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我迫切地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巫师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想了整整一个白天。毕竟是我不对,我要跟他道个歉,是吧?另外,关于只有他才能看见我的事,还是告诉他的好,虽然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但他早晚也要知道的。这样想着,晚上我照旧推开了他的房门。
台灯下,他专心致志地做着作业,房门推开发出“吱呀”一响,他头也不抬。我走到他身边,他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花儿?”我叫他,“还生我气呢?”
他不理我。
“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听我解释好不好?”
仍然不理我。
这家伙,性子还真硬。我想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他看不见我了,我突然明白过来。是啊,早在他昨晚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巫师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他会看不见我了。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我此前曾设想过很多种我们的结局,但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我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看他收起数学练习册,又摊开语文书,一丝不苟地抄写生字。台灯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柔光,一滴蓝墨水沾到他手指上,而他全不在意。不多久,他合上田字本,伸手关了台灯。我清楚得很,他是要准备睡了。他爬上床,进了被窝,发现灯还亮着,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去。关灯前,他迟疑了一下,四处张望了一阵,又推开房门出去看了看。确认什么都没有,这才恋恋不舍关了灯。
跟此前很多个晚上一样,他静静睡着,脸上覆了一层白月光。我想把他露在外面的小手放回被子,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抓到。我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我之后,我也碰不到他。
说到这里,巫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那怎么办?”我十分关切。
“还能怎么样?我一个巫师还能跟自然规律作对了?”巫师摇摇头,继续讲了下去:
虽然他看不见我了,可我还是常去看他。有时候,我也跟了他到学校去。你知道的,从那件事以后我总有些担心,怕他被同学笑话。可看到他依旧跟大家玩在一块儿,老师还像平常一样待他,我也就放心啦。
跟我预料的一样,没过多久,他二爷爷便去了。我记得那是个雨天,院里海棠落了一地。我是早知道的,可他却没有一点准备。一群大人围着给二爷爷穿衣服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掉。那晚,他却在二爷爷灵前跪了一夜。我站在一旁陪他。我在想,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也是这样跪着的吧?只是罚他跪的老人不在了,而他也再看不到我了。
他二爷爷走后,他也该搬家了。一开始他躲在房里,眼泪汪汪不肯出来,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家里大人,去了新家。要我说啊,这是对的。不然一个小孩子,谁来照顾他?
我还是会去新家看他。渐渐地,我的花儿长大啦。他个子高了,肩膀变宽,颈间鼓起喉结,唇上长出细密的绒毛来。回想起来,一切变化似乎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他不再是那个嘟起嘴来脸颊鼓鼓的孩子,而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了。然而有件事是没变的,每个晚上,他照旧坐在灯下,时间越坐越久,睡的却越来越迟。我依旧会站在旁边看他写些什么——嘿,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后来还加上了“物理”“化学”什么的,到最后变成了“理综”,反正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啦。”
有一段日子,我有一个星期没去看他——吸血鬼拉我去他长白山老家了。一回来,我便直奔他教室里去。正赶上早读时间,这家伙大概在补觉吧,我心里想。那几个月他每天都睡得格外晚,早读也从没清醒过,似乎是因为高考吧——我不知道你们那个高考是什么东西,但是所有人都好像很重视的样子。我进了教室,他的座位空荡荡的,桌上一堆书也收拾得一干二净。这家伙平时一节课都不肯缺,今天是怎么了?我坐在他的座位上,有点奇怪。
下课铃响,我跟着一群学生涌出教室,斜倚在走廊上他最喜欢的位置看风景。身边两个小姑娘正抱着保温杯聊八卦。
“哎,你们班那个解雨臣哪儿去了,怎么一直不来啊。”
“好像是回老家高考去了呢,听说以后也不回来了。”
我忽然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莫名其妙的。
我走出了校门,漫无目的在街上游逛。我经过他每天都光顾的早点摊子,经过他偶尔去买杂志的报刊亭,还有他常去的文具店,夕阳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长,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了。我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在那间老四合院前停下了。
我推开门,四合院长久没人打理,荒草蓬勃茂盛。院中那棵海棠还在,枝上才鼓出新芽来。我推开东厢房里陈设丝毫没变,只是地板和桌面上落了一层灰尘。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坐在桌前,试着回忆在这里度过的一个个晚上。我教他算数功课的时候,他牵着我手的时候,他一笔一划写着“解雨臣”的时候。可桌面空荡荡的,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随手拉开抽屉,我看见一个信封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小心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作业纸,已经泛黄了,上面工工整整是他的笔迹。准确地说,是他小时候的笔迹。
黑瞎子:对不起,那天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想过了,你不是巫师也没关系。回来好不好?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我想,把纸贴在胸口,感觉好像把他搂在怀里一样。我不自觉弯起嘴角,在心里默默念着:我一直都在呀,花儿,我一直都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