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 今年华山的雪，比去岁的大些。现轮我值，在论剑台扫雪，从山上下来时已是三更，阖宫寂了。我芊芊的指，执一盏云纹六角灯，转过廊腰缦回，至居处。本欲推门安歇，心念一动，又提步行。我要去，看看她。）
（ ——师父的屋子，竟还亮着灯。我屈指叩门，声柔柔。）师父，是知了。

（ 灯初上，忽恍恍，往山下路望，茫茫不见，我寻不着归途，来路也瞧不分明。）
（ 方想掩门熄灯，耳畔起童音，稚嫩，所以更叫人欢喜。开门，莞尔，灯火明灭，她依旧眸如星，比灯更明。）落雪了，不早些歇下？
（ 她衣上早已染了点点雪，尤其晃眼，叫人心疼。）进来吧——

是，师父，下雪了。
（ 几声轻叩，我收回手，雪一般莹润的指，拢在雪莲纹上的袖里。起先我紧张，垂了头，等师父说话。我害怕极了，怕听师父说一声时辰已晚，唤我回去。那我今日便见不着她了，可数一数日子，我有近十日没见到她了。）
（ 清虚子道长遣师父下山一趟，那样的红尘嚣乱之地，师父怎能安好无恙？）嚇，好暖和呀，像春天似的。

（ 地势坤，厚德载物之像，故君子不争炎凉。）
（ 檐上积了薄雪，这纷纷扬扬，却也厚不得，竟不知是何时消的。）冬日来临，春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儿，虽这山上雪落得久，不久便处处如此了。
（ 墙上人影动，心下挂念着山下时日，颇有些分神了。）你屋里可还暖和？

（ 身上落了雪，倒不好进屋了，唯怕将师父屋子冷了，让她不好安歇。把灯搁在门口，我拍拍肩头及袖上的雪，水融了指尖，微凉。这才磨蹭进屋了。）
（ 我久不曾见师父，也久不曾踏进师父的屋子。以前的夜，我总时不时跑来这儿，看一眼，黑漆漆的，又自己一步一挪地回去了。那时候我总在想，师父在山下怎么样呢？）
（ 现下怕是不如我想了。）拢了炭盆的，暖和…

（ 从小到大，这山上的雪夜，我不知瞧过多少回，猛然惊喜，到淡然若此，已历几回春夏，几回秋冬。我曾梦过有一红衣女子，在雪中舞，舞一曲旖旎歌，从此便是我心之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便好，那便好——
（ 我总觉我与她少话，却回回，皆是意犹未尽，瞧她闪亮的眸子里，总有说不尽的话儿。）

师父——（ 我一双如水的眸子，似盛了清酒，又映着屋里灯火，更明了，粲粲天上星。）您是、您是关心知了么？
（ 我受宠若惊，更甚的，是打心底里满天满地的欢喜。师父常是清冷面目，眉间似有千年霜雪。可我知，她身怀温热魂魄，只是心声沉默。）
（ 我要如何渡暖意，才能化尽她眼底，千山月下霜？）

（ 她如我幼时，未晓人事便入山，生逢乱世，如此也逼不得已，她未多怨，已比寻常人好上许多。）自然。
（ 垂眸一叹。）冷着了，便练不好我与你的功课了不是？（ 恍然一抬眸，竟落得柔柔笑意，灯光微黄，我也不曾想我会如此笑。）我这几日下山，切莫只顾得玩，忘了正经事儿。

（ 我每每见的，是她淡漠眉间，今却盈了笑意。我有些痴。）
（ 我吃吃地笑，原来，只是担心功课啊。）是，师父——太虚剑意我已学至人剑合一这一重了，今日刚临摹了吕祖百字碑文，获益良多。
（ 情不敢至深，卦不敢算尽；可我还是心心念念，你。我痴念纷杂，妄为清虚门下。）

（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 我心底有一处红杏出墙之地，不与外人说，我想若非我坚持，近日下山的断不是我，我以门中事务为名，去了我私心，却不知，可会红尘缤纷之色，回不去我一身素白。我往窗外纷纷鹅毛雪，愈来愈大，竟是怔住了，定不下心去听她言语，只嗯嗯几声，又归漠然色。）

（ 我私心里，还想同她多说些话，她听就好了。）师父，您是双修了紫霞心法的。知了见几位师兄，他们的两仪、四象都施展得极有仙骨。那，那镇山河呢……知了也想学。
（ 我亦想习紫霞功，我想给师父镇一世山河，哪怕只能护她一时呢，好歹她是无虞的。可要说日后我就再无法陪在她身边，她若忘了我，这真是令人伤心的事啊。）
（ 可是她都听都不曾有。）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