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挑灯夜深，也不知何来的头脑一热，将数月来挂牵心头梗阻之事一并书下，封章送入南书房御案。后未再闻讯，愈思愈疑，不知圣意何解，但又自问所奏请之事当情理之中，上非昏聩，彼时不过一念动怒，不至再涉如今劝谏】
【虽如此宽解自个，思来想去，仍有些放不下。休沐日又如往常，来家中饭庄小坐，单点一壶茶，两碟点心，边饮边忖事儿】

【卸了官职，如今真真是个无事一身轻，每日不是在公主府阅卷手谈，便是在外聚友畅谈。日子是过得惬意，但防不住人懒怠，这么过些时日，也觉无趣。这日闲极无聊，书也看不下，索性往城中散散。多时不来，路也记不大清，恣意闲逛，误打误撞进间饭馆，非午膳正时，里头也只一人坐着，瞧着面熟，又有些不大熟，从旁多看了两眼，方就近坐下】

【一向赶稀奇时辰至家中饭庄来，店面不歇，也就没人道不便，在此躲个清静，一壶茶未饮过半，身后楼梯吱呀响两声，竟也还有客来。回身一瞧，打眼便认出来，原任吏部的堂主事安邺大人，素与索伦图来往，也曾偶听过只言片语。向慕他在吏部清名，如今虽致仕归家，仍有名声在外，遂抱拳起身，道】
可是安邺前辈？后生长霖，见过前辈

哦？你就是长霖？妄称前辈啊，不必多礼，坐
【卸了公差，日子过得恣意，在府更不讲究，这一不讲究惯了，突经人认起，竟还有些手忙脚乱。拍他坐下，原还真不是生人，长霖其人，后生晚辈里头略有耳闻，现今眼下查禁书册一事在各地办得热火朝天，这里头不可或缺他一份功劳】
【上下略打量，见他仍兢兢在座，又笑道】
虽未与你同朝几日，到底也有过同僚之谊，怎么这副样子，坐也坐不得？

前辈过谦，长霖素闻您在朝清正之名，仰慕已久，至今未有亲访，深以为憾。今次偶逢，以茶代酒，先敬您
【说罢翻起他面前一只茶碗来，一并斟满，而后尽饮。茶是好茶，也不是这么个喝法，但如今心中有事，忐忐忑忑，说话行事也有些飘然】
前辈利眼，后生实心中有惧，这几日坐立难安，本不应如此慌焦失礼，让您见笑

不敢当，不敢当，你这么说，这杯茶我可不敢喝了
【一连大笑摆手，阻他客套。不在朝多年，往昔错综之事如今皆已超然，人心尽如此，不去琢磨，就当它淳朴】
【饮茶后，吩咐店家与他二人并桌而坐，点了三二点心小菜，见他不饮酒，便多叫来一壶好茶，闻言奇道】
哦？心中有惧？何出此言，惧怕什么啊？

【好奇探问，也是不问朝事已久，相交多是世家子弟，所谈也多附庸风雅，如今正大光明殿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还真不怎晓得】
【闻人言，今次禁书，原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秉奏开头，如今平步调升，未得人弹劾告状，倒十分难得，御史这沾一身麻烦的差事，他有此一问，也不算惊讶，道】
这可就不好说了，谋其政，或不谋政，也不是凭三言两语说得清

听你这个意思，颇严他人之事，圣贤书言，严人必先律己，这律己，你自个做了几分？
【朝里提拔了不少年轻后辈，京里任职的，又多是八旗旧贵，自小骄慢，似他如此一心一意谋虑差事的，少之又少。既看出如此，有意与他相交，开口发问，道】
在朝之众，何能一一勘察，御史台上下也非整日吃饱了闲饭，追在人身后头记录一言一行，若可人人律己，也无严人之说了

【抿茶润喉，耳听他所言，放下盏道】
哎，也不必苛求自己。人非完人，如你所说，哪个没有私念，只不枉法，不逆君，不叛民，无伤大雅之念，何其多也？
【朝里的事虽不过问，也知道近来头等大事，无不出礼部、翰林院等稽查销毁禁书一事，他心中烦忧，想必为此所扰，只未点破，道】
善思自省，也好，年轻的里头，似你如此的，委实不多

【细细忖味这“无伤大雅之念，何其多也”，但朝中事君，不分大小之念，何况上奏一事，也自知恐怕悖逆君意。自古良臣出谏，君虽纳言，难保心中不有微词，日后清算，祸福难料。大抵也正是这点私念，才将自个逼得愁苦，但朝中细闻，又不知可同他说与多少，道】
晚辈胆子委实小，御史科道之臣，屡屡以进言劝谏为范，您也晓得，古往今来多少先贤人物，多少好点脸面，偏偏科道之属，正做的是这下人脸面的事，事君又非事他人，晚辈惶恐

【御史科道所行差事，在朝之时便多畏惧，虽自己行正言清，但朝中混杂，防不住何处错漏，便叫人参告一本。还好混至最后，也未挨上什么难量之事，唯独几件，因牵涉部内学习阿哥，也曾惶惶。他所言，可算切身体会过，道】
这就是你方才要问的，在位谋职了，若非领科道之差，你也用不着整日挂怀此事，但男儿行抱负，不应拘泥小节，畏首畏尾，何堪一展宏图？

【寒窗苦读十来载，皆因家中厚望，更因仰慕书中人物，尤以唐相相诤，君纳臣言之风使人心向往之。原有一番宏图抱负，但经禁书一事后，深感朝局之势，动一而牵众，累无辜之人，心有不安，而有辜当罪之人，又超脱度外，令人愤慨】
【规劝不得，一筹莫展，更毋须再提什么宏图大愿，凝神片刻后，道】
前辈所说极是，晚生资历浅薄，尚需诸多学习。心下不宁，何以辨分黑白曲直，应当自省

【甫听此言，知他心中有事，已有些心灰意冷，思来想去，不知缘何，又恐他自钻牛角尖里头，往后更不成事，岂不可惜，遂道】
莫要自怨自艾，科道不同部属之官，尽己职，还要督察他人所行，身后唇枪舌剑防不住，有则可改之，无则加勉之，你也非贪渎小人，还真能落得什么大灾大祸不成？

【前辈所说，与之前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宗亲王臣之过，只过在直言忤逆，却恰恰也功在其忠心为公，无一己之私上。其行可嘉，如今却成众避之而不及之事，颔首道】
晚辈也如此作想，禁书之事，民议纷纷，敏感处亦多，查销工程浩大，已耗费近快一年，仍不近尾声
【闲说了两句禁书之事，还是放不下心中有愧，既也说到这份上，不住叹道】
禁书虽是善政，但徒起如此波折，百年来未有一桩，倒让晚辈觉得，有失当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