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紧张的心情,再多的努力,也不能延缓时间的脚步。
笔尖滑动,纸页翻飞,陆陆续续有人交卷离开,直到结束铃声响起,我也没能酷炫地做出一个“写完了”的轻松姿态。
不过,怎么说呢……
胸膛被不知名的情绪充塞得满满当当,那些蓬松而柔软的东西随着我的呼吸一次次炸开又合拢,隐隐透出些甜味来。
我没心思回家,便背着书包在校园里瞎溜达。
周末的学校比平时要空荡许多,备战中考的初三学长学姐的难得地因为奥赛放了假,周围安静得好像是一个散场后的剧院,不热也不冷的风在校内回转,树叶在剧院里低吟出悦耳的和声,偶尔飘来几句低声哼哼的小调,我找了半天才发觉是我自己在唱歌。
为什么要唱歌呢?
我懒得深究,哼着歌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累了就在花坛边坐下,一小片嫩黄色青草钻破土壤露出一个个尖角,看上去尖锐,摸上去却比兔子皮毛还柔软,用手往下一压它们就倒了,过一会又软绵绵地立起来。
我盘着腿戳草坪戳得不亦乐乎,旁边凑过来一人贴着我坐下,都不用看,现在会闲着没事干跑来找我的,除了那个粗眉毛还能是谁呢?
“你还好吧。”
亚瑟的声音不像往常的样子,有点发虚。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
“那个……”他犹豫了半天,什么也没说,蹲着我边上和我一起戳起草坪来,我戳一下他也跟着戳一下,只是他明显地心不在焉,手指戳进泥里也没发觉。
我斜着眼偷看亚瑟的侧脸,只见他眼神飘忽,眉头皱着,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耀。”
“……啊!啊?”我赶紧撤回偷窥的目光,对着草坪狠狠戳了一把。
“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之前我不应该那么说你的。”他说。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就是那样的,脑子不好使还不用功,就算临时抱佛脚刷题,奥赛肯定也没有名次的吧,白白交了钱,不过是跑去让人嘲笑,老师本来也不想让我参赛,是我自己一头热跑去找他……我大题好多没写,明明看上去很眼熟的,可我就是不会。”
“亚瑟,别说六十分了,我怀疑我……”
本是想让亚瑟心里宽慰些,我越说越是觉得心酸,那种蓬松的愉悦心情慢慢变成石头压在胸口,憋得我只能苦笑起来,突然觉得之前的好心情来得毫无理由。
又不是得了特等奖,有什么可开心的,因为几个礼拜的勤奋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成绩还没出就开始放松下来,倒是亚瑟,他这次不拿特等奖也肯定有个一等奖,他尚且没有表示,我一个人在这自得个什么劲。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和煦的风变得有些刺骨。
像我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
……等等,我是哪样的人?
喂喂,王耀,你怎么又来了!
没有名次也好,脑子不灵活也好,垫底也好,不代表我不能变成比现在更好的人,不代表我就会一事无成,更不代表这是安于现状的理由。
不要放弃啊王耀!
我捏紧拳头,直视着亚瑟的葱郁双眼。
“前段时间我收到了我妹妹的信,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信。”
“嗯?”
“不过,最近我好像知道怎么给她回信了。”
亚瑟的眉头缓缓松开,阴沉的脸色像乌云散去的天空,碧蓝的晴空一点点显露。
“你要写什么?”
“照实写啊,我会告诉她,她现在有一个学习不好、脑袋笨、总是不自量力、动不动就泄气,脾气还特别坏的大哥,这个大哥可能一辈子也平平凡凡没有什么大作为。”
亚瑟兴致盎然地托着腮,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但是,至少在去接她的时候,她会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哥哥。”
我冲他笑,抬起手冲天发誓。
“绝对!”
仿佛被我感染一般,亚瑟的眉眼一点点弯了起来,那笑容灿烂的好像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样子,然后他顶着这幅灿烂无比的笑容骂了句傻逼。
我斜他一眼:“你说啥。”
“我说,你这个傻逼,王耀!你就是个大傻逼!”
亚瑟眼泪都笑了出来,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丢在我面前,正是我的奥赛题集。皱皱巴巴,是因为被翻了太多遍,破破烂烂,是因为写了太多字,边缘磨损,是因为天天放在书包里,从来没有丢下。
“谁说你不自量力,我从来不觉得你缺少天赋,我只是在气你消极,我在气你明明做得到却不去做,我更气我自己除了和你冷战什么也不会。”
他从花坛上跳下来,直直地注视着我。
“王耀,我看见你了。”
我不明所以地回视他。
再一次,我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在燃烧,在闪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