽车跟前，那个身影，就被巨大的加速度冲击力给撞得向后飞了出去。
“靖烨！——”“喂！你想死吗混蛋？”
千昇和车上的司机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惊叫。远处，靖烨瘫倒在地上，身下溢出了一丝血迹。
司机赶忙下车查看情况，毕竟是自己开车撞了人，就算是别人的过错，自己也理应承担责任。
“嗡——”一丝诡异的能量波动开始在靖烨身边产生，他周身的空气扭曲成了波纹状。很快，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靖烨的脊梁上燃起，他的背在不断隆起，在火焰爆发的时候，背部的隆起也突然冲破了他的衣裳，展开而成一对雪白的翅翼——那对翅膀的尖端，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靖烨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双瞳已不再是银白，转而变成了同拎着刺剑那人一样的金色。他的眉心处多了一枚血红的十字架——那是刻印进了他的皮肤的，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血液。他咬着牙，那一对自双唇中突出的尖利的獠牙，无疑再一次向周围所有的目击者阐述——靖烨的N8序列，开始了。
“哗——”趁着靖烨还没有站起来之前，千昇也激活了自己尚未完善的战斗形态，他的双眸中再次焕发出华丽的蓝色火焰，随着他紧盯着路边正执剑蓄力的那人的眼神，一闪身，护在了靖烨身前，“冷静，你现在没有危险。呆在这里，让自己平静下来，拜托了！”话落，千昇迅速开启了自身的防护双脚一发力，就准备向那人冲过去。
“这、这……”四周的行人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所有人都吓得开始到处逃窜，车辆停止，道路拥堵起来，惊叫声四起……
人类天生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使得这周围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就如末日一般骇人。
在千昇即将冲出的前一秒，他的衣襟，被迅速站起身来的靖烨扯住了。“该呆在这里的，是你。”黯淡得和靖烨本人截然不同的声音猛然传出——千昇的神色怔了一下，“我的意志很清醒。”

“你……”千昇不禁吃惊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靖烨。他能感受到靖烨身上散发出的庞大的力量，但那力量却不狂躁，一份意志在束缚着力量的暴动——那是靖烨自己的意志。
但是那样不稳固的感觉，却令千昇再一次担忧了起来。别逞能啊！控制这份力量的话，你的意志迟早会崩溃的！
“别想带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靖烨拉开身前的千昇，借助着翅翼扇动气流的推力，三两步来到那人跟前，“对于我的能力来说，诏霞，你还是太弱了。”
“啊啦啊啦…”诏霞的笑容谄媚而又诡异，他似乎在鼓励着靖烨的挺身而出，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手足无措。
“自私的天使终于不再自私…而要拯救同伴了吗？哈哈，N8-17，你不过是与我同一批的试验品中力量最成功的成品罢了，军方那些人喜欢你的能力，才要我把你抓回去。可如今你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训练过了，与我抗衡么？哈哈，会不会太天真了一些呢？”
“嘁。”不屑地轻哼一声，靖烨一拍双翼，双手自后挥出，露出了十指指尖尖锐的黑色指甲。他直向诏霞扑去，翼尖焕发出了银白的光，那样的锋利，不禁令人胆寒。
诏霞不紧不慢地挥剑抵挡，靖烨的翅翼铡刀斩向刺剑，双刃交锋，再一次擦出了绚烂的火花。靖烨脸上全无一丝表情，黯淡的眼神却如子弹一般，欲要径直贯穿诏霞的意志，撕碎他的信念。而诏霞的唇角却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似乎在心底始终掩藏着一份自信，碾压着靖烨保护同伴的愿望。
“力量果然弱了不少啊，N8-17。”诏霞推着刺剑一点点地逼近靖烨的身体，那样的轻松，似乎还有更多的力量，被他压制在自己的体内，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不行啊…嗜血…忍不住了……盯着诏霞裸露的脖颈，靖烨吞了一口唾沫强忍着自心脏处涌出的那股对血液的渴望，勉强施力抵挡着。再这样下去…我的意志会被嗜血吞没的……
他抵不住了……
一旁的千昇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妙。没有失去意志的靖烨，实力远远不如由自己潜意识控制时的他。因为那样的他，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造成的一切后果，只会照着自己所想，去完成自己的愿望。
“嗡——”蓝色的火焰开始在千昇周身燃点起来，他的护盾变得更加坚固，脖颈上裸露出来的几块鳞片也开始换发出更加强烈的光——但，鳞片上的光，已然成了黑色。
生命力…在被吞噬……
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一切了，只有快速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和防御力。他不能看着靖烨被吞噬意志，因为那样一来，军方就算是有了足够的证据来把靖烨带走。千昇不希望这样。
“看起来你终于要抵不住了呢，N8-17。”诏霞的刺剑已经抵到了靖烨的下巴上，“说吧，是自己乖乖地跟我一起回去，还是让我把你打晕过后拖回去呢？”
“嘁。”靖烨向后别了别头，不让刺剑的剑刃再次逼近。在强制克制嗜血的同时，他的攻击力在直线下降着。
“走。”“哗！——”
一阵强劲的风从诏霞面前刮过，在掀起了一大片的尘埃和落叶后，消失了。
和靖烨一起。
“嘛…”收起刺剑，诏霞望向了两人消失的方向，继续着他那轻松的笑容，“即便是逃跑，我也一样会找到你哦，N8-10…即便你是我们当中…最快的。”
话落，诏霞竟然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泪水，就如利刃，割破了天使的面容。鲜红的血液，飞溅，晕染了天使的白色衣裳。天使的双唇失去了血色，天使的双眼黯淡了光芒。蔚蓝色的火焰渐渐褪去了，丑陋的鳞片破碎了，黑暗的光芒彻底消失在了逝去的蓝色火焰中——天使安详地合上了双眼。鲜红的血液顺着天使浅含微笑的嘴角渗了出来。褪去了血色的脸上，天使的笑容这样的温和而又安详。他选择了浴血，选择为了自己坚持要守护的人，把自己拖入烈火焚烧的血色地狱。
可他无悔。
因为那是他依恋过的人。
天使没有来得及看他的圣星最后一眼，因为他在尽力争取时间，让他的圣星逃到那彼岸的天堂。
天使用他的执念，支撑着自己的身躯来守护他的圣星，在最终离去的时候，天使的气息消失了。可那份深沉的执念，却没有消失。而是随着他的圣星，到达了彼岸的天堂。
靖烨…没有了与我一起的牵念…你能保护自己了吧……抱歉啊靖烨…就算是最后…也狠心了一次。
“千昇！——”
“嘭！”
双膝就如坠上了重石一般，瞬时就跪倒在地。趁机逃出来的靖烨无力地伏在草坪上，泪水决堤，口中是空洞而又无力的嘶吼，沙哑的嗓中反复呢喃着千昇的名字——他哭得这样无助。夜幕之下，星光衬着他的泪眼，脑后披散的白色长发散乱地垂下，搭在草坪上。他最终无力地匍匐在了草坪上，双手的十指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此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能够与意念控制机对抗如此之久——因为，那份潜藏的执念。
他给我的那个吻…却成了夺去他生命的罪魁祸首……千昇…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哭了许久，嗓子已经沙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靖烨又才起身，继续踏上离开的路。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神情中透出的颓废，似乎预示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失去千昇的阴霾了。
你只用了五年，便囚禁了我一生……
夜色，褪去了。

〔六〕
这是一个山石嶙峋的峡谷，两岸的陡崖近乎竖直上升。高耸的山脉直入云端，夹杂着一丝雾气，升腾于谷底汹涌的流水之上。江水激荡，壮阔而又恢弘的巨响在峡谷中回荡，浪花激起的水雾在阳光的映照下焕发出彩虹的光辉。鹰翔崖壁之上，雄浑的鸣声伴着水声回响。水面的点点波光，却又映出了这个雄伟峡谷中的一丝安详。
在河流的正中，一块巨石犹如一只妄想遏住流水的大手一般，阻隔了江水的顺畅通行，在它的周围，水流却不屈服，倔强地绕开他的阻挡，掀起更高的浪花，发出更沉重的声响，冲破阻隔，朝着下游源源进发。巨石上，一个洁白的身影被埋没在了与他同样白耀的水花之中。他安详地伫立在四下的喧嚣里，任凭巨浪裹挟着强劲的风，掀起他雪白的长发。在温润柔和阳光下，活像一个神明。
他的眼神顺着阳光的方向，望向了下游的远方。一只手撩起耳旁的长发，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柔却又灿烂的笑容，似乎这笑容中还包含这一丝释怀和坦然。
看起来，这水声中，还含着什么别的东西。
“呐，千昇。”他坐了下来，任凭江浪打湿自己的发梢和衣襟，也一直听着涛声，“不要一直抱着我啦…有时间还是自己休息一下吧。或者…给我讲讲过去的你的故事。”
“没事的…反正我已经听了这么多年了。你的故事，怎么听也听不腻呢。”
“对啊…自那以后，又是五年了吧。”
风声呼啸在他的耳边，牵动他的发丝，扣动他的心弦。他一直笑着，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肩膀，似乎在同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是灵魂又怎么样呢？我只要那份执念。”
“嘛……”他又笑着挠了挠头，“谁让你用五年时间囚禁了我一生呢？”
风声与浪涛中，那个少年，和一个溢着执念的灵魂，攀谈了许久。
傍晚，少年来到了峡谷崖边的缺口上，眺望河流远方的夕阳。他的长袍伴着白发被风掀起，被晚霞晕成橙红。他的嘴角挑着一抹温笑，闭着双眼。夕阳映红了他的脸庞，那抹可人的温润，使他看起来终于成了一个和常人一般的人。
靖烨。
“让我再感受一次你的温暖吧……”靖烨缓缓地张开了白色睫毛下掩衬的双眼。晶莹的泪滴，再次挂上了他的眼角。那抹没有真正伤悲的怅然之色，把他的脸庞衬得更加温柔了。
他再次向崖边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让自己的泪水不要如泉涌一般流淌。他一步跨出，张开双臂，在风和柔光的托衬下，脱开心中无形的束缚，扑入了峡谷的怀抱。
下一秒，一双洁白的翅翼，绽放在了江面上的夕阳之下。
因为我也是堕天使，也终将浴血，坠入地狱。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忆起你第一次吻我的感觉。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平凡生活的人们。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带着我们彼此的执念，感受最真切的自由。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说爱你。
即便只能被你的灵魂永远地禁锢。
已经…十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