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的手记

这个厅很窄，走到尽头，不需一分钟，
这个厅很宽，一困住我，就是整一生。

刚刚进来时，我只八岁，
领我来的人将我放在厅外，就出去了。

除了我，厅外还站着一个人，一头银蓝色长发好像阳光下的海水沿肩披散下来，闪闪发光。
但我什么也不敢看，除了不知所措地认真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新来的女官？”如此温和的声音，应该是个还不曾改变声线的少年。
“……”我只有害怕地点头。
“抬起头来吧，我又不是教皇，不必害怕的。”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

我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头……

于是我第一次看见那双澄澈如水的瞳眸，以及让天空都为之失色的笑容。
这种人，居然会出现在圣域，出现在教皇厅……

“我是撒加，双子座的撒加。”
“我……我叫蒂……”慌乱中，连话也无法说清。含含糊糊夹在嘴中，我感觉自己整个脸都在发烫。
他还是听清了，笑着对我点点头。
我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是仰视着光辉的神祗一般。

之后，我被教皇厅的总管召见，成为厅里最小，也是最低微的侍女。

有时，我会看见那个名为撒加的少年出入教皇厅，每次遇见，他会友好一笑，然而以我的地位，终是无法提起勇气与他交谈。
略有闲暇时，我会偷偷打听他的来历。但有关他的私人消息很少，只听说他俊逸如神，善良若神，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仿佛这个人本来就应该存在于圣域，如同太阳存在于空中一般自然。
才十二岁的双子座战士，却似神一般温和而优雅，高贵而神秘。

厅中的时光流逝得相当快，转眼，我已到此三年。职位也从最低微的打扫之类慢慢变为内庭之一。
平静无波的日子最近似乎有所不同，从女官的流传中我知道，教皇大人要在近期选择继任者，也就是下一代教皇。
而侯选人，自然是十二个黄金圣斗士。

据说，最被大家看好的继任者，就是双子座的撒加。强大而善良，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一丝希望，
希望他会被选上，这样，我一直仰望的神祗，才会离我略近一点点。
希望他不被选上，至少，他不必将俊颜终日藏匿于那冰冷的青铜面具下。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我看到了他和射手座战士一同被教皇召见，当值的女官被命令退去。
身边的女官们纷纷议论，这次怕是会宣布结果了。

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在门口徘徊，然后“正巧”遇到他俩一起出来。
他看见了我，依然是一个温和的笑容，让我一瞬间失措。

圣域的夜，宁静得不可思议。
今夜轮我当值，整理完一切内务，我准备回到居室。
恍惚中，我停了下来，推开教皇厅的窗，从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月亮。
今晚的月大而明亮，然而是绯红色，仿佛在预告着什么。
但我无心赏月，我的心在跳动不已。

想起白天他的那个笑容，怕是被选中了吧，我不曾在失败者脸上看见过如此微笑。
有一丝怅然浮了上来，隐隐约约缭绕在心头，我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忧。

长久的失神过后，我听见有人在高喊一句什么话，接着便是人声喧哗。

我踌躇了半晌，终究无法决定是出去还是留在这里，仰或回我居处。

就在我犹豫之中，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教皇，威严的三重冠，纯黑的法衣，五色的缨络，似乎疲劳过度一般喘着气。
看到我时，他微微一怔。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从我身旁走过，坐到玉座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过我身边时，一丝血腥味掠过我的鼻尖。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我走过去打算将它拉开。
“不用了，替我倒杯红酒来。”极度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仿佛是从胸腔里跳到大理石地板上。
这个声音，绝对不是教皇，却让我不自觉有些颤抖。

“是，教皇大人。”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无波，我迅速取来水晶杯以及血一般鲜红的波尔多酒。
“你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我退出去。转身逃也似地回到自己居处，反手将门拉上。这一连串动作仿佛耗尽了我一生的力气，随后我靠在门上，顺着白色的门板滑坐在地上。
那个人不是教皇，然而我对他是如此熟悉，熟悉得我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然而我似乎也明白，那个被称为雅典娜神的化身，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而已。又有谁相信她会是一切的守护者？
同为女孩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权操纵……

第二天，圣域的人议论纷纷，说是射手座战士反叛，双子座战士神秘失踪，教皇继位者的选择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失踪，只是以另一个身份，坐在离我更近，也更远的地方。

又过了几天，白羊座战士走了，水瓶座亦是……
圣域似乎一下子冷清下来。

一切依然平静，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只除了一件事，让女官们惶惶，教皇的脾气似乎变躁了点，有时会杀死近身女官而不说明什么原因。
过了几年，我还留在这里，因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为什么去。
讽刺的是，因为女官们几乎全部离去，我成了女官总领。
新送来的也差不多全是和我一样不知道还能去哪的人，毕竟这种环境让一般居民不再放心将自己的女儿送来。

能走到教皇身边的只有我，其余人均让我分配了比较远的职务。
于是流言四起，均说我清高自私，只拣轻松活干，重的脏的全推给别人。
我只是淡笑，虽说有为她们好的意思，但谁能保证我不存半点私心？
也许，我只是想一个人仰望我的神罢了。即使这种仰望会让我粉身碎骨。

好在他并没有对此说过什么，并非纵容我，而是他太忙，忙得无暇置喙此事。

批阅公文时，我会静静地呆在旁边，等待他少之又少的命令。
公文完毕后，按习惯端来鲜红的波尔多，接着我主动退出厅外守候。
我只希望他能一个人独处一会，即使是拿下面具呼吸一口纯净的空气也好。

很少时候，他会叫住我，然后随口聊几句。
“来这里几年了？”
“八年了，教皇大人。”
“很久啊，这么说，我第一次见你，只有八岁了。”
“是……”话出口我就开始有一丝后悔，因为那时我的地位太低，并未得许可见到教皇，而是他……好在他对此并不知晓。而且现在他相当疲倦，并未发现自露破绽。
他并不是神，即使我将他作为神一般仰望，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如此而已。

时光如沙，十三年转眼就从指缝间一颗颗漏走。
一切依然平静，除了最近的一件事，日本有人举行银河擂台赛，以失踪十三年的射手座黄金圣衣为最高奖品。
我无法质疑什么，但是那个长篇累赎的报道，有关那个盛大而宏伟的竞技现场和上面舍命相拼的少年们，我只从中看到了现代的血腥与杀戮，却不曾见到一丝所谓正义……

身为教皇，他自然下令追回圣衣，然而他下令一并处死自称为雅典娜的女孩，及私斗的青铜战士。
我想，他是预感到了什么，不是因为那个自称为雅典娜的少女，而是射手座的黄金圣衣。

派出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即使回来，也沦为叛徒。
他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侍卫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了好几回。
我依然不发一言，除了遵照他的命令。而他，也渐渐失去与我闲聊的兴致。

最后，他终于派出了黄金圣斗士，狮子座的战士。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面对那个战士以及派出他的时候，那个虚无罪名下的屈辱，让骄傲的狮子背了十三年。
即使知道，我也无权置疑。

过不多久，狮子座战士回来了，犹如发怒的狮子一般冲进教皇厅来。
我在殿外，隔得太远，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然后处女座战士进入，打斗声过后，狮子座战士缓缓步出。
那双明亮的眸子变得昏浊，甚至是失焦。

晚上我进去时，他正端起腥红的酒，那光芒似乎印到了他眼中，昔日海蓝的发已经溶入了夜的颜色，放在桌上的青铜面具嵌着的红宝石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
我微微一怔，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面具下的他。
我知道进来得不是时候。于是静静地行了一礼，准备退回去。
“不用下去，你其实早就知道一切了……”他应该是喝醉了：“女人，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是教皇大人命令的话……”
“哼……真是无聊的女人，”话语仍然张狂：“我会代替雅典娜守护这个世界，你就好好在一边看着吧。”
“是……”我不由有些担心，与神相抗，即使是他，又有多少胜算。
我该如何，求神保佑他么，然而他的行径本是逆神，我又能做到什么？
我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看着他的酒杯一次次倒干，然后被我添上新的……

第二天，有他的一封信，发信处来自遥远的日本。
看过信之后，他下令召回所有的黄金圣斗士。
那以后，依然平静，他依然日理万机，只是耐心越来越少，仿佛在等着什么。

晚上，我又一次推开教皇厅的门。发现他端酒独坐。我向后退了一步，打算告退。
“待一会吧，”他若有所思般：“明天，雅典娜会来圣域。”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一丝哽咽，想流出泪来。
然而我终究什么也没说。
“明天所有的黄金战士会回宫守护，我不相信那么一个小丫头可以轻易夺回圣域，即使她是神也一样。”他是在对我说，又不是在对我说。我只有沉默。
他突然捏碎了酒杯，无机质的光连着腥红的液体流了一手。
我慌乱地找出白绢替他擦拭，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点哽咽变为泪在我脸上纵横。
“你哭什么？”他盯着我的脸。
“请别伤害自己，请您……一定活下来。”
“蒂？”记忆里，他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以为他早就忘记了。
“我我……教皇大人……”我的话变得相当无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冲到唇边时绞碎了我的心神。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就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下去吧……”
我点点头，然后静静行礼。
“如果明天我还能活下来，”我拉开厅门的那一瞬，听见他在后面低声道：“我会答应你不伤害自己的。”
我转身看了他一眼，强忍住泪水。然后关上门出去……

他的话仍然无法实现，第二天，他鲜红的血在战斗后的教皇厅显得那么醒目。
圣域的墓地又添了几座新坟，远远地看见有几个身着黄金圣衣的战士在那里祭祀。
我在空无一人的教皇厅里，默默地反复擦拭着地上暗红的血迹。
等到晚上众人散了之后，我才走过去，努力地想找出属于他的痕迹。

SAGA
GOLD
GEMINI SAINT
　
一切的功与过，全化为墓碑上冷冷的几行深镌的文字，雅典娜，这是只属于你的慈悲么？

“这里太冷了……”紫发少女的话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来看着她，这位只有十三岁的少女，她的到来改变了我的一切。
“我要回日本，你是总管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毕竟这里已经无人居住了。”她带着一个温柔的笑容看着我：“还有那些侍女，我也打算遣散。”
“谢谢女神好意，我习惯了这里，就让我留下吧，”我笑笑，不着痕迹地拒绝她。
“那好吧，我会派人修好教皇厅的，这里就拜托你了。”

她离开了，留下一个空旷的教皇厅，
我站在黄昏的阳光中，拉开腥红的落地窗帘。一拉到底，任凭金黄的光芒完全照亮厅内。
远处的落日有血的红色，爱琴海的气息从窗中送了进来。吹散了我一头长发……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变了。
你再也不能伤害自己了。
而我，再也不用让这里保持阴暗了。 
不是么？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持续下去，
我依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为什么去。
我的魂，仿佛就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了。

直到那个紫发少女再次回来，并带来一位熟悉的面容。
初次见到他，我不由怔了怔，一瞬间恍如梦境。
“我是加隆，”他看出了我惊异的眼神。仿佛不喜欢有人将他与那个人弄混：“撒加的弟弟----双子座的加隆。”
我点点头，鞠了一躬，本来么，那个人还在简单的墓碑下长眠。

晚上，我照例拉开窗帘让月光进来。
窗外的月是绯红色，像是鲜血溶入一般，这么红的月色我是第二次见到，
我的心狂跳不止，直觉告诉我有什么改变了。

我奔出居室，接着听见一声巨响，似乎教皇厅被什么击中了。
接着是激烈的打斗，不一会儿，天蝎座战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有些茫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呆立了许久，直到下面的宫中升起一个光球，一瞬间暴裂开来，仿佛久违的阳光照亮了周围。
我转身推开门走进教皇厅，地面被打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她在神殿，如果……我可以问问她的话……

我有些茫然地走进雅典娜神殿内，却只听到了紫发少女的最后一句话：
“加隆，我要你帮我我拿一样东西，(禁用语？)
藏在教皇厅御座下的东西，
……
撒加十三年前留下的东西，现在是还给撒加的时候了……”

还给撒加……

我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失去了所有语言。
那个人……回来了么……？！

长久呆立之后，我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然后发了疯地向外跑。
然而，我刚出女神殿，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与我每次见到的他一样，又完全不同。
一身破碎的黑曜石圣衣，伤痕累累的他，我何曾见过……

我拦在他们面前，然后跪下……
白羊座战士叹了口气，只得放下他。
仿佛体力已经完全流失，一落地便向前倒下，我慌乱之中扶住他。

“教皇大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始终是我的教皇，我的神。
可是我从来不曾离你如此之近，近得可以听见你的心跳，感觉你深蓝的长发掠过我的脸。
我不敢动，也不曾想过亵渎你的光芒，我只祈求能支撑你疲倦的身躯，哪怕再多一秒钟……

叫我撒加……
那个声音……似乎是穿过听觉而来，我的泪不禁再次涌出。
“撒加……”仿佛是积沉了多年的感情突然找到一个渲泻口，我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

“我我……我喜欢你……”
是的……从第一次见面，从你对我微笑的那一刻，从那个绯红月色的晚上，从你的血浸染了教皇厅的地面，从你现在伤痕累累地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我彻底地爱上了你。所以我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打算以沉默甚至是生命封印它，所以我始终不愿离开这里，不愿离开你生存与消亡的圣域，不愿离开教皇厅……
肩上的人沉默了，我等着他的拒绝，甚至是嘲讽，是啊……我爱上的是神……这种结局是必然的。我心甘情愿。

蒂……
“嗯……”
我从未喜欢过你……像是叹息。
“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本就不曾抱有任何希望，为何却仍然泪流满面？
我这次，是为雅典娜的首级而来……
仿佛回复了一点力气，他伸手扶住我不停颤抖的肩，看着我的眼睛。
深蓝如海的眼睛，无数次地让我沉溺，也许这……便是我此生最大奢求。
然而他的眼神很复杂，悲伤，愤怒，痛苦，种种重叠在一起闪耀着，仿佛要溢出眶来。
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刃，一瞬间就穿透了我的身体。

那不是真实的眼神，我相当本能地知道他在撒谎，但是我的神，你抱着如此痛苦守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又一次，没有实现你给我的承诺，你不是答应我不再伤害自己了么？！

你……走吧……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只是怔怔地呆在原地，看着白羊座战士追上去扶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直到那个穿过听觉的声音从女神殿传来，撕碎了夜幕，将一切染回绯红：
雅典娜……

等我走进女神殿时，看见了另一个身着黑曜石圣衣，一头亚麻色长发的男子，正在对青铜战士们诉说着一切的真实。
我一眼便看出他是前教皇，尽管我从未见过他面具下的真面目。然而与我所知的前教皇又有不同。
真实……那又是什么。
杀害女神和守护女神，我的神啊……哪一个才是你想要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而我……除了站在你身边，静静地看着你伏案专注的身影，帮你拿来水晶杯与鲜红的波尔多，什么愿望也不曾有过。

“你在等谁？”不知什么时候，前教皇大人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妃红眼眸俯视着我。
“撒加，”我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放弃吧，他的生命，就如同那火钟的火，” 他眼底的感情和那个人一样复杂，是遗憾，痛惜，坚定，还是对我的怜悯？“时间一到，他就会成灰，连坟墓也不会留。”
我的神……他始终只属于阴暗么？即使他的笑容可以让光明也为之失色……

“我会等他，永远在这里，”我静静地回答，然后微笑，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傻女孩……”我听见他叹息，然后不再劝我。

我的神，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归属，就如同我的魂被锁在这里一样……
我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我的神，只能仰望而无法触碰的神，从一开始，我的魂就被锁在了教皇厅，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如果这是宿命，那么我甘之如饴。
我的神，你在天国还好吗？
纵然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只祈求，你的魂能在天国静静安息……

撒加的手记

我从不曾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执著……
我也不曾知道，怎样来回答这种执著……

逆神会有什么结局，我一开始就清楚，却无法理解，不如说是认同。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即便她负着女神之名。
与其相信她，我宁愿相信靠自己强大的力量守护圣域。

于是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夜的月是血红，就象染红我手中的鲜血一般。

解决完一切，我走到教皇厅，带着疲倦与一丝渐退的狂热……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教皇厅居然有人……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虽然黑色法衣披覆着我全身，三重冠压下一头黑发，真面目隐在青铜面具之后，我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人是否会看穿我的面具？
如果这个人看出了一切，那么我相信，我的手将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他的胸膛。

对方似乎也一愣，慌乱中我认出了她，是个侍女……
我平静下来，一个侍女还算不上什么麻烦，我镇定地走过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上玉座。
她似乎有些疑惑，接着想拉开窗帘。
“不用了，替我倒杯红酒来，”我不想再看到今晚的月色，同时也想试探一下她。
“是，教皇大人，”她的回答很平静，让我安心不少，接着我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她刚走，修罗便来了，报告说已经杀了艾俄罗斯。
我没有答话，这个结局，应该是最好的了。
修罗走了以后，我把玩着手上的杯子，那鲜红色仿佛要穿过透明的杯壁染到我手上。
我笑笑，然后拿下面具放在一边。
做了一切换来的这个面具，我却不喜欢，戴着它让我感觉像是接触到了死人的脸。

圣域就这样在我的掌握之中，从这一晚开始。
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就是我想要的。

以后的日子在繁忙与公文中度过，不是赎罪，而是我身为教皇的义务。
时有侍女或侍卫认出我来，遗憾下我不得不灭口。
但我并不希望在这片地域里增加暴力，可以避免的流血我不愿刻意去制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染血之夜遇见的女子成为离我最近的侍女。
她很静，静得我经常忽略她的存在，而且从来不曾过问一句多余的事情。
每次闲下来时，她会端来红酒，然后主动退出厅外。
我有些恍然，这种女子，不可能认不出我是谁。
那么，那个晚上，她为什么显得那般平静？ 
第一次，我感觉自己看不透一个女人。
不过这种程度的小事，我不久之后就忘了它。

只有在偶然闲暇时，我才想到她。
“来这里几年了？”随口性地问问，我想试探她，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八年了，教皇大人。”
八年，足够知道一切的时间啊……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见过她，那个时候，她似乎是刚到，我记忆里还有初识时那个女孩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记起她曾说过，她叫蒂……
“很久啊，这么说，我第一次见你，只有八岁了。” 
“是……”
一切试探都是茫然，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繁忙和平静，十三年从指缝中流走……

我接到报告，日本有青铜圣斗士举行银河擂台赛，并以黄金圣衣为最高奖励。
我很直接地想到了十三年前和那个人一起消失的黄金圣衣。
我并不认为艾俄罗斯会活下来，然而我想我还是忽视了他的生命力。
我厌恶那个擂台，即使修饰得再华美，流下来的鲜血也不差分毫。

我派出了几位青铜战士，接着是白银。
我没有理由，也不认为有必要动用黄金圣斗士的力量。

但从派出的结果来看。我别无选择。
这一战，我原本准备派米罗去，不期艾欧里亚会自动请缨。
看着阶下他那张与十三年前酷似的脸，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同意他接下米罗的任务。我很清楚叛徒弟弟这个污名他背了多少年。

但我没想到，艾欧里亚回来时，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趁沙加与他缠斗时，我使用了幻魔拳。
我不想杀他，除了他是狮子座的黄金圣斗士。他，很像艾俄罗斯。
即使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我也无法否认艾俄罗斯是死于我的选择之下。

晚上，我在厅里，一杯杯灌下鲜红的葡萄酒。
门突然开了，我意识到该是她进来的时间。但我的面具还摆在一旁。
一愣之下，她看到了我的真面目，然后平静地打算退下。

“不用下去，你其实早就知道一切了……”果然我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么她为什么不曾逃走，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之久：“女人，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是教皇大人命令的话……”
命令？奇怪的答案，她是默认我取代教皇，还是在期望雅典娜回来，然后揭发我？
“哼……真是无聊的女人，我会代替雅典娜守护这个世界，你就好好在一边看着吧。”
“是……”
我不想再说什么，将注意力转回酒上，她站在一边，沉默地帮我倒酒。

第二天，我接到城户纱织的信。
城户纱织……如果她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女婴，那么就应该是真正的雅典娜。

我下令召回所有黄金圣斗士，同时清楚，我等待的时刻即将来临。
我会以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大地，即使是逆神也在所不惜。

决战的前晚，她一如既往地来到教皇厅。
“待一会吧，”既然她知道，我也无所顾忌：“明天，雅典娜会来圣域。”
“明天所有的黄金战士会回宫守护，我不相信那么一个小丫头可以轻易夺回圣域，即使她是神也一样。”这句话，我是在对自己说的。
 
心念一动，我捏碎了酒杯。
她突然慌乱起来，找来白绢帮我擦拭。
这么一个宁静的女子，我何曾见过她慌乱的样子？

我看向她的脸，发现她竟然在哭，无声的泪大滴地从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流出来。
“你哭什么？”我不解，有什么好哭的？
“请别伤害自己，请您……一定活下来。”她的肩不停地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蒂？”我不明白。
“我我……教皇大人……”她似乎有什么想说，却无法说出来的话。
“下去吧……”我叹息着。
她点点头，然后行礼准备离开。

“如果明天我还能活下来，我会答应你不伤害自己的。”我的声音，轻得仿佛溶入了空气。
然而她还是听到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那是一个相当悲伤的眼神，刚刚哭过的淡红色还未完全从她眼中褪去，
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眼睛比语言可以表达更多的东西。

然而我终究无法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甚至连答应她的不伤害自己也办不到。
终究，我还是失败了么。

“雅典娜，请您宽恕我……”我的女神啊，作为你的战士，我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这样的我，您是否愿意原谅？
“撒加，我相信你是正义的。”
死亡的翼翅遮住了我的视线，然而，我已了无遗憾……

再次醒来时，我只有黑暗中的十二小时残生。
守护这片大地，我一直只有一个目的，却每次作出不同甚至相反的举动。
踏过手足的血泪甚至是生命，雅典娜终于作出了见我们的决定。
我的女神，您明白了我们的难言之隐么？

女神殿前，我再一次遇见了她。
穆放下了我，但我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扶住我，就在那一瞬间，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慌乱。
“教皇大人……”
教皇？我早已经不是教皇了，可是这个女子……

叫我撒加……
我只是撒加，雅典娜的圣斗士、双子座的撒加，。
“撒加……”
“我我……我喜欢你……”

喜欢我？！
原来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一瞬间，初次见到的那个稚嫩女孩，染血之夜那个平静的少女，以及现在在我身边不停颤抖，声音明显带着哽咽的女子，过去的一幕幕像是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记忆……

我从不知道，她会这样执着地等待我……
我也不知道，现在要怎样来回答这种执着才好……
我是个战士，女神的战士，抱着幻觉一般的十二小时，踩过手足兄弟的生命，背着一个抹不去的污名，不惜一切代价对同胞使用A.E，只是为了守护着这片大地……

蒂……
也许，我再也无法叫出她的名字。这个女子，她就像是平行线一般擦过我的生命里。 
“嗯……”
我从未喜欢过你……
“嗯……”
我这次，是为雅典娜的首级而来……

我伸手扶住她的肩，看进她的眼睛。
透明的纯紫罗兰色，仿佛是质地上好的水晶，浸染着纯净的悲哀与深深的执着，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这样地凝视着我。

但是我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一切的一切，会随着真相的揭示而幻灭，我的身体早就在坟墓中冰冷，再次地重返地面，换来的将是灵魂的灰飞烟灭。
很抱歉，我别无选择，欠了你太多，我却一样也还不起。
所以，请你放弃……

你……走吧……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谢谢你十三年的陪伴，请将我的名字从你记忆里消除，然后渡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我的女神，还在神殿里等待。等着黑暗的终结，等着黎明的开始。
花了这么多时间，伤害这么多手足，忍受这么多屈辱，是为了这片大地。
一个照面间，我们必须取走她的生命，绝对不能浪费支持我们来到这里的手足们的牺牲了。
即使背上叛徒之名，烙上鬼畜之印，我也欣然接受。
时间，已经剩不到三个小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