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华美而孤独,形单影只吊在半空,星子隐没了,月光晒得人头重脚轻。
郑号锡双手环抱两肩,靠在桌子上,里外两片空间像分隔开来,明亮的灯光下,人们讨论着生计,昏暗的被银灰色包裹的角落里,田柾国说着他的回忆。银灰色,也最适合回忆。
“我妈未婚先孕生的我,生我的时候十八,”头一句就让郑号锡愣了一下。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我想我那个亲爸应该也很帅,毕竟我长得这么好。”
“都是猜的,我没见过生我那个男的,我记事起就跟着我妈东奔西跑讨生活。那时候我们穷,她娘家不认她了,我们就租住在地下室里,又潮又黏,雨季会长小蘑菇。有一次墙壁上长了一只好大的黄色蘑菇,还带斑点,我就想去拔,被我妈发现了,她把我拎起来打,用拖鞋打我,然后抱着我哭。她就打过我这一次。”
“我小学三年级她嫁人了,嫁了一个老实人,自己做小饰品生意的。那个男人有点老,身体不太好,但是他挺喜欢我。他让我叫他伯伯,他应该是真心喜欢我妈,我们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他得了淋巴癌。”田柾国又灌进去一大口酒,眼神很深。
“他去了的那天我妈拖着我到他病床前,摁着我的头让我喊他爸,我就喊他,爸爸,爸爸,你不要死。他用眼神示意床头,我拉开抽屉看到他保存着我三年级画的向日葵,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国伢子画得好看。”
“那时候我初一。”
“为了给爸看病,我妈花光了钱,房子也卖掉了,我们又过上穷生活,甚至比以前更穷。我不知道我妈干什么工作,但是她不再管我,我几乎是放养,每个月第三天她就会变戏法一样塞给我钱。她要我继续上学。”
“她老得很快,三十出头就有了好多白头发丝,幸亏又有男人看上她,隔年她就再嫁了。”
田柾国想到了什么,身子都抖了一下,郑号锡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站起来坐到田柾国旁边,两个人的面庞都拢在红光里,郑号锡把手塞进田柾国的手中。
“可是这个男人是个人渣,他打我,也打我妈,说我妈不干净,呸,不干净你干嘛还娶她?!”
郑号锡感觉到身旁的男人胸口像风箱一样撕扯,赶忙发力握住他的手。“他不是个好人!下三滥!”郑号锡也陪着田柾国骂,只希望田柾国能好受点。
田柾国反倒笑了,笑得竟有一丝羞涩:“就是那段时间,我学坏了。哥你知道吗,他们不管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每天不好好学习,跟街上的流氓痞子混在一起。我摸过别人钱包,也用铁棍打过人脑袋,当过别人的小弟。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田柾国的脸颊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灯笼亦或是羞愧,红得像成熟的水蜜桃,他等着郑号锡说话,眼神坦荡而平静,平静下面是更深的波澜。
老板这时走上来,晃悠在他们身边,客人多起来,这是在示意吃完快走。
郑号锡扶着田柾国站起来,田柾国带着两罐没喝完的啤酒,晃晃荡荡地跟郑号锡走。
“哥~我们去哪儿啊?”
“哥,我爱你~”
郑号锡出了门,凉风拂过,他沉默了几秒,对田柾国说:“我送你回宿舍。”
“哥你是不是讨厌我?”田柾国着了急,带着酒腔把郑号锡拨转过来,鼻尖都要凑上去。
郑号锡一边往后靠一边架着他,往宿舍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