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室受禅以後的朝廷不再有司马氏父子那样一手控制全局的人物。但泰始(265—274)初幾年里就有两个对立的势力要拥出各自的领袖。一方面的人物是贾充,是司马氏一个真正的心腹份子,是景元元年事变中下令刺死高贵乡公的人。贾家本是儒学的旧族,充的标榜孝道正是追随着王祥、何曾等礼教大家的门风。另一方面的人物是羊祜,他的立场最值得精微的分析。旧史特写出祜在禅代之际对晋室有“佐命之勋”(祜本传),然而他在早年确与曹氏有一段不平常的关系。泰山羊氏本是九世二千石的名门,祜自己也是拘谨守礼,然而他所爱接近的却是低微的份子,放达的名士。贾充与羊祜在泰始初幾年里的竞争大权是晋中朝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政争。以後十幾年里迭起的政争都只是这次政争的延续,而且,在回顾中看来,这次政争的结果也许幾乎决定了後来那些政争的最终结果。
然而这样一次有决定性重要的争衡在旧史里却幾乎完全被掩盖住了。这就使以後十幾年里不断的政争的面貌和真正性质也都模糊了。只有《晋书•山涛传》叙涛在泰始四年(268)因为得罪一个“权臣”而被排到冀州一节包含着这次争衡的一点消息,却是真正重要的消息,但也是被隐秘起来的,要有重重探测估量才可以确实得到的消息:山涛大概参与了泰始初两、三年里一次贾充与羊祜的争衡,而且是一个比争衡两方的主角都还更重些的人物,是一个不凭政府中的地位而能够企图左右政治大局的人,是一个名士阵线的长老,是站在羊祜背後支持他竞争大权的人。
羊祜比山涛晚生十六年(黄初二年,221)(注二〇)。这两个人都不是单纯的人格,而祜似乎更是一个包括一切的人格。论家世和禀赋,他与山涛有些相近的地方,却也有很大的差别;论政治的凭藉和趋向,他们有些不同的地方,却又有基本的一致。祜的人格似乎包括了一切难于兼备,甚至于互相矛盾的因素,而这些因素似乎样样要归结到一件事情,样样要归结到他是一个一出来就显得十分重要的人物,一个当然有资格在晋朝竞争政治大权的人物,也是一个当然要得名士阵线拥护的领袖人物。只是山涛终可以说是一个比羊祜更重要些的人物,因为在祜成为那样重要的角色的时候他正是祜的主要支持者。
(注二〇): 羊祜生年,据晋书三四本传载卒年五十八岁,武帝纪载是咸宁四年(278),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