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原名：滋味） 
  时维九月，红枫如火。 
  元先生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质地精细去略显老旧，但明显是一个人很仔细的保存着的物事。很久以前，父亲跟他说过，如果将来要去连昌宫，一定要带上这个盒子。 
  “是要交给很重要的人吧？”元先生想，“他会是谁呢？连昌行宫吗？” 
  父亲说，他不能告诉微之，但连昌宫里的人，会告诉他的。 
  元先生是个教书先生，叫微之，有功名在身的。这次是进京任职。 
  他曾不止一次打开锦盒，是一片干枯的枫叶，上面题了诗： 
  “宫墙初见月， 
    幽泉寂寞流。 
    相思颜色少， 
    独守宫墙秋。” 
  “写诗的大半是个宫女。”微之想，“难道是父亲的恋人吗？”想到这里，微之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个古板的老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在他身上？ 
  连昌行宫。 
  物是人非，满目萧条。行宫昔年的繁花，如今却遍地荆棘。 
  微之还是走了进去。他想起了父亲嘱咐他时，浑浊的双眼里产生的光芒。 
  父亲断断续续的话，他还记得一点。“我那时到连昌宫···还像你这么大，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隔着宫墙的声音，说她要留在里面···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还有人坚持着，不肯走···那个声音，那种滋味，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本已病重，却还念念不忘这件事。所以，微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帮父亲实现这个愿望。亦或说成，遗愿。 
  一个宫女，靠在门前的廊柱上。 
  白头宫女。 
  应该是很可怕的画面，微之却觉得很亲近。那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或许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你···你好。请问，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宫女斜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微之微觉尴尬，从怀里摸出锦盒，轻轻的打开。 
  “如果是你的话，我想，父亲的这片枫叶，该是给你的。” 
  宫女一愣，忽的直起身子，走了过来。标准的宫女步，一如当年。 
  “是···是你？”宫女忽然哭了，毫无征兆，“原来在宫墙外陪我说话的，是你的父亲。”说这句话时，她已不再抽泣，泪痕却未干去。 
  白头宫女从身上取出一支钥匙，轻轻走进殿中，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一个红木盒子。也是一片枫叶： 
  “红豆秋渐残，难掩泪相思。 
   月圆人不再，国破城依稀。 
   宫墙幽泉冷，何必独自诗？ 
   隔墙花仍在，早晚连理枝。”
   微之认得，是父亲的笔迹。 
  宫女向微之讲了她的事，从被选为宫女，侍奉玄宗，跟随来到行宫，国乱，逃亡，最后枯坐深宫，了此残生。 
  “为什么会不走？”微之问道，“没有人让你留下来啊。” 
  白头宫女说道：“或许，玄宗还会回来啊。” 
  微之不懂，但此时，宫女已经合上了眼。 
  只好请人把她葬了。葬在那宫墙边。 
  拿着两片枫叶，微之忽然哭了。 
  原来缠绕着父亲和白头宫女的滋味，不止是相思。那是故国不再，是物是人非，是那枯守了几十年的，可笑的，卑微的，一个宫女的希望啊。 
  微之把枫叶连同两个盒子，一起埋在坟前。一同埋葬的，还有另一片枫叶：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元稹回望行宫一眼，默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