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他跪坐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
她感觉身体已经麻木,但还是用全身内力撑住最后一口气。
“赤练……赤练……”血沾染在他的战袍上、脸上。他捧着她的脸,因为泪水,眼前的人影模糊不清。他腾出手胡乱抹掉,死死抱着她。
“别哭……让我再……好好看看……看看你。”
嗓子已经快发不出声音来,强行运功更是消耗了很多体力。很疼,比小时候师父用鞭子抽她要疼,比卫庄不肯爱她要疼,比他说要把她托付给别人时,要疼。但她还是笑着,像他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时那样笑着。
“我……这一生……最……最开心的……就是……就是……遇见你。”
她偏了偏头,又道:“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内力皆以散尽,她知道,等不到体内血液流尽,她就再也见不到他。
少羽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等我,等着我。”他说。
好字还梗塞着没有说出口,赤练的手已经缓缓落下。
已经到了突围时分,集合好了军队,却见不到大王的身影。每个将士都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板,虽然头发也乱风飞舞,脸也脏成了煤炭的模样,手中的长枪沾满鲜血。
太阳都已经升起,还是不见少羽。副将只得去帐中寻找。
满目的血红,地上、帐顶上还有眼前坐在地上的两只身影。
该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眼前的景象,一切都苍白而无力。他们的西楚霸王,一动也不动的抱着虞姬,没有一丝悲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虞姬夫人满脸的血渍,闭上双眼微笑着,她原本红色的衣裙,又被血色浸染,变得鲜红而妖娆。
两人跪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从地上开出的巨大的血红色花朵,这融为一体的景象。
副将想,大王莫不是已经……
正走上前确认,却听得大王轻声开口“抬水来。”
副将看账内除了酒,半滴水都没有,遂将腰间挂着的水壶递了过去。
少羽从衣摆撕下一块碎布,打开水壶,将布浸湿了,小心翼翼的为赤练擦脸,一边还喃喃着。副将听不太清,往前挪了挪才听到,他一直喃喃的那句话“我替你擦干净脸,到了那边,你也要漂漂亮亮的等着我,等着我来牵你的手一起走。”
副将鼻尖一酸,再铁血的男子,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也有似水的爱情。他没有经历过爱情,不知道什么才算爱一个人,但是他看着眼前的大王和夫人,心里想,这或许就是爱情了吧。
副将静静看着,不愿打扰到这份宁静。待到少羽擦净了夫人的脸,他才听到大王一句沙哑的低吼“取我破阵霸王枪来!”
夕阳残血,这一战从日头打到日落,他像一头嘶吼的狮子,手中的破阵霸王枪,刺进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膛,区区几十精兵,打掉了刘邦近千的兵力。终究是寡不敌众,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对他不离不弃的将士倒下,自己也伤痕累累,鲜血直流。最终只剩下他一人。
又杀死了二十几个敌军,尸体在他的脚下堆成了一座小山,血流成河。他提着长枪,一瘸一拐的走到刘邦马前,刘邦手下的副将大喊着护驾一边指挥人马,刘邦抬手制止了。
他看着马上的刘邦,听到他说“我敬你一世英豪!你终担得起‘西楚霸王’这名号!”
少羽冷笑一声,看见了同样高高坐在马上的樊哙,还记得年少时候,墨家机关城中,他举起了彼时还是墨家弟子大铁锤的樊哙才举得起的鼎时,他还赞他天生神力、少年英豪。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天明和月儿如何。他突然很想,很想再见他们一面,很想回到少年时光。
刘邦的兵马又在次向他袭来,他突然觉得好累,提不动他的长枪。
但敌人的刀剑向他刺来,最后他还是卯足了劲,挥动起他的破阵霸王枪。
夕阳的余晖映射在原野上,敌人抬着长枪,朝他围成了一个圈,然后一声令下,所有的长枪,尽数没入他的身体里。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的霸王枪早就被人一枪挑走,没有找回兵器的时间,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刀剑皆是他以血肉之躯档下,再打开。
士兵们抽走手上的长枪,他身体里的血,也最大限度的喷涌出来。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在这期间还找到了他的破阵霸王枪,待身边的士兵散尽,他抬着他的长枪,狠狠的朝他的胸口刺过来。
原本将要倒下的尸体,被刺过来的枪撑住,死死的抵着他,不让他倒下。
这样也好,也算是我死在自己的枪下。他想。
眼前的芦苇地里,没有倒下的芦苇还在随着风摆动,一片寂静里,除了鼻子里充斥的满满的血腥味和遍地的尸体,他突然觉得,就是这样也挺好的。
可以掠过乌江,看到对面的群山,耳边有风吹过的声音,寂静安详。
朦胧间,好像又依稀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裙摆随着风和她的脚步摆动着。他微微一笑,他知道,她来接他了。
“你来了。”他说。
干净的红色衣裙,精心挽起的发髻,还是一直在他身边陪伴他的样子。风吹动她的裙摆,吹动她肩头的发,她向他走来,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他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眼光里还是只有对她才会流露出的似水温柔,和深深依恋。
也好,他终是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到黄泉尽头。
还好,黄泉路长,他,还有她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