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小意敷衍过这事情，没想到这李知府竟当年拆台，话里句句虽未言明，却意味直白，尽是我的过错。眉目骤然紧锁，但碍于两位钦差在侧，总不好发作，但脸色已然不好。喉头干涩，轻声道】
王爷言过，下官在任不过一年，又何谈以往受灾如何。
【有了这一句话作缓冲，语辞也越发顺当起来，皮笑肉不笑道】
何况纵使下官身处前任巡抚处境，也当按例行事。池州与安庆府若同时受灾，自该有轻重权衡。李大人虽爱民如子，可不要有其余旁的想法才是。

【甫坐下未说几句，这厢客套未了，邻座挨着的池州知府大人却突然朝巡抚发难，与王爷俱感惊诧，这夹枪带棒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左瞧右瞧，几回要插话说句什么，话到了口边，又恐思虑不够，反说来无用，半晌才道】
池州紧邻安庆府，真有大人说的如此？
【与王爷听了诧异，巡抚如何不惊，待听他给自己如何开脱，不出所料，又是这翻来覆去说烂了的在地方不足一年的老话。心道知府既要翻这个底，索性瞧他们怎么斗下去，道】
巡抚大人莫急，李大人所说，也就是替百姓发几句牢骚，您在地方才过一年，前任如何，前前任如何，咱们知道的俱不如李大人全

【一番话说来，总听得有些古怪，却片刻间说不出怪在何处。只看巡抚神色，似是不妙，这风雨欲来的架势，也不知是愤怒于知府生事还是心虚于他人所陈之事。心中颇多考量，却也不急回应，任得知府再次开口，继续说下去】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逢有灾情，户部拨赈灾银两去，总是按着额定份量的，如何会少？
【眉峰稍抬，这话说到了户部拨银，便容不得我再不吱声，总要提前有个声明，免得倒成了户部的不是】
富商又是从何说起？

【这李知府来来去去似在为我开脱，实则是将我一步步往悬崖上逼。不怒反笑，好极、好极，从前还不知道他李大人本事，没想到钦差一至，什么牛鬼蛇神俱都来了。本可将事情一推二五六都拎到前任身上，但是我与百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作轻描淡写地呵呵讽刺一笑】
朝廷弊规，王爷恐怕不知，莫不成安达拉大人还会不知道？户部拨下欠款或者是对的，但是解压到了州县，耗羡一笔，差额皂隶一笔，试问天下哪个省能免俗？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叫几人七嘴八舌这么一说，本来看着挺简单透彻的事儿倒是把我给整糊涂了。一脸迷茫地看向巡抚所指的安达拉那处，表情很是古怪，这好端端的怎么还扯到了安达拉头上。户部的事情，我也只知道何时拨款何时收税，其他的事情，又如何比得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来得明白，自然也就顺势问了安达拉】
巡抚这番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乍听知府之言，正自一头雾水，分明听出他有意予巡抚难堪，但这二人间究竟又有何因果，与王爷俱不甚解情】
这富商…
【抬手紧拦下知府话头，方自言语里听出些苗头来，什么富商接济，又是闻所未闻之事，还未及问，却被巡抚打断。王爷一道瞧来，张嘴欲言，方知被巡抚将了一军。心下着恼，憋下一口气儿来，朝巡抚拱手，回与王爷道】
臣历礼科，户部与各地方的事儿确不大听闻，臣没生过这等心思，也不知赈灾之银还有如此用处，枉大人高看了
【未想巡抚将这话说得如此坦然，不由朝他多瞧两眼，其人面色薄怒，正这么关头，莫非真给气得没了理智？顺王爷追问，又道】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池州知府】
下官领到手里多少，均按灾户人头拨发，至于短缺之处，银子流到哪儿去了，臣也想同各位大人请教请教
【眼风往巡抚处扫过一眼，哼声冷道】
谢巡抚大人解惑，如此说，下官倒也懂了
【体人龌龊之处，官场这点门道早就摸得透了，也不过是瞧二位钦差嫩杈得紧，又同跟前这位巡抚向有嫌疑，才格外寻他霉头】
【心中何不为困苦百姓着想，只如今吏治如斯，单仅杯水之力，也不能狂作妄想，借着二位钦差在，才敢在安庆地界动一动这太岁爷。心知犯险，巡抚什么手段，也早略有风闻，索性说透了它，道】
方才说的这富商接济，是五年时的旧事儿了，那会遭了冰灾，官府急着筹银安顿百姓，原百里巡抚在任，也说是手头银子不够，才在民间筹措用款，家中富裕的好个声名，倒也有不少人出财力

【气头儿缓过来，也知是自己急怒之下失言。纵使这些条陈陋规是在官场上混得久了的人都该知道的，层层盘剥，岂独这地一份。但私底下人人都心领神会的东西，是万不能当正当的由头摆在明面上说的。沉着脸，知道这当口说得越多，越是要遭，只默不吭声，看这李知府还能抖落出来什么，到底还知道我这好前任百里究竟留下多少烂账给我。】

【巡抚缄默，倒也意料之中，不过方才所言，既像要同与座表个实情，又像是给逼得急慌，才口不择言。莫管哪层儿，总看不大惯其人，池州知府连连发难，指不定还真能乱他阵脚，索性未拦，顺口道】
银子不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李大人是官场老人，说这等笑话，当真来揶揄我同王爷的
【面上带笑，眼风余光却往巡抚那儿瞄，先为质疑巡抚，惹王爷几通训斥，这会更不好直言，只端看情势再说。但情势急转，亦未料到，原不晓得池州知府是当年建造民房时知情之人，且不仅知情，还俱是不为广传之内情，诸如民间赈款这事儿就闻所未闻。银子流向何处，流了多少，甚需向百姓伸手要钱？眉头一敛，忧思更沉】
还有这等事儿？怎么先前不曾听人说及？既是如此，府衙之中可有记档？大人还记不记得，约莫济来多少款？

【池州知府】
大人说笑
【可不就是说笑，不过是闻者瞅，说者笑。与巡抚对面而坐，打从落座开议，便见他面色不佳，原还道是钦差问询，不慎戳他痛处，这会乃知端倪，身旁这位钦差非见得与他对得上盘。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日，心里嗤笑他贪得无厌，这会好，钦差中来个多疑的，瞧他如何开脱】
【目光稍在巡抚身上一顿，转又回话，道】
王爷，大人，民房营造好后第二年，下官就调往池州任官了，官府那会仍在清点赈款，至于多少入库，如何偿还，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话中留了一勾，在座俱默，趁这功夫，故亮嗓声，似幡然忆及，道】
不过，倒还记得当时城内有位做营生的白老爷，济款人不少，但合总加起，还无他一人赈得多，下官那会常听人说及，倒还不会记错

好了好了，户部拨来的银钱，究竟少了多少，如今也点不清，便搁下罢。拘着这件事，怕是十天半月都论不出个结果。
【摆了摆手，看他几人还要就此事来说，忙出言制止，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也知道其中必然有曲折内情，只是现如今与解决灾情的事儿不可相提并论，便也没有必要过于计较了。待事情解决之后，总还有时间】
【只是话是这么说，看向巡抚的眼神却是不大好了，却也未急于出声，听罢李知府发言，这才道】
白老爷何许人也？巡抚来此当值一年余，能予出这样对款银的人家，应该寥寥可数，总不至于再道不出个所以然罢？

【五年前的事情，这李知府四年前方就任，未料到竟被他挖出这等密辛。暗骂百里实不是个东西，留下这一屁股烂账给我，竟还吃了大头，实不为人子。看那英郡王止住这话题，暗松一口气，但又紧紧悬起。那白姓商人的事情，无非也就是借势勒索罢了，咳嗽一声，板着脸道】
白员外乃是善人，当初乃是自愿上衙门捐赈，五年前的事情了，商人无定所，如今恐怕早已迁出境内了罢。

是么？
【巡抚所说的话，说是可信也不尽然，虽说终究不愿过于质疑他的言辞，但为官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能全数信任了去，总要有所保留。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一侧闭口不言的李知府身上，斟酌一番后，方是有了言语】
这商人的事情，李知府又怎么看？按理说这事情，还是李大人比巡抚来得明白些，毕竟大人在这地界儿当值也有几年余。
【说着一顿，便又续了话茬】
那商人果真已经离开？

【这英郡王一句李大人比我来得明白，登时将我噎得不上不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经过这小半月下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两个钦差里头，唯那安达拉氏最不好糊弄。同眼前这位小王爷，则虽时常出一二惊人之语，但是对于地方庶务，着实是只要说得通他都尽信了的。】
【找到事情关键，顿时咳嗽一声，端盏插科道】
说了半天，也该口干舌燥了，王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