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再送哥哥一程。”
吴用说出此话时，眉宇微垂，神色与声音俱是淡淡的。
十里又十里，一褐一青两匹马儿软软踏在堆叠的柳烟中，缓悠悠地行着，身后尚迤逦跟了一长队人马。
“再送一程罢。”仍是淡淡的，敛了波澜未曾漾开。
“众兄弟都已各自回去，军师也不必再送了。”宋江驻了马，温厚地开口道。
吴用抬起头，望了眼空中啼啭的子规，没有答话。
宋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己下了马来，绕到吴用面前，一手拉住马缰，一手向他伸去。
吴用看了他一会儿，微叹口气，只得将手交给宋江，任由他扶着下了马。两人并肩走到碧青的湖水边。涟漪斑驳的倒影中，宋江一身端严的绛袍官帽，吴用仍是缃衣玉冠，昔年的军师服饰。
“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宋江命人斟来两杯酒，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面上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吴用接过酒盏，却停杯不饮，侧身望向烟波浩淼的湖面，忽见半空中掠过一行鸿雁乘暖而归，不禁低吟道：“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微眯起眼，也望向群雁，忆起旧日赋诗时一语成谶，不尽沧桑，当下长叹一声：“鸿雁有信，又复北归。连月以来，我梁山兄弟却是死的死，去的去……只是那时就算故人凋敝，尚有军师寸步不离地相守，不想你我亦有今日！”
“哥哥，”吴用回过神，重新一举杯，“方今风和日暖，是小弟失言了。愿哥哥此去赴任平安无虞，一切遂心。”言罢，抬袖将酒一饮而尽。
“军师万望珍重。”宋江也猛地饮了酒。
“带上这个，”吴用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的羽扇，交入宋江手中，“带上它，便是小弟的心寸步不离。”
宋江握住扇柄，久久地端详，又抬头久久端详着吴用，目光愈加柔软：“好。——时辰不早了，军师早些回去罢，我们他日再见。”
言罢，转过身一步步向驻马处走回。
飘絮一时扰隔了视线。
“哥哥。”
他忽又在他背后深深地唤了一声。
那声音和着酒气氤氲开了——轻柔，恳切，执着，忧伤，如喃喃春风，脉脉秋水，仿佛要将此生的衷心都含进这声呼唤。
宋江转过身，大步地回到吴用面前，却见他闭上了双眼，似有泪水滑落。
“军师。”他为他拂去了落到发上的雪白飞絮。“军师。”靠得更近了些，握住他的手。
吴用忽然将身子一倾，靠入了宋江的怀中。
宋江吸了口气，将他稳稳拥住。
一如二龙山上，他镇静决然地将短剑插入胸口天旋地转玉山倾倒之际。
一如梁山寨中，自己从重病中悠悠醒来，榻边不知守候了多久的他欣喜到忘情之际。
一如忠义堂前，他们含泪望着大门缓缓合上，望着空中飘扬的“护国”“顺天”两面红旗，守护旧物与守护彼此的心绪纷扰难抑之际。
“哥哥，你会平安吗。”声音低得有如耳语。
“落子无悔。军师洞察世情人心，何必问我。”
柳叶间扬起一片似叹似惋的风声。
“哥哥，你知道我的心吗。”
宋江怔了一刻，无奈地叹了一声，将他环得更紧了些，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背：“知道。”
“既如此，”吴用抽身而出，凝泪未干的眼眸闪着光亮，“眼下一别，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
“不错，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宋江点头道，牵着吴用回到路边，跃身上马。
“就此别过，军师保重。”他拱手道。
“嗯。”吴用静静地颔首，仿佛对方嘱托的只是一道谋划，一条军令。
宋江深情地望了他最后一眼，拉起马绳，缓缓前行。
吴用将马侧开了几步，为后面的队伍让出行路，自己则停在原地。
这一次，他没有喊住他，却也没有离去，一直目送着宋江一行人的背影如烟如云消失在杨柳尽头。
那时的吴用并不知道，他们的重逢之约，从此便成了参商永决的暌违。
不过那也没什么。
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
再加上碧落黄泉，总会有的。
——END——
吴用说出此话时，眉宇微垂，神色与声音俱是淡淡的。
十里又十里，一褐一青两匹马儿软软踏在堆叠的柳烟中，缓悠悠地行着，身后尚迤逦跟了一长队人马。
“再送一程罢。”仍是淡淡的，敛了波澜未曾漾开。
“众兄弟都已各自回去，军师也不必再送了。”宋江驻了马，温厚地开口道。
吴用抬起头，望了眼空中啼啭的子规，没有答话。
宋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己下了马来，绕到吴用面前，一手拉住马缰，一手向他伸去。
吴用看了他一会儿，微叹口气，只得将手交给宋江，任由他扶着下了马。两人并肩走到碧青的湖水边。涟漪斑驳的倒影中，宋江一身端严的绛袍官帽，吴用仍是缃衣玉冠，昔年的军师服饰。
“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宋江命人斟来两杯酒，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面上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吴用接过酒盏，却停杯不饮，侧身望向烟波浩淼的湖面，忽见半空中掠过一行鸿雁乘暖而归，不禁低吟道：“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微眯起眼，也望向群雁，忆起旧日赋诗时一语成谶，不尽沧桑，当下长叹一声：“鸿雁有信，又复北归。连月以来，我梁山兄弟却是死的死，去的去……只是那时就算故人凋敝，尚有军师寸步不离地相守，不想你我亦有今日！”
“哥哥，”吴用回过神，重新一举杯，“方今风和日暖，是小弟失言了。愿哥哥此去赴任平安无虞，一切遂心。”言罢，抬袖将酒一饮而尽。
“军师万望珍重。”宋江也猛地饮了酒。
“带上这个，”吴用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的羽扇，交入宋江手中，“带上它，便是小弟的心寸步不离。”
宋江握住扇柄，久久地端详，又抬头久久端详着吴用，目光愈加柔软：“好。——时辰不早了，军师早些回去罢，我们他日再见。”
言罢，转过身一步步向驻马处走回。
飘絮一时扰隔了视线。
“哥哥。”
他忽又在他背后深深地唤了一声。
那声音和着酒气氤氲开了——轻柔，恳切，执着，忧伤，如喃喃春风，脉脉秋水，仿佛要将此生的衷心都含进这声呼唤。
宋江转过身，大步地回到吴用面前，却见他闭上了双眼，似有泪水滑落。
“军师。”他为他拂去了落到发上的雪白飞絮。“军师。”靠得更近了些，握住他的手。
吴用忽然将身子一倾，靠入了宋江的怀中。
宋江吸了口气，将他稳稳拥住。
一如二龙山上，他镇静决然地将短剑插入胸口天旋地转玉山倾倒之际。
一如梁山寨中，自己从重病中悠悠醒来，榻边不知守候了多久的他欣喜到忘情之际。
一如忠义堂前，他们含泪望着大门缓缓合上，望着空中飘扬的“护国”“顺天”两面红旗，守护旧物与守护彼此的心绪纷扰难抑之际。
“哥哥，你会平安吗。”声音低得有如耳语。
“落子无悔。军师洞察世情人心，何必问我。”
柳叶间扬起一片似叹似惋的风声。
“哥哥，你知道我的心吗。”
宋江怔了一刻，无奈地叹了一声，将他环得更紧了些，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背：“知道。”
“既如此，”吴用抽身而出，凝泪未干的眼眸闪着光亮，“眼下一别，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
“不错，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宋江点头道，牵着吴用回到路边，跃身上马。
“就此别过，军师保重。”他拱手道。
“嗯。”吴用静静地颔首，仿佛对方嘱托的只是一道谋划，一条军令。
宋江深情地望了他最后一眼，拉起马绳，缓缓前行。
吴用将马侧开了几步，为后面的队伍让出行路，自己则停在原地。
这一次，他没有喊住他，却也没有离去，一直目送着宋江一行人的背影如烟如云消失在杨柳尽头。
那时的吴用并不知道，他们的重逢之约，从此便成了参商永决的暌违。
不过那也没什么。
天涯海角，沧海桑田，必有重逢之日？
再加上碧落黄泉，总会有的。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