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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画外音】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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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一些修改思路。还在贴吧一天,就贴一天啊。
“心魔即魔”章扩充
  小骨对抗这一世恶念没有形成实体的妖神。主题在于“魔障”,在于心魔。妖神唤起的恶念都是具体的,具体让小骨想起前一世妖神时和之后历练中遇到的怨愤难平,心魔生。非实体的妖神对小骨的考验,即一稿写“心魔即魔”那一章不够具体,妖神给出的挑战过于抽象,修改中要把这些挑战和小骨回忆中最大的困境相联系。
  这章扩充要写到原作中小骨的妖神时代。


IP属地:江西1024楼2017-05-26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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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仪式的偷窥者和见证者(幽若,你是这世上最希望师祖和师父在一起的人罢?但你真的全懂吗?如果,你没有这样去爱过,没有受过绝情池水之痛……)
    (下)
      小骨的欢笑,在目光的清澈中摇荡,人间天上,再无此等风景!为此你受了多少苦楚……修行?过犯?不是的。或者是,是有这些。最初有,一直有。但从今往后,师父一定会爱护好你,守住你欢笑常在。
      还有幽若的声音。是了,几乎忘了你。
      小骨和幽若的玩闹,是永不会腻烦和结束的游戏。病榻前的日子,他和小骨间是否也有了些变化?虽然,小骨还是敬他是师父;虽然,他还是爱护小骨如孩子。但长日相对,不免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稀释了时光漫长。小骨你看不到,师父可是看得清楚,听话的孩子,也会这样拉住师父衣袖不放,软语相求;即刻他应了,她却别过头去,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你眼睛也看不到,可你眼中定是我不熟悉也不懂得的神情,师父也想看到这另一个你……今日便是了么?不还是那个孩子么?会撒娇,其实听话;会调皮,一向勤奋……又何必去分清?他今日的笑容,比千年还多!浅淡桃花的清甜,轻轻在心田晕开。欢乐竟是如此宁和!
      师父真的会笑?花千骨未细看,已先痴。是桃花染红的日光,抑或暖阳融化了她的欢喜?
      “师父,你若偷窥尊上,就叫上我吧!”
      谁在说话?幽若?什么叫上她?偷窥?小丫头大概高兴过头了罢,偷窥倒罢,还要公然商讨偷窥大计啊!
      白子画、花千骨两人一齐望向了幽若,听不到笑声。
      幽若连连摆手,衣袖慌乱。花千骨见她显然不是被自己镇住了。师父凝视了她半会儿,方才的笑意不见,空出片刻漫长。应当没有生气,师父似乎也不会生气。但还是看得幽若发慌。
      花千骨却忍不住要笑,只是师父不笑,她也不好前仰后合,却终究是扶着门才能站稳。看来师父冠绝六界,道行殊人,不必显山露水,气势在此,不怒自威。自豪之浓,给她的欢喜又添上亮色:“哼,你师父好惹,你师祖可不好惹!别以为你现在是掌门啊……”
      花千骨想做出严肃的表情,可是师父前,似乎更做不出。
      听到清脆的一声,是幽若在拍手,绸衫和玉簪也柔软和轻润地和音。眼里异彩收不住,大手大脚地整了整衣摆。花千骨不禁去想她做掌门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这学童掌门开始念书,一字一句,记诵着句读抑扬:“净水三生,真道……”幽若弱下声去,忘了功课,左顾右盼,冥思苦想。终于把头一扬,双目更涨满神机偶得的适意:“真道长情!”
      净水三生,真道忘尘。
      这是弟子入门时的惯例,洗去尘俗,从此一心向道。八字箴言有时也由掌门宣读,白子画多令礼乐阁弟子代为执行。从来认为,仪式并非不重要,终归在于长日修心;如今才知,仪式诚然重要,若非修心,却不能参透。只是如何参透,如何忘尘?幽若自作聪明地改了最后两字。许是真聪明。造化尚有情,人却狂妄得要忘却一切,嗤之为尘俗。
      海大而无当。众仙守护苍生和切切自保的剑光大义又怯懦,狂暴而冷漠。大雨穿透了天空,她一人没有哭声的死亡重过海水。一直是无情地牺牲她,直到她最终用死亡成全这牺牲。成全了么?她的死去,带走了那个捍卫天下的自己,癫狂和颠沛中,他看不到众生,只想着她,——这亦是真情。道心修真,难道要自欺欺人?
      一种要抽干海水的疼痛从左臂涌起。就是这样的疼痛,将心扯碎,撒遍汪洋成血。那是她的血,他的心。还是他癫狂之际,生灵殒命!不是,不是,修仙卫道,并非他想的那般。曾以为分得清大爱和私情,却是杀了小骨,也伤了天下人!
      一把抱住小骨。苦楚不堪忍受,世界不堪虚空。只有怀中人轻小如羽,让他在这浩大世界不再飘零。
      小骨颤抖不止。三生水几个字,就足够唤醒所有的惨烈。绝情池水泼在她脸上,他没有看见,如同亲见;及至看见,终究不愿相信。是他二人错了,遭此惩罚,还是这考验不真?都不是,不是这样简单……
      花千骨浑身瑟缩。只听见心中“师父”两个字,胜过所有苦痛。那日天牢暗黑里只有血红,凿心蚀骨下喊出的,一定也是这两个字。
      早已在师父怀中,师父早就抱住她,抱得那样紧,她没有颤抖的余地。
      可师父的左臂隐隐在颤动。那是绝情池水的伤疤。她如何会不明白?曾经在她脸上的煎熬,不是万念俱灰,却是万念俱燃。即便燃尽,灰烬也会填满虚空。但是燃不尽,苦楚也就无尽。怎么忍心……受苦的是师父!
      抬头每一毫厘,火势更猛烈,灰烬是扎满身上心上的芒刺。抬头,望向师父。
      师父脸上的苦色,却是劫后逢生的回忆,河流里沉下的是感激,细水长流的是怜惜。还有,是一贯的庄重,是那个她致生至死追随的师父,死可以生,只为重新追随他;为守护她不顾坠落九天,失了六界尊崇的一切,惟独不放弃她,苦心教诲和挽回,才有今日。师父,师父,现在受苦的却是你!泪水一点一点穿心,这样就能为师父承受半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脸上的伤疤不在了,却让你手上留下了伤疤。这天长日久,如何是好……
      幽若早就噤了声。当是立刻明白了那不恰当的玩笑。幽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是不知……
      白子画不去理会幽若,看着花千骨摇摇头,满眼温柔无边,是坚定无限,要将她环绕。他让她受那么多伤,她不须有那么多愧疚。
      “你还在这里!”花千骨对着幽若喊起来,真有几分生气了。你知道师父现在有多痛!
      你……并不能再多责怪幽若一句。幽若一点恶意都没有,全天下都反对她的时候,这孩子却是想成全他们的。小声说了句,却是生了真的敬意:“你胆子真的比我大……”
      幽若竟是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要是始祖和师父在一起,你就看得眼睛不会转了?这一刻你期待已久了,“玩赏”得臻于忘我?却不看这其中多少苦痛?
      不过看到你,苦痛也不觉了。那时在长留山看到你,我和师父不堪其忧了,你却不改其乐。当然不是麻木无情,你是一心一意要救回我,并且一心一意相信,我会回到师父身边。你不会忧愁,欢乐永随你。而你总在我们身边,就是要化解忧愁!
      待我好的人太多,可全天下最希望你师父和师祖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吧?你却是最知道我的人……
      可我和师父的事,你真的全懂吗?如果,你没有这样去爱过,没有受过绝情池水之痛……甚至你的欢乐,一旦为情所困……
      你错口说出三生池水,不是你的错。你如何能知道,还有这样的受苦?那是一种极致的受苦,和寻常生活,没有任何牵连……
      绝情池水……不可沉迷!
      “你快去叫糖宝、火夕他们啊,还有朔风和东方他们也在!”催着幽若离开,手上动作很大,借此平复一下心潮。
      幽若却不肯快快离开。走几步,又要望一眼。望到她哭,望到她笑,望到她哭笑不得。
      “师父,还疼吗?”担心是千头万绪里最浓重的一道。师父安好,比一切都重要。为何要这样…… 她可以消去这个伤疤的,如果重来一次!如果救不回她,这个伤疤的痛楚,岂不是无人告慰!不,不,师父你忘了我也好,不要为我受苦痛!
      花千骨,你太自私!
      “情若可得,些许痛楚,甚过无欲无求。”
      珠玉相击,桃花化雨。重逢笑合泪,恍然已是几世相守。仙山缥缈云岚,孤岛永安一方。
      “骨头”,“千骨”……远远是许多个声音,一样的欢喜。
    附注:
      《文心雕龙·声律》: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
      汤显祖《牡丹亭·题词》: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论语·雍也》:6.11: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IP属地:江西1028楼2017-06-01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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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9 0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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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了,为什么贴吧还登得上?可能是暂时的……
        那就说一下第二节修改稿。幽若是小说中第三个出来的人物,在两位主人公之后,可见在全篇中的重要性。她在两位主人公之间也很重要,是最支持他们的人。但两位主人公看到她,依旧还是看着对方,多次忘记了幽若的存在。


      IP属地:江西1029楼2017-06-01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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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修改在晋江更新了。就不发贴吧了吧。随时有可能上不了的。祝愿一切愉快!


        IP属地:江西1031楼2017-06-1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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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好!想来还是把快要完成修改的第一章尽数贴出来吧。以后每修改出一大章,贴一次。
            从三月到现在,也就完成一章而已。很慢……


          IP属地:江西1036楼2017-07-23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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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贴一点啊。晚安!


            IP属地:江西1040楼2017-07-25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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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五、并非绝情(小骨所受的苦,莫大于心中认定师父对她的伤害。言语说出来就太轻了。不说,是否就是绝情?)
                落十一双唇一时白一时红,许多话似争先恐后,又扭扭捏捏。花千骨几乎不是觉得好笑,已是感到同情了。
                糖宝锐声一喊,快刀斩断乱麻:“谁说要嫁给你啊?”
                花千骨脸先红了。十一师兄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没有回绝的余地……可糖宝竟是一口回绝了,更不给他留余地。不至于啊,她知道她下界这些年,糖宝可是一直在十一师兄身边,是十一师兄看着她修成人形。当着众人许身,难以启齿;可哪能这样说不,真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是如何说得出?更如何能否定,不管口上、心上……脸越来越红。
                好在,她都不需要……
                落十一扮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笑脸,眉毛都快和嘴角相连了:“糖宝宝,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捏了糖人啊,你最喜欢的,嵌了樱桃的。我还学了新的图案,有百鸟朝凤的!”
                花千骨开怀一笑,刚才那个疑问先吹散了。看众人的惊讶,远不如对她和师父。老成持重的世尊大弟子,在糖宝前是另一番模样,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如此无视他人在场,花千骨总还是弄不明白。
                糖宝还赖在花千骨怀里。两人这样近,花千骨却不懂得她的心思。糖宝修成人形不久,比形容尚小的花千骨还矮了一个头。
                “十一师兄,糖宝还这么小呢,你是不是急了点啊?”花千骨想到一个打圆场的法子。
                自己不曾是这样?只要不长大,就永远是师父跟前的孩子,跟着师父到地老天荒……
                糖宝会长大的,必然要面对十一师兄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可面对的啊!那她呢……
                现在岂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有比她更小的糖宝。糖宝闹起孩子性子,她得来安抚。
                “至于住哪儿,可是你们自己定。”如何忍心把怀中撒娇的人推开。你有你的去处,绝情殿你可不能再住了。
                花千骨不在的这些年,糖宝也没留在绝情殿啊。都是和十一师兄同吃同住,直到修成人形才开始回避,但也只是分住不同房间而已。虽不懂糖宝心思,心意还是明了:糖宝一直喜欢十一师兄。怎么十一师兄,像是连这个把握也没有?
                落十一脸上桃花桃子一齐绽放了。拉住糖宝的双手。只见糖宝离他越来越近,他眼中亮色像燃烧又像流动,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糖宝却是不拘束,伸直双手,衣袖上的翠色绦带飘飞似柳。少女荡秋千,荡开春色青青。只有并不低垂的脸庞,秋千起落入眼芳草碧天,被落十一满脸红晕染红了。
                “好好照顾糖宝!”东方彧卿留下一句话,就迈着凡人的步子离开。几步后身形一闪,凭空消失了。
                但就在那几步间,回头凝视白子画。没有放慢脚步,如何放慢了时间。那句话是相同的,只是没有说出来:“好好照顾骨头。”
                “改日再谢!”白子画不动声色地吐出四个字。
                入暮人散。糖宝最终没有回到绝情殿,幽若也不知跑去哪了。
                千年的宁静重回绝情殿,就如绝情殿从不识喧闹。就如当初只有师徒二人的绝情殿。
                花千骨坐在桃树下的秋千上。秋千也如仙界它物,槿麻绳索柔韧,时光无痕,桃木抛光如新,尘埃无迹,还摇荡在新扎的那日。那日又是何日?今夕是何夕?
                桃花抹上一层月色单薄,羞色朦胧。淡淡浓浓,花影层叠,浮动在一旁白子画的白袍。
                “糖宝和十一师兄总算能圆满了,可……”花千骨低头看着师父的衣袍,花影捉摸不定,思绪更是纷杂昏黑,“师父,前世有仇怨未解的,此世是否会遇到?”
                秋千凝铸。回忆太沉重,荡不起。
                白子画知她想到的是谁。落十一一瞬感叹间,小骨的心怵迷惘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万事皆可,该来则来。不要怕。”白子画一只手稳稳放在她肩上,并不温热还沁出轻寒,不是向晚天凉,是玉性本然,却凉得让人澄净。补上一句。“为所当为。”
                花千骨心下一痛,悔意从痛处涌出。当为,现在不是迟了?太迟了!那时对霓漫天的报复,虽是竹染想出,却还不是自己心有怨毒?都是自己的错……
                白子画明白,天性善良如她,如何受得住这残忍!不想再让她难过,可是要如何接受那样的小骨?现在也不能接受!他并不是怀疑,他的小骨不是这样无血性之人。他从不怀疑,却从不能接受。必要一问。
                发语凝霜:“当时如何那样残忍?我见她惨状,真想你如何能赎罪……”寒霜先刺痛了自己。都已杀了她,该偿的也偿了。
                花千骨不敢看师父。师父还是那个博爱众生的仙人,如此处世,也如此教导她,绝不纵容她的恶念。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师父的白袍,岂能有尘埃玷染?而她,卷起六界一场烽烟,白袍因她遍布血污,实在是…… 是师父的耻辱!
                早从秋千上下来。秋千悬在空中不动,空气死寂,她站在地上发颤。
                不敢去感受师父的目光,却不能忘记师父的问题。必要回答师父。低得自己都听不到,师父定然听得清:“以为仇恨还能支撑我……以为,以为……以为师父早就厌弃我了……师父,我错了!”
                呼喊破空,泪水如注。她错了,扰乱天下错了,残害他人错了,是她背叛了师父的恩义!她根本就小视了师父的恩义!师父竟然没有放弃她,拼死挽救,拼命寻找,才有今天……师父,小骨要如何报答你!
                白子画眼中浸入她的痛苦。她的感激,大抵从不曾受。我为你做这一切,理所当然。保护不好你,是我的罪过。你受了多少苦,受了我多少苦!苦到不敢相信我……凭什么相信?妖神之力不属于你,恶念也不属于你,我强加给你这一切,还让你相信!
                白子画扶在她肩上的手颤颤巍巍,却矢志不渝地将她拉向自己,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这样是否就能梳理他们心中的芥蒂?怀中人在心中,心中满是她的苦楚。想说从来没有放弃她,可哪一次不是重重伤了她?
                花千骨感受到他的痛苦。师父你的怀抱和抚爱藏起了多少痛苦!你只想给我温暖,把痛苦留给自己。可你留给自己的,我一样感受得到。
                何忍再谈及此事?想出问些旁的问题:“她当时就断了一臂……”是怎么回事?这个疑团隐没在之后接连的惊涛骇浪中。
                “那是泼你绝情池水的惩罚。”白子画吐出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如此重,却小心不伤到她。
                “是师父?……不是师父?”
                脑中嗡的一声,一阵虚空占据,万千纷乱只剩下清晰两条线:是师父惩罚了霓漫天,不是师父惩罚了她!
                白子画点头。瑶池她疮痍丛生的脸,猝然入目……他心上是烈火焚遍,又遭万道砍斫。那小骨要如何受?岂是他能设想!他更不敢想,绝情池水……难道,小骨一直认定,绝情池水是他所为?
                “绝情池水……”白子画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左臂的伤疤剧烈噬咬。抱着小骨,他惟一的痛楚和救赎。
                “师父,师父……”花千骨艰难地在他怀中抬起头,感到他疼痛的重量,他疼痛中有一种赎罪的满足感,再忍不住哭喊起来,“这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师父不痛,不要啊……”
                小骨的哭声连起一片过往的伤痛。白子画恍然,小骨所受的苦,莫大于心中认定师父对她的伤害。偷神器为他,受刑罚为他,他却忍心泼她绝情池水,惩罚对他的深情?小骨是多么痛不欲生!
                他从来不解释,而且每每隐藏。言语说出来就太轻了。可不说,小骨心中只是累积了更多的不解、不甘乃至不忿。这么多年做她的师父,就连以为对的地方,也错了!
                “小骨,绝情池水,不是为师。”白子画生硬地吐出几个字,想解释,瑶池穿心那一剑不是出于本意,十六年的囚禁一直没有离开……却再难于开口。
                从来认为,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太微不足道,他原当保护小骨却未能……他的不忍,和挣扎一样怯懦,旁人不知,她不知,连他自己也不知。你是不想伤她,自始至终不想;你是疼她,疼得日胜一日。可你做的那些,你没能做的那些……你根本弥补不了给她带来的伤痛!
                是想护她。实无可说。可不说,小骨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感受:他是一心一意要置她死地,七年侍奉,一朝赴死,只换得他无情无心。断念剑是他所刺,绝情池水是他所泼,流放蛮荒是他的命令,小骨才替他挡下一剑他立即一剑穿心,十六年的囚禁里从不屑看她一眼……哀莫大于心死,他伤小骨最深的,还不是为数骇人却总能数得清的剑!
                左臂上的伤疤渗出血来,一滴一滴淌在花千骨脸上,血水渐淡,泪水渐浓,又注入新血……桃花与月色同夜,一尽惨白。
                花千骨心惊覆过心痛,心痛覆过心惊。她不知道,师父是这样竭力保护她,却从来没有求过她的理解。她悔恨自己如何引得师父伤痛发作。师父对往事不能释怀,每每沉思,面容饱浸苦水,疑惑满火煎熬。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记忆在师父的伤疤上兴风作浪。
                以为,师父身边又过去二十余载,朝夕静暖,足以淡忘。其实只是疗伤时,暂时没揭开更深的伤。
                “师父,对不起,我错解你了,对不起……我们不想这些了,好不好?小骨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了。小骨只知道,师父待小骨很好,代我受那么多销魂钉……啊,说了不说的!师父一直待小骨很好,前世今生!”紧紧地抱住白子画的身子。
                什么都没有过,什么都不重要。我就这样紧紧抱住师父。没有疼痛,没有错解,只有师父!
                白子画不语,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伤口的疼痛并没有减轻,但也没有加重。他不去想疼痛,只想着小骨。有你,一切都不是疼痛。
                白袍溅起朵朵桃花,一朵朵更大。漫开秾艳,心血无边,凄厉了月华白练,缟素满殿。和血色相映的,只有花千骨哭红的脸庞,泪水要洗透伤口之源,从孤岛坠落的绝池水浅。


              IP属地:江西1041楼2017-07-25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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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六、《六界续书》?(《六界全书》竟然有续!续,即是他们此下;六界,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上)
                  “我给师父止血!”花千骨在白子画怀中良久,桃花淡红,血深红,天空最后一点日光的暗红,就连缃色近白璧的宫殿都隐见殷殷血迹……师父的怀抱如此紧,如此热,如此痛。除了这个怀抱,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竟好一会儿才恍悟到师父的伤口仍在流血。
                  “尊上!”幽若不知从何处御剑而来,见了这一幕,如临大祸。“尊上你怎么流血了?师父,你哭了……”
                  花千骨刚从白子画怀中挣脱出来,见幽若冒冒失失也不及细问,只想正好自己法术不力,幽若能帮上忙。
                  “你快帮师父止血,我去端水。”说时已经跑开。
                  她如何不知,绝情池水之伤本无疗愈,只有发作与平息、加重和缓解之分,全在自身定力。料定师父不会去用清洁术,花千骨就只想用净水清洗一番。重要是,师父若少思及悲苦往事,疼痛就自然少几分。
                  是不是不提旧事就好了?为何睁开眼睛,就多了许多思虑?失明时,又有多少次没有看到?不可以,她不能总让师父受此折磨……这实在太折磨!
                  暗暗下定决心,要回避过往。
                  水一路晃动不停。木桶似乎大而无当,水也无边无际,心随之不知摇荡何方……
                  终于走到师父跟前。
                  白子画坐在石凳上。秋木岑寂,只有不断的叶落在秋风,不断的血流在静夜。幽若在一旁坐立不安,手忙脚乱。但清洁术也就一种,来来回回,她围着白子画转。安静震慑于哀伤之力,她无论如何也扰不动。血流无息,汇入这安静的川流。
                  从过往的伤痛流来,又流向未知的将来。哭泣被沉默窒息,刀剑又划破旧伤……这就没有尽头,就没有尽头么?
                  不要!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该忍受的她和师父都忍受了,难道未来也要……
                  听到木盆和水声的撞击,泼了满身的水才洗开整个世界的血影。师父还在流血,你瞎想什么!
                  拾了木桶又去打水,再不敢多生一念。
                  稳稳将水端来。和木桶一齐落地,双膝跪倒。低头蘸了清水,素白葛布成血,清水里丝丝编织愈浓密。师父的伤口不忍视,她洗伤口的手却稳如盆中静置的水。这样的镇静让她害怕,更让她安心。山雨欲来风满天地,无论未来会有什么在等待,她要在绝情殿静静地守着师父。
                  师父痛不堪受,却不忍见她跪着,伸手要来扶。
                  花千骨摇摇头:“师父别动,这样伤口才能好。”言语故作轻松,只在深信不疑中:只要她好好照顾,伤口不出几日就能痊愈。
                  白子画看着膝下小小的人,小小的手似翩翩蝶舞,苦恋惟一花色血红。浸湿的衣裙贴在地上,勾描出地的冷硬和她跪着的单弱颤抖。
                  血必要快些止住,不然这傻孩子还要穿着湿衣裙,跪到几时?这样一想,心念反是随着她一次次擦洗伤口的水声沉静下来。她孩子气的脸满是认真,一副侍奉师父身旁天地皆定的样子,不是初来绝情殿的她么?疼痛在回忆里沉默,血色在桃花中归位。
                  “怎么会……”血止住了,幽若早忍不住了。
                  二人不语。
                  白子画扶起花千骨。抱入怀中的人又湿又冷,小小的贴着他心口。心口惊寒,更生热力。她的惊惶,和他的心一起跳动,一起纳入生之脉搏。
                  生生不息,以静待动。最终淡淡道:“不早了,都去歇息罢。”
                  幽若呆楞在木桶旁。他扶着小骨往殿内走。一路没有松开她。她碎步跟上师父的步子。牵牵绊绊,如影随形,长依长伴,无碍无妨。
                  诸多事理需要一个解答,但不是现在。未来的路还很长,旧结新劫,从长计议。
                   “师父……还痛吗?”花千骨忍痛问。
                  白子画摇摇头,又摸摸她的头。扶她躺下,随即躺在她身边。
                  这么近看着师父的面容,云汉洁白,高出尘埃,如何能这样近?花千骨一动也不敢动,怕从这高空跌落凡间。终于还是拉住了师父的袍袖,在白子画心中牵动一串笑意柔暖。还是那个孩子,深深的依恋是满心敬畏,溢出浅浅嬉闹。
                  握住她的手,用最小的力气和最大的温柔,可她并不敢乱动的小手更柔软。在她的柔软中,声音更轻和:“早些睡罢,明日早起。”
                  明日早起,是要修炼吧?真好,又回到那无忧岁月,没有世人的繁复和伤害,只有这完人的纯粹和关怀。这么多年,她知道和不知道的时刻,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最初的绝情殿!
                  白天那个赌注,早被抛出绝情殿万里之外。跟着师父修行,从最初就是天大的渴望。这个渴望与日俱增,在不能得的时日里思之若狂……从不敢想,任何时候都不敢想。能这样牵着师父的手,依在师父身旁,再不想要更多。
                  只是师父的伤口还会疼,如何不让它发作才好?
                  怕还不仅如此,细细寻思那不断绝的血迹,是心相,是旧痛,恐怕也是……预兆?师父说,神祗命运自不会简单。可是过往那些还不够么?更重要是,是她当承担,为何要师父陪她受苦?
                  心有此念,不能入睡。
                  白子画也在想着同样的事。不管如何,不能总在她面前旧伤复发。来日方长,他和小骨的心结,只有慢慢解,边历练,边解答。而不是整日对着伤疤。冥思苦想无益,不如修行。
                  是修行,是历练。伤口不只是伤口,过往的心结,必然是之后的历练。他已明了。
                  不明了的却也不少,曾经在小骨和天下间难于平衡,弄不清道与情的牵连。如今小骨旧伤初愈,她的世界终究不是这小小的绝情殿,他将陪她一起去六界行走。当年收她入门,就深知引导之艰难。引导至今未结束。自己曾是不急于求解之人,一切顺其自然;从此保护小骨是必然,却有了更多难解。自此急于求解,却急不来。
                  身旁小骨也没有睡着。他拍拍握在手中的小手,用静夜里洗练得更柔和的声音说:“小骨,师父的伤会渐好,你安心。”
                  “是,师父。”
                  小骨清浅如溪的嗓音里藏不住不安。他听到了。不安还不仅因为伤口。他也听到了。
                  “好生歇息。”又轻轻覆上她的手。真气丝丝从她手中化入,熟悉她每一道气脉,就如知晓她心中每一缕曲折。
                  “师父,修仙就要断念绝情么?”小骨却不肯安睡。
                  “小骨,为师也不知。若一切预先可知,也不必历练了。但立身之本,却始终可知:天下和小骨,都要珍惜。”太多不知,师父只能给你一个最初的回答;不过最初之中,必有最终的法则。
                  “师父,你一直在守护天下和小骨。”这句话在黑暗中打开一个伤痛的出口:你一直守护,全无失职,可是老天还是那样为难你……
                  “未守护好。苍天重给师父一次机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师父这次一定护你周全。
                  “是小骨不听教导,不是师父……”小骨却在想自己的过错。
                  “师父会……教导好你。”如果你有过错,那我再不能犯教导不力之过。
                  还是“教导”二字。小骨说出口,由他重新确认。
                  二人始安。
                  真气又化入,绵绵深情,无言无限。不多时她均匀的吐纳,也融入他的气息。你睁开眼第一日,着实不易。纷纷扰扰,此时才在睡梦里暂息。你才能真正做一个孩子。先把一切烦恼交给睡梦,交给师父,师父会守护你的梦境。
                  白子画方调息待入睡。想来妖神之劫也算圆满化解,遗留下这些心结,总也有解释之日。小骨还是孩童性情,他作师父的要耐心引导。
                  还是她师父。小骨那个赌注,下得也奇。许是真需要。光明延伸开更大的阴影,疑惑从此被照见,解答之前,他也觉得不宜更近她。毕竟这也是二人修行的一部分,修行还是当清心少欲。修行也需要他指引。我还是作你的师父,不是不疼惜你,必为你计深远。


                IP属地:江西1044楼2017-07-25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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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9 03:58:05
                  广告
                    第一章、六界续书
                    六、《六界续书》?(《六界全书》竟然有续!续,即是他们此下;六界,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下)
                    第二日花千骨醒来就开始寻师父。她失明时,师父总会守着她醒来……
                    匆匆更衣洗漱,没看清随手拈来的衣衫,没看清水中的容颜。
                    正想如同以往一样喊几声“师父”,就会听到回应。却心生一念,不若悄悄去找,想起幽若的“偷窥”。不,不,她这不是偷窥,她只是静静去寻师父,不扰师父清净。
                    四处都无人,就如幽若未来的绝情殿。但师父一定在某处。
                    抬步跑去书房。初来时师父就在书房。
                    师父果真在。正端坐案前。还是那个陈设清简,一物不多、一丝不乱的房间,还是那个从内至外仙风剔透的人。那时她第一次在绝情殿醒来,努力了一年才来到这里,又找遍了全殿才找到师父。她蹑手蹑脚走进书房,不敢多看即俯拜在地,请师父早安。恍若隔世。
                    咦,师父手中之书,扉页墨绿犹如老林年深之竹,书页微黄似经世长者温蔼之面,字字古拙味之苍劲有情……她见过这书的,那时她还少不更事,但如此奇书如何能忘!这不是清虚道长所托《六界全书》又是什么?
                    六界……她心中敞开深广,是伤口,是世界,是记忆,是未来……根本是她逃不开的:这六界,本来就是她心中之物!
                    白子画凝视此书,脸色愈见深肃。花千骨心中也随之沉下来,吸一口气即沉入脚踵,几乎要定在地上。费力将那口气吐出来,跳着走了进去:“师父,我这算不算是‘偷窥’到了?这可是我们茅山之物!”
                    白子画却不言语,面色愈发谨严。师父蹙眉,眉峰深秀,山色更峻拔,四野清肃,圣地杳无人。师父深思时竟也这般惊人地美!天啦,以前早就害怕得低下头了,如今竟然多看了一眼。
                    但也就是多看了一眼,还是低下头去。
                    俯身下拜:“徒儿给师父请安!”
                    最初是想和师父玩闹的,行礼间恭谨,早洗去嬉笑。千年如一日的仪式间,她在师父跟前的位置,早成为故乡,飘散心魂芬芳。
                    白子画肃容一缓,依稀记得百年前自己的话:“以后这些就免了,这绝情殿上不止你我师徒二人。”
                    花千骨站起身来,笑意如晨花初绽,芯蕊芳色尚浅。正待在白子画身旁坐下,霍然入眼的,再不能让她安坐和师父说笑。
                    “以前《六界全书》上没有……”花千骨盯着《六界全书》终章,不能移开目光。上面分明写着“六界续书”四个大字。但这却是最末一页,那续书又在何处?
                    续书,续书……这必定和自己相关,就如六界一样!师父昨夜说,苍天给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就是要续写六界么?
                    六界。生死一场,才知这六界有多么大,这最初接过手中来的书有多么重,危难,承担,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人生天地,又如何能不呼吸?新吸入的一口气里,有师父的挂怀,有朝露的期待。
                    “师父,我们去茅山!”那里是过往劫难的开始,指示了上一世。这一世,也要先回到那处。
                    白子画点头:“你先去修炼。”
                    花千骨明白,修炼必是要抓紧了。还未坐下就起了身,快步走出去时没忘了向白子画躬身。
                    绝情殿一向是她风驰电掣之地,可是还在门口就撞上了什么。
                    幽若,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幽若慌慌张张要跑开,花千骨听到师父的声音,却是从院中传来:“幽若,你师父现在法术全无,你助她些微。”
                    花千骨很快觅见桃林中那个身影,喊道:“师父帮幽若收了个徒儿!”
                    白子画定神看着二人,绝情殿何时多了两张孩子脸,这一刻幽若真的很像他的小骨;他心底何时多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却不像来自他处,只是从他心中苏醒了。两人看不到他,他微微一笑,春风春水,涟漪舒展。
                    静待涟波,漾满心湖,细数春枝,晓风不促。每一朵含苞或盛放的桃花,都是小骨的羞容和笑颜,密密匝匝,随着时日荏荏苒苒,开满了绝情殿。绝情殿断情绝欲,是他清修千年之地,如何在他来到之前,种满了桃花,温暖如她?
                    可曾想瑶池收留了这个孩子,她衣衫褴褛、满身煞气,应对那艰难未卜的宿命,惟有一颗不谙人世的赤子心;她拜倒身前,请求收她为徒,大眼睛里澄澈了整个天地的欣喜和寄托,她拉住他衣袖,不敢松也不敢重,他如何就再迈不动脚步……那日,桃花成海,仙音传世,心底最终留下,清清切切,是她轻声恳求,满眼祈望。
                    可曾想七年时光,倏忽,难逝。满殿桃花,有人面相映,方是本色。她血中异香,屡屡伤及花木,却精心耕耘,自此春色常在,怒放胜昔。她善良乖巧,却偏执深植,灵气高却入世浅,平日修习他时有训责,终不改她本性,终唤起他真性情。可曾想一曲谪仙长怨,人面不再,桃花笑春风。待到泪枯泣血,血里方知你一心为我炽热,方知没有你的绝情殿,桃花亦绝情,凄凉成林!
                    曾是空如天地,又为你笑语唤醒,一瓣一朵,一树一林,春日来迟姗姗,来时徐徐,花开无声,终期无期。哪知你离去,七年花期太短,一日成殇!桃林失血,你用你微弱一身、满腔热血要救回,诛仙柱下血流成河,云宫前血雨成海。桃花春风,暖了心怀;桃花血色,惊了心魂。
                    可曾想长留山海底醒来,你原谅了过往,守在我身旁。你一声声唤着“师父”,反复确认最初的关系,多少苦难,真纯经得起锤炼,泪水尽处的欢笑至柔至坚。你要师父带你回绝情殿,你想知道那里的桃花开得好不好。原来,桃花早就种在绝情殿,种在我心里,等待你的到来,等待你暖了我的世界,牺牲自己还我一个世界,最终不再绝情。最终等待你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重新建造这个世界。
                    桃花总如你,修得我深情。
                    笑泪满怀,恣意流露。心念无限,追思有度。还有前路,六界续书。
                    桃林一如天海。芳菲春景,灼灼物华,时序之始,厚爱得天。天之苍苍,海之溟溟,其正色,其本心。
                    白光一闪,淡去了桃林绯红,海天蔚蓝。白子画已飞身离开绝情殿。
                  附注:
                    《论语·微子》:18.5: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战国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IP属地:江西1045楼2017-07-25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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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七、断念?执念?(一往的坚持只是本心?曾经的认定可是偏执?执著于情或道,物极而反有何异?执念也罢信念也罢,本心不知命运,同路同心同修行。)
                    (上)
                      云霞绮彩,散碎天空,绚烂相连。远方海浪,在天边嬉戏,入暮晚响,愈细密轻柔。桃花精呼朋引伴,轻歌曼舞盈盈款款,换上霓裳更轻婉。
                      洁白的身影又出现在绝情殿,万年不易,皑如山雪的衣襟上,如何跳动着夕阳归去时的笑语?
                      白子画哑然失笑。心中暖意是海浪嬉逐,月光轻抚。无心赏景的小骨,此刻成了他眼前最大的风景:
                      小骨正百折不挠地对着一柄剑念念有辞。剑倒是腾了起来,却是忽高忽低,时左时右,似在有意和她作对。幽若在一旁挥动着双手,也和那剑一般离了使唤。声嘶力竭的语声,在风中散乱。
                      白子画静静看着,怕搅动了回忆。回忆里每一漪细浪都让他沉醉。
                      花千骨早不顾浇满汗水的急切,淋漓得焦头烂额。师父离去一整日了,她却不能奈何一把剑,如此没出息!师父教过的啊,教得那样轻松……死命回想那些口诀要领,行止不定的剑只是愈发泄漏她心中的慌乱。
                      每一次提气都要拼尽全力,直到无力再寻思其中要领。每一次剑起,都热切盼望着剑能平稳停驻,虽然一次次的失挫让她不敢去相信。
                      我真做不到?那也要一直尝试,等师父回来。
                      “师父,你歇息一下!”幽若的声音时时传来,她早就听而不闻。
                      不可以惫懒!
                      如果有断念就好了!轻盈凌空,全不似那些笨拙的木剑铁剑。那是她第一次御剑上天……可是,在她的犯错和流血下,再不能载动她沉郁的情怀,她再没有第二柄剑……何苦执著?师父不是教导过,重在人的能力和选择,而不是手中的兵器。不可对心爱之物有了执念……可她根本是有!
                      不想自己天资如何差,一心要拜入师父门下。师父中毒后她宁愿师父不原谅,也要救回师父。这不都是执念?可是……受师父断念之刑,是多么不甘,现在还不甘!我是放不下,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可为何是师父亲手?为何还命我断念?
                      百年后想起,如临其境。剑身跌落在地,金石声里闪过师父衣袍的莹白。瞬息回到今日,师父就在身边,师父分明也用他的执念保护着自己。
                      还未和师父的目光相遇,师父白袍上瞥见的一束清光早就滤净一切,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全力御剑。
                      从丹田凝起一道力。终于有这样的力道!再灌注到剑上,剑缓缓升起了。此刻正好,跃上剑身!气息的极限,发力处断弦,剑向一旁飞去。化不尽的那道力,趁气息之弱四处游走。地不再是可以站立之处,她恍惚感到整个身子向前。
                      今天摔了很多次了。可现在是让师父看着。她终究没能自行克服困难。罢了,向师父求教。徒儿实在不济……好在我已经是你徒儿,不用担心师父不收我!
                      抬头间消失在一片纯白,汗水沾湿的尘土在眼帘散开。今天摔了多少次,这一次却一点也不痛。
                      师父向她伸出一只手,玉石仪仗的伸举之间,她一切担忧、怅惘、疲乏、焦灼,消弭殆尽。
                      “你还不会御剑?我教你。”泠泠清弦,冷月碎玉。洗入心田,轻漾她笑容浅淡。百年磨难,不能刻写更深。最浅最淡,惟他用心至深至纯方可解。当年师父月下教她御剑,不也是这样说的么?师父全记得!和她一样。
                      低头按捺笑意,似要回避月光的羞涩。怎么却似,她的小心思全被师父看到了。
                      笑容还是从垂下的脸庞摇荡开来,触到一片温光。有些破碎,不然当是凛冽的。游丝柔韧,丝丝耳鬓厮磨,晨课宵眠寸步不离,有师父的气息,有她的回忆。是师父脚下之剑,薄削一叶,冰花千层。布满的裂纹渗入人间温情,芸芸死生,营营痴念。剑身又复完整,她的五彩更化入师父的纯白底色。
                      断念……断念!我还能见到你!
                      师父……师父!师父,你不仅带我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切。你修复了宫铃,还修复了断念。你给了我绝情殿这个家,我背弃了你的道,你却还要带我回家,还要让一切重回!
                      山水万重,惊喜如最初。那时她来到绝情殿,最大的惊喜,却是心魂深处,似曾相识。
                      笑之浪花在泪之河川里翻腾,迷蒙了师父的面容。端肃的师父也动容。
                      是否最幸福时,人会动情至于伤怀?
                      师父玉容点上一滴露水,是她的泪水?不,任何过激的情感都可能触发师父绝情池水的伤痛,何况断念刺破的,诛仙柱下血海……
                      也刺破她隐藏最深、最无力隐藏的情怀。只想扑入师父怀中大哭。师父眼中的温情无一处不庄严,师父一向如此,不苛求,不纵容。满月的潮水在常年恭谨修持的堤坝里自如。
                      她蹲下身抚摸了重逢的故友,又轻触师父的袍袖,小声道了“谢谢”。心中感激,重过“谢”字太多,她承受不起,在师父脚下俯身一拜。不待师父扶她起来,就将手放入师父伸向她的手中,上了剑身。
                      倒是断念不似他二人不善言谈,见到两位旧主,发出嗡嗡之声,破空清响。天宇岑静,只在两心间震颤。
                      两人飞入空中,一旁看着陶醉的幽若,融入月下桃花天海不见。
                      又是月明。
                      看不到站在身后的师父,却知道月光澄澈千里,也只能作师父的背景。
                      “师父那夜教我御剑,就想过要收我为徒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白子画,仍如当年那般,感到没了呼吸,整个人浸没在他清如水、淡如月却涤尽天地的光芒中。
                      “我不是在瑶池就说要考虑么?清虚道长临终托付,你也足够努力,我不应不收。”平静如脚下之剑。
                      “师父做任何事,都是因为应当吗?”花千骨几许怅然,师父说得太一本正经。你为我做这么多,难道就回答我“应当”二字么?师父就不会……和我一样,很想而非只是应当?
                      小骨站在他身前,气息急促间,近几于无的距离更浮动不见了。
                      “真正的应当,最是纯粹出于本心。”难道不是么?于情于理,都是一般,无疑无悔。
                      师父干干净净几个字,月华无尘,流入心间,雨水清甜,花开无声。多一字则赘余,热切一分则失度。她期待过师父只说“想”,可师父岂会同凡人一般,焦灼于愿望,受累于承担?修心爱世,不是努力克服心中的欲与恶,只是从心本然。守护身旁的人,不是同出一理?天下和珍爱之人曾是两难,但不是初衷,也不是归处。
                      “师父,你说清虚道长为何偏要将我托付与你呢?他知道那样多,早看出我的命数了罢?”花千骨心中许多疑团,这位老者在她人生风浪的开端就逝去了,却对她的一生和天下命运做出预示甚至安排。他站在怎样的高处瞻望,只可仰望;却是温慈可亲,把她托付给师父……
                      “应该,也知道我是师父的劫难……”花千骨的声音小下来。越想越不可置信,清虚道长也知悉师父和她要走过的艰难。是怎样的人,能看穿至死的艰难,坚信死地后生的圆满?这也是……执念?却几乎是一种修行的大智慧、大自在?
                      “命数不须修改,只当引入正途。你受如此苦难,因你能力如此。放出妖神的是你,比是任何其他人要好上千万倍。至于劫难,不经劫难,何来正果?”在一切的开端,清虚道长以临死前消弭天人之界的彻悟,做出了安排。
                      白子画的语气,不似花千骨忽高忽低,一贯的平静深沉,蕴藉多少情愫,他自己也不全知道。花千骨难得在师父的言语里听到如此敬意和感激,也从未听他评论过妖神出世之事。万万想不到,师父竟认为,他们实是做了该做的事!
                      “小骨,”师父将她的名字长长地念出来,似要从这个在他心中最亲切和珍贵得惟一的名字,开始一段长及一生的教导,“你知最后那一战,伤亡惨重。可多少生灵,却最终死于师父那顷刻的癫狂?你想救人,却害了更多人;我想守护,却偏偏是我造成最大伤亡。老天给我们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么?执著于情,执著于道,极度的偏执常会引向愿望的反面。归根结底,我们修为不够,不能参透。救人是善,可人事繁难,岂单是一个‘救’字成全?卫道是善,可究竟何谓‘道’,我们领悟有限。不顾你一人怨愤通天,由神及魔,可见这一人之痛苦,又岂比天下轻?皆是生灵,每个生灵才是修行之人最当珍视和守护。小骨,师父虽不知这《六界续书》所写为何,但已然看到你我的责任。曾经因你我的偏执让生灵受苦,如今要去直视心结,爱众生,就要进入生灵各自的苦乐。人同此心,又如何能无视你的苦乐?宿命让你放出妖神,错的不是宿命,也不是你救人的选择,而是你选择背后的偏执;众生亦偏执,顾一己生存,必要你牺牲,师父也只顾了众生的偏执,而非你的受苦。直至我逼你成魔,最终入魔。我伤的人,比你更多;你伤的人,亦因为我。该谢罪天下的,难道不是我么?”


                    IP属地:江西1046楼2017-07-25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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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发不出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再等等,不行这一节就不发了,贴个晋江的链接,直接发第九节。


                      IP属地:江西1049楼2017-07-26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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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十三、各自去往,皆是应当 (人的愿望,人的可怜。疯癫执念,从此长随。各自去往,皆是应当。有罪与罚,亦有悔悟之机。一时找不到法子,且行且看。可以预言,在于懂人心。)
                          “我觉得……竹染想要的,和我一样……”花千骨沉吟着,每个字都被时间的苦藤绊住,却没有怀疑的毒汁。
                          最初的,是最好的。
                          白子画心中一痛。她知道小骨想要什么,那何尝不是他痛失多年的?珍藏在心也珍藏了与日俱增的渴望。不敢想像那些没有小骨的日子,一刻都怕,却有百年……还好小骨就在身旁,每一声呼吸都能驱散记忆的阴寒。
                          那师兄呢,这么多年看着竹林苍翠心中苍老?他不曾懂……虽然竹染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想才明了几分,同时所有人世之苦也入心几分。竹染也像小骨,两人各有天性的偏执,又都遭逢命途坎坷。步入邪路,与其说是贪念更多,不若说,是不能承受失去,失去的太重要,是整个世界。重回过往,不可想像;如果还能想,这便是是惟一想要的。
                          听到小骨说话,这个声音回想了无穷次,还想听无穷次。自己的疯癫原来并没有好……但小骨恢复了,他不能再是这样的情状;还要引导小骨,不能再做不好这个师父。
                          “师父,魂飞魄散的人,还回得来吧?如果……如果竹染能回来,他和世尊应该能和解吧!如果琉夏也……”花千骨没说下去,笑了一下,也甜也苦。自己现在太幸福了,还想要更多,如果大家也能和她一样幸福!
                           “小骨,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消失,只是一时不见。”还是用他以往说话的方式。他自己知道,这“一时”,对人太长。我找你太长时,等你太长时。
                          清怀始终一言不发,听到此处,一声轻叹。涤除人世情感,无中生有般,生出了悲悯。白子画二人都听到了,听懂了。也是经过爱和苦,爱和死之人,如何不懂人的愿望,人的可怜……
                           “师父,有什么法子没有?”花千骨得了师父这句话,看到了希望,并深信不疑。
                          “你在蛮荒时,师父也不知有什么法子……”见小骨瞬间就欢喜上天了,白子画更沉入人世之重,“之后,老天不是回答我们了么?”
                          师父沉声入了过往,过往又是延伸到将来的此在。花千骨感到很踏实,就和师父站在这片大地上。
                          传来清怀生涩的嗓音:“各自去往,皆是应当。”
                          花千骨愣住,不大能明白,却又觉得说得有理。清怜对师兄的爱,只能在死后,但也是成全,也是归处。清怀守着师妹在蛮荒数十年,之后师妹还是离开了,去了她应当去的地方,留下清怀一人。这就是清怀所应当吗?好凄凉,他却这样平静……
                          “请二位同我去。”清怀继续说。自然是去他们当时的住处。
                          只要有小骨的一息一迹,白子画都没有清怀的平静;若没有,直要思之欲狂。是清怀更近那个正果?或许是。也不是,各人修行不同,正果也不是千篇一律。
                          那是一处松树林,屋舍偏狭。大抵在蛮荒也是不可多得的安逸。可怜他的小骨竟在此地流落,他拒不召回……
                          屋中整洁,粗木桌椅上都铺着麻布。蛮荒万物生存艰难,小屋荒弃多年亦无蛛网鸽翎。再无长物,却给人舒适之感。花千骨突然想,这一切,一定是清怀照料着的。
                          “我们四处找找。”清怀道。
                          白子画二人站着不动。如何好去翻看他人的记忆?
                          “一起找罢,尽快找到。”清怀坚持。
                          一句“尽快”,他急什么?是不想多在此处逗留,还是不想外人惊扰此处?
                          最终还是清怀自己找到的。
                          “原来你把碎片收起来了。”清怀说得很慢。像是太重的记忆,容不得他快。
                          清怀在清怜枕头下找到一个麻布缝合的小口袋,蛮荒和受苦没有色彩。里面是清怜黑白失措的碎片,还带着失措的愤怒。想来是大师兄的物件,她终究不舍得扔,却也不愿意告诉清怀。
                          “可是……可是只是白纸啊……”花千骨摸着脑袋,刚要感慨和感激清怜,这回线索又断了。
                          “我们去穷极之门。”白子画语调里没有惊讶。只要还有一丝遗迹就好。清怜必不舍得把这份爱损毁得灰烬无存。就如小骨,毁尽他们间的一切,却要诅咒自己永生。
                          三人御剑飞到那日光射出之点。
                          白子画施了个法术,只见广袖在光点间游走,交相辉映,却再不见任何动静。道了句“稍候”就落了地。
                          “师父,我们等什么啊?”花千骨眼前却骤然浮现出东方彧卿接她出蛮荒的情景。摇摇头一笑,画面摇散了。现在不需要了。东方打破六界法则来救她,多么感激。但她心里等的不是他,只想是师父,能召她回去,回到师父的绝情殿……
                          “掌门宫羽。”白子画也不多解释,只是看着那个穷极之点。在这灰黑单调的蛮荒,尤显刺目。曾经以为是不可突破的极点。如今蛮荒陷落了,小骨回来了。六界又当如何,他和小骨还要走多远,他再不能划定极限。
                          “就是说师父叫幽若过来了?”还好小骨总要嘁嘁喳喳,他不会沉溺一个思绪太久。不是冥思苦想,而是要去寻求解答。
                          清怀说想去以前住处待上片刻,祭拜一下师妹。
                          花千骨想白子画陪她到处走走,白子画自无不依。小骨不念旧恶,欢乐常在,单纯如初,甚是可贵!
                          他们去了斗阑干的屋子,却失笑地发现屋舍被打扫过,里面还装饰一新。竟是珠贝满缀,璨若龙宫。看来是斗阑干和蓝雨澜风来过。花千骨高声叫唤起来,二人却未作出回应。傻孩子,他二人若在,不早碰头了!
                          “师父,我们也留下点什么吧,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过?”花千骨凑向坐在桌旁的白子画。
                          “你想留下什么?”白子画含笑,这孩子又生鬼点子了。她小脑袋凑过来,一束发丝轻拂过他脸庞,他的日子又活了。
                          “师父,你可以把水变成雪人吗?”花千骨想起那时的斗阑干不能行走,以雪人为坐骑,想起他们都管雪人叫“雪儿”,想起自己孤苦绝望时在斗阑干这里感受到长辈的关怀……往事苦寒,此刻的幸福却能温暖。
                          花千骨一笑,才知心湖浪深,深处也有暖意。师父转眼间已把雪人做好,还真像斗阑干的雪人!没想师父如何知道,师父自然什么都知道。
                          白子画在哼唧兽那看到小骨在蛮荒的日日夜夜,自然懂她的心意。小骨身边总有好人相助,他心中却不能安。那时小骨在蛮荒苦不堪言,他却无能为力。小骨,你是最需要师父的,是不是?小骨放心,师父以后不会把照顾你的机会给别人了。
                          “师父,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那时都是我做菜给斗阑干前辈和竹染……”
                          “小骨,下次。我们去穷极之门。”白子画拍拍她脑袋,传音给清怀。师父什么都想,听你说话,陪你吃饭,带你游玩……来日方长,现下还有现下要做的。
                          “啊,这新奇地方你们不带我来?”老远听到一声喊叫,破空传来却带上了童音,只是力度不弱。白子画知道是幽若。却是看着小骨。绝情殿上,几时有了这两个大孩子?
                          “新奇?”花千骨重复幽若那两个字,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没有任何人会因为新奇想来这里罢!幽若小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幽若来见过清怀道长。”白子画淡淡道。
                          清怀自是不知长留山换了新掌门。二人平静地见了礼。
                          “宮羽拿来一用。”
                          “尊上要做回掌门啊,太好了!”幽若高高叫喊间双手也抛向高空。
                          “只说拿来一用。”白子画口上冷淡,心中已然在笑。这句话你也能想当然?真和小骨是一路人。
                          幽若双手奉上宮羽,悻悻然写满一脸。
                          白子画找清怀拿过小布袋,和宫羽叠放,默念咒语,洁白宮羽和天边白色光源连成一线,之间一个光点瞬间被银色刺透,强光日月不胜,六合八方无分。整个陷落的蛮荒被银光照得通透,霎时目不可见物。银光一闪而逝,伴随一道快不可见的白色光芒。白子画飞身跃向那道闪光,和天边最亮处合一。落下,不复有此光。手中一枚信封,白如衣袍,清光轻敛。
                          “清怀道长,是此信封?”
                          清怀点点头,无波水面终于流出一丝惊讶。
                          白子画也不藏惊讶和敬佩。清虚道长这次施法,事隔百年,几经周折。信函被毁,碎片又被保存,他算清的,不仅是六界变幻,更有人心。
                          “你们看,长草了!蛮荒万木生!”幽若大叫道。
                          “从此不再有蛮荒……”花千骨喃喃道,“那也不用再流放罪人来这里了?”
                          白子画心头无奈一笑。小骨太善,总希望不要有任何罪过和苦难,一切人都可以挽救。“小骨,世间总是有罪有罚,”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从心透出的信服在眼中流溢。补充道,“亦有悔悟之机。”
                          “这信是什么?”幽若的好奇心旁若无人。
                          “道长,可以拆封么?”白子画问。
                          清怀点头。既不可置信,又确定无疑。
                          白子画却把信封递给花千骨。花千骨想也没想就接过信封。却如何敢开启?师父为何要让我来?却见师父对她缓缓点点头,就如把一个世界交托给她,不可推脱,不得怠慢。
                          控制住手不发抖,生怕看见什么厄运的预兆。打开来,她和幽若异口同声“啊”了出来。
                          里面只是一张白纸。真是无字天书!
                          白子点点头,拿出《六界全书》,翻到最后一页。青光大作,只在顷刻,来不及去感受异相,来不及惊叹,就消退如平常。雪白的信纸覆在“六界续书”那几个光亮染白、近乎透明的字上,白纸上开始呈现墨迹。


                        IP属地:江西1055楼2017-07-27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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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十四、天书首行(天书首行,新历练不知。心念纷纷,修为尚不够。幽若要补全记忆,小骨永不忘七年时光,怕你记着我给你的伤痛。续书也提示过往,回溯,回归。)
                            “神复天地,仙化劫缘。六界历遍,持衡求全。”
                            只有一行。写在页首,让人感觉应有下文,却不可见。
                            大家都盯着这十六个并不大的字看。字迹中规中矩,平淡无奇,全不似承载天大机密。
                            幽若总是第一个说话:“原来这一切早有注定,清虚道长简直无所不知啊!”说完后还合不上嘴,似还要从张开的口中,倾泻不能言传的敬佩之情。
                            “他是幽若在这六界中敬佩不已的第二人!第一人当然是尊上!”幽若还滔滔不绝,着重中的重复和新意此刻却没有人去在意。
                            清怀垂眉垂袖,伫立愕然,惊讶也是隐者特有的落寞,肃秋如洗。
                            “六界历遍,持衡求全。”白子画沉吟道,微微蹙眉。终究眉峰墨淡,刚好对应那不肆张扬的十六字。
                            花千骨心中念头辗转盘桓,直到师父说话,几个问题才迫不及待脱口而出:“师父,前两句是过往,这一句是未来了罢?是何意啊?我们当做什么?”
                            “新历练。”白子画未详加解释。
                            “是……”花千骨想问“是什么历练”,说了第一个字却不再继续,只是把师父早就握住她的手握得更紧。
                            白子画再没说什么,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臂。过往留下的痕迹,本已不轻,再不须加重;未来投下的光影,笔墨未浓,且疏淡勾勒。
                            “在下告辞,请二位保重!”听到清怀在道别,花千骨心中念了句“好快”。清怀自然是要回去了,她和师父开始新历练,而清怀也要去他当去的地方。
                            听到师父也寥寥几语道了谢,道了珍重。如何嗅到师父和清怀话语间并不淡漠的关怀和感谢。这便是修道之人罢?心有大爱,处之淡然。
                            “幽若,你先回长留山。我和小骨稍后便回。”师父已然在安排诸事。这才看到幽若眼底一波甚是一波,兴致浓浓,手足也要不能各安其位了。果然,你和你师父一样,修为太低。
                             “不,不……”幽若连连摆手道,“七年来我都在师父的勾玉里,一步没有离开师父,可蛮荒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好歹让我在这里走走,补全缺失的记忆!”
                            花千骨不由笑了,她和幽若的修为,自然同师父天差地别,所以才要跟着师父修行啊。不管怎样,她理解幽若。难为这个孩子这么多年,不跟着她的时候就事事想着她。而幽若对她的关心,总是表现为她至今不解的好奇。有什么好好奇的啊?
                            却听幽若大声说:“尊上,我不是对谁的事都这样好奇的!”
                            是啊,花千骨难道不明白,幽若是关心她,这只是她的方式罢了。
                            幽若却是飞快跑开,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师祖驱赶回山。白子画心头一笑,自己并不曾不允,倒是徒儿、徒孙总是这样怕他。
                            “师父,我们要等幽若吗?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等等罢。小骨,你在蛮荒可梦见过什么?”师父眼中有些虚渺,她看不懂。
                            梦见什么?她的梦哪里做得完,可记得的又有多少?师父为何偏偏要问呢?
                            “梦见过……梦见过所有人,梦见过师父!但大多记不清了……”
                            白子画“嗯”了一声。他入小骨的梦,她确是不记得的。不然,第五层梦境里,这孩子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今日还不知。
                            也好,不急。小骨睁开眼睛这些日子来,他们倒是越来越像纯粹的师徒了。若说他一改过往,表达了什么,那也是师徒之情罢?
                            倒是自然。师徒关系本是他们的开始,他尚未做好这个师父,何谈其它?但之后呢?从师徒到夫妻,是否也正合了新的历练?“仙化劫缘”,是劫,是缘,是要他来渡化。要如何“化”?听见小骨还在不厌其详回答他那一问,也就不再深思。
                            “对了,我梦见我杀……杀了蓝雨澜风,师父没有中毒。回长留山后,我还赢了仙剑大会!可是醒来就看见斗阑干前辈……他还问我,要不要转投他门下……”花千骨自顾自说着,当时的梦多么美好!虽然自己如何会杀人,说出来都害怕;曾经想掩藏困境,动了杀机,师父险些不能原谅……还好是梦!一切都不如现下的真实好!不害怕说那时梦醒。却害怕地看到师父此刻面色大变。
                            “师父,疼吗?”
                            猛然听到小骨那句转投斗阑干门下,猝不及防从心口牵动了左臂的伤疤。知道他的小骨必然没有答应,顷刻还是如临深渊。小骨是受了他那样的刑罚去的蛮荒,师门无情,转投他人,他如何能责怪……小骨,谢谢你没有离开师父!
                            小骨在蛮荒的经历他都知道,却无法看到她的梦境。梦里幸福,徒增醒来悲苦,而他能做的,还不如一个能给小骨关心的旁人!
                            深深吸入左臂伤口的痛楚,对比小骨受的那些苦,算得上什么疼痛!
                            小骨笨手笨脚掀起他的衣袖,看到伤口全无异样,才吐出一口气。气息未平就急急说起来。
                            “师父,你不必……我自然没有答应斗阑干前辈啊,师父又没有逐我。我现在也知道,将我流放蛮荒的不是师父……”花千骨故意说得轻松,看着师父笑,只是心中深流一动,涌出一句,“就算师父……要逐我,我也不会……”
                            师父,小骨只想做你的徒儿啊!就算师父不要我了,我也不要去别人门下……
                            “小骨,你那时……想到师父……”实在说不下去,你是想到师父都会痛苦不堪罢?你是怎样坚持,不去恨师父?
                            “师父……我总想到师父,想到我让师父失望了,枉费师父养育我。我心痛,师父一定更心痛……再痛都抵消不了七年跟在师父身边的记忆,那是小骨一生最美的时光!再也不需要更大的幸福!”
                            小骨脸上泪水绽开,桃花涟涟。如泣如笑,是她在他生命中的浓墨重彩,带给他欢乐何其多,愁苦何其多,浅浅深深疏疏密密,声声息息至于心魂牵牵绊绊,牵绊住他生命的形与态,精和神!
                            小骨,是你给了师父永不能忘却的七年!无论如何,师父都不能没有你。还好你没恨了师父,谢谢你留在师父身边!
                            白子画为她抚去泪水,一触花瓣,含羞轻颤,指尖灼热连心。从心中不断汇聚的力量,终于说出这句话:“小骨,师父会给你更大的幸福!”
                            小骨用力点头,泪光明澈,雨露青阳,桃花灼然。
                            “神复天地,仙化劫缘。”你用血肉重造了大地,苍天定要怜恤你的牺牲!劫化成缘,师父以前不懂,违了本心,也违了天道……再不会了!
                            《六界续书》这四句箴言,两句都在说过往。是否是,不能回溯,也便不能再渡?不能回归,也就无处可归?
                            正要说什么,怀中的小花变了色。
                            “师父、尊上救我!”幽若传音慌张。


                          IP属地:江西1056楼2017-07-27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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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六界续书
                              十五、千年取舍(白子画的幸福只因被选择,反之是冥梵仙的不幸。世人都在取舍。你之所取,若不舍你,是为大幸。)
                              “奇怪,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难道是妖兽!”花千骨被自己这句话实实惊住。遭逢妖兽可不比身陷人手,没得商量,可能瞬间就死于非命!
                              “不会是妖兽。这些上古灵物,不会还聚集在蛮荒。”让小骨勿忧。念及却是一喜一忧。幽若不当有事,这些妖兽却是隐患。随着蛮荒陷落,妖兽失去灵力,化入寻常草木山石。妖魔若别有用心,难说不能唤醒,毕竟二者灵力相通。而这全不在仙界控制……
                              “幽若你在何处?”白子画沉声传音。既然幽若能传音过来,说明她未远离。
                              没听到回答。
                              “师父,我们去找她?”几时他的衣袖又在小骨的手中,紧如张弓之弦。
                              “等等。”又压低一分,小骨果然被他两个字镇住。垂下手来,却没松开他的衣袖。
                              小骨你是信了师父的话,还是没有信?你每每担心身边人,就要失了分寸大局,这时你就把师父说的都忘了……
                              正待管教几句,一瞬之间幽若已跑了过来。罢了,这不是小毛病,不是今日说几句就能说通。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花千骨急忙拍拍她手臂肩背,周身上下看了几遍。幸好没事!
                              “我……我看见一个人……不,不,不,一个仙……不,是一个堕仙!”幽若目光惊惶不定,伴着失序的言语一惊一乍。
                              “是冥梵仙!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白子画知道冥梵仙也仅仅通过花千骨。冥梵仙流放蛮荒时,他还未出生。这段历史,又是被仙界抹去的。叹了口气,徒儿、徒孙未察觉,自己倒是一惊。他早不再是悲喜不入。曾经教导小骨的博爱悲悯,原来欠缺了切身体会。
                              “我们去看看他!他是……”花千骨想简单说说他的事迹,却发现难以开口。如果说他的爱和恨天理难容,那他的孤独和受苦也旷古难解……
                              “我知道。”白子画接道,不妨三个字中带入许多思绪。花千骨不仅听出悲悯,还有一点什么,平时在师父身上没见过的……困扰?不能释怀?
                              还有,师父怎么知道的?
                              “哼唧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哼唧也是师父派来的?对啊,在云山……我怎么没想到!”花千骨感到几乎站不稳。
                              花千骨你好傻,师父为你做这么多,你怎么从来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不知道!
                              冥梵仙苦难虽重,毕竟不是亲身经历,一时也抛却;只想着师父如何待她,深恩大义,无所不尽,无微不至,她早该懂得的!
                              师父也不回答。目中更温柔,所触皆疼痛,还是因为疼痛才更温柔……感到耳畔颤抖得竟然柔软、温热的手指,额前几根乱发乖巧地别在了耳后。
                              “师父,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尊上一直待你最好,你怎么还能恨他!”听到幽若喊叫起来。喊叫过后,她和幽若惊魂初定。
                              “幽若!”白子画轻声喝止。小骨不用听这些话。“冥梵仙和你说了什么?”
                              “他……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幽若断断续续地说,似在回想,心虚又不解。
                              “师父,我们去看看他吧?”花千骨想起冥梵仙冷到骨子里的孤独,理解了幽若的惧意: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什么都不说,才最可怕。
                              她当时何尝不怕?先听竹染说,惨绝人寰;又看到他,面无人色。在蛮荒时,切身多少剧痛凄苦,可是在冥梵仙前的震怵,比她一切所受,还难以受。
                              但还是想去看看他。六界天翻地覆了,他大概还是一成不变罢?他是不是真的不怕了?他都看过经过,在蛮荒何处不是可怕?罪恶可怕,惩罚可怕……难道非此不能悟?此后却无所慰籍,老天对冥梵仙是否太过残忍!
                              一路坦途,只有胸中起伏不平。
                              幽若也跟去了,看得出她的惴惴不安。
                              再见冥梵仙。他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一样的千年止水,容颜出尘,却也似没有生命的冰雕玉琢。额上殷红的堕仙印记,和冰冷的面色很不相衬,尤为惊心。
                              倒是他极简的庭院,绿草丛生,恍若时空错乱。
                              花千骨想到故人本有几分动容,见了却如入冰窟。这和师父的冷不是一种,师父是只有大爱没有私心,冥梵仙却是私心已死,除了淡漠一切,仅剩的也就只有悔意了。和清怀倒有相似之处,但冥梵仙的爱与恨更重,独守的孤独也更长时。清怀已然够苦,冥梵仙这要如何承受!
                              当初就不知,他五百年一人,他如何承受。如今她回到师父身旁,幸福无边,更无法想像。
                              “前辈,我回来了。”好久,花千骨听到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你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以冥梵仙的聪慧,最终还是推断出来了。
                              花千骨一想,自己容貌虽是变了,神态却没有变吧?这么多年,能有什么变?想着念着,永远就是一人。她是这样,冥梵仙亦是……她说“回来”,当年冥梵仙不愿离开蛮荒,道别时对她说:如果六界不容她了,再回来。
                              “前辈……近日可好?”花千骨依旧不知说什么。其实他有什么好不好 ,千年万年都一样。
                              “还好。终究是妖神出世了……看来你在六界过得不错。”知他是极聪敏之人,说起话却滞缓迟钝。沉了千年水的大缸,多大的风也吹不动水,因水已不再,尘埃也不轻。只有最后一句话,漾动了一丝细纹。
                              “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徒弟。”花千骨突然想到要介绍一下。能祖孙三代一起来,比起冥梵仙设想的,如果六界不容,要欢喜百倍。可花千骨就是笑不出来。
                              “噢。”冥梵仙点点头,算是和白子画与幽若问过好。“如何想到来蛮荒?”
                              “为了……为了弄清一个六界预言。”话一出口,花千骨不禁惊讶,自己几时学会了师父的言简意赅?
                              “弄清了么?”本是疑问,听来平铺直叙。
                              “前辈,请你看看。”总算找到可以说的了,不能问候,还能求教。赶紧拿出《六界全书》,翻到最后一页,双手握着书页底端,呈在冥梵仙眼前。
                              冥梵仙低眉瞥过一眼,眉头稍稍敛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如同不曾变化的水面:“千年一大劫。才过百年,再难也难不过你们过往。二位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用我朽人之言?至于六界,我已不在六界多时,无可相告。有困难再来找我罢。”苍凉一笑,竟是辞别之意。
                              花千骨鼻头一酸。冥梵仙冷漠固然,但其实待人很善心也很细心。那日他不肯离开蛮荒,和她说的也是这般:有困难再来找他。最好是不需要他,他一定愿意祝福所有世人!但他看得清看得破,知道人间有绝境,若逢绝境,他这里还能保住一方清净。
                              当如何面对你?帮助,我如何帮得了你?祝愿,你不需要任何祝愿!感谢,一切人都当感谢,但你好像不属于一切人!她心中沉着的苦楚,一时失了重量。
                              幽若惊惧未去,明明是不敢看,目光却是半刻不离开眼前这绝世之人。白子画瞥去一眼,小徒孙也浑然不觉。看来,不知事的幽若,也要不复少年时了。
                              白子画不曾言语,冥梵仙未有惊人之语。此人也曾把海水掀到天际,如今却深沉海底。想小骨命途坎坷,周遭之人也都际遇堪怜,眼中流露悲悯。
                              冥梵仙最后端详了白子画一眼。
                              二人对视,心念互通。
                              此人品貌非凡,相必是累得小丫头受绝情池水刑罚之人。
                              看出他的悲悯,叹这人,境界却是比自己高。
                              见他对小丫头面上虽冷,但心中的千万般在意,别人若看不出,我又岂会感受不到?
                              一声长叹,他们一世受累,毕竟值得。而自己?
                              白子画却是不知如何作答。冥梵仙的不幸,只是他在意的人对他无心罢了;白子画的幸福,只源于小骨对他死生相依。人的选择终究无力,白子画只是被选择了,冥梵仙却没有这样幸运。
                              “世人都在取舍。你之所取,若不舍你,是为大幸。伦常规矩,又是什么大事……你们保重!”只是水流声,只是风声,不是人言,言尽人世无奈。言罢,消失在空中。
                              刚生出绿草的庭院,秋叶缤纷。
                            附注:
                              泰戈尔《飞鸟集》:不是我选择了最好的,而是最好的选择了我。


                            IP属地:江西1057楼2017-07-27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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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9 03:52:05
                              广告
                                第一章、六界续书
                                十六、不朽之问(从未有完满答案。东方说不幸是一切之因,想幸福却难付得起代价。师父说总可尽人事,总有归属。东方说各界纽带重要,师父说积累人世幸福。)
                                “尊上,师父,我先回长留山了。”幽若开口,却不能打破长时的沉默。
                                只有白子画看得清楚。幽若甚至还不知冥梵仙情孽始末,伤痛之深,已不须任何故事来解释。情可伤人至此,是否是不要爱上谁才好?可是谁能说不爱上?绝情殿三代,恐怕都绝不了“情”之一字!
                                花千骨“啊”了一声,显然没听明白,甚至没在听。
                                “世尊问起,说我们很快即回。”白子画轻轻点点头。记得师兄那边,务要交代清楚。
                                没有幽若的应答声,随后连身影也不见了。
                                “师父……”花千骨沉吟了一声。
                                “师父在。”白子画应了一声,知道小徒儿又有困惑不平了。
                                “师父,为什么就不能人人幸福?”
                                “小骨,从未有人给出完满答案。冥梵仙所言不差,各人都有取舍。有人奋力逐求,到手却是一场空茫;有人一心修道,只道清心寡欲,就无痛苦烦扰……不是求取就能获得,获得也未必满足。取舍万千,对错……也不好一概而论。取舍在人,命数有天,但终是可尽人事。必有一份,属于自己。若非你所属,则不可贪恋。若不值得去求,修行之人当悟。如有能力,总当助人。不幸的人何其多,但哪怕多一人幸福,也是功德一件。”
                                白子画竭力担当师长的职责,传道解惑。尽力把冥梵仙的话解释得简单一点,可这一切,实不简单。一朝啜饮了幸福的甘露,方觉荒漠之苦,不堪其苦。人应对不幸的力量,总是缺乏。
                                花千骨专注地听着,听师父这么说,也不绝望。她所受的苦,都不是徒劳。回头看,也不是那样可怕。就连……就连冥梵仙,也收获了……安宁罢?人的所有付出都是有意义的!这样就好,多一人努力,多一人幸福,多救助一人,多抚慰一人,人间的幸福就会积累!
                                师父和冥梵仙都说有所为有所不为,可她有时候真弄不清,她没有恶意,却可能会做恶事……好复杂!就连师父都会说,对错不能一概而论!不,师父总是对错分明的。还好有师父在,相信师父就好了!
                                白子画看着她,直到她心念已定。纵然纷乱依旧诚实,她已用最初的信赖看向师父。
                                “小骨,我们走。”白子画抬手,衣袖似与白云齐,横霜剑凌空。
                                花千骨拉住白子画的袖子,抬步要登上剑身,却听白子画说:“你自己御剑。”语气柔和,不容置疑。
                                想来师父是要锻炼她。还想再站在师父身后,享用师父给她的一切。但不可以了,身体已然恢复,她不再是师父要照顾的病人,她要做师父勤奋懂事的好徒儿。
                                御起断念跟上。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和师父去哪里都是人间美事,因而她总要缠着师父问东问西。
                                白子画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小骨终究是小孩子性子,就算看遍苍凉,本性不改,笑起来没有人间世故。心中怜爱之情愈发,竟说:“你猜?”
                                花千骨一笑,断念似乎也笑了,跟着轻快一晃,似要和她分享奇趣。原来师父竟会和她说笑?并不想再有谁和她说这句话,她会觉得这也是说笑。
                                “我猜啊,”花千骨偏过头来,看着师父冰玉面容上不可见只可感的暖意,几乎失神,回过神来匆匆接上一句,“我们是去遥歌城吧?”拿着无字天书,应当是去找异朽阁答疑吧?她想也没想师父是何人,只知道是自己就会这样做。
                                白子画并不愿意去找东方彧卿,一向视异朽阁泄露过多天机,扰乱天道。何况东方彧卿和小骨不一般的关系……但这次他是想过要去了,却终究不愿说出来。
                                花千骨刚说完,就感到失言了。见师父脸色似乎灰了一分,便去扯扯他的衣袖:“师父,小骨很聪明,有没有猜对?”
                                白子画听见小骨有意逗自己开心,言语却是从拉紧的弦上蹦出。她心里已经慌张了,她很在意师父的感受。白子画眉宇间舒展开来。自己如何怀疑起小骨了?小骨对他的心,这些年来他看过来,还需要多余的解释证明么?
                                “你们都猜错了。朽阁君不在异朽阁。”骤然听到空中一声,奇诡多变,心下又起了褶皱。
                                “东方!”花千骨一时忘了刚才白子画的不开心,惊喜地叫出来,“正有难题要找你呢,你是不是又事先知道了?”
                                东方彧卿灿然一笑,也不回答花千骨,只和白子画对视一眼算是见面,三人落了地。
                                “这样倒也很好。”东方彧卿笑着点点头,似要点落姹紫嫣红,落花满春。
                                白子画也点点头,却没有笑。天地涤净,莹白照彻。
                                “什么很好啊?”花千骨看看白子画,又看看东方彧卿。不自主向师父身边挪近一步。
                                东方彧卿又向花千骨看去,嘴一咧开就要牵动万千游丝,笑着说:“骨头不懂事,要多听师父教导。”眼睛也笑弯了。
                                花千骨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师父在一旁,一定看不下她和别人玩闹。其实东方说得没什么不对,但这话由他嘴里说出,又是带着这种迷死人的笑意,仿佛是有心言语上占她便宜。
                                “‘历遍六界’指什么?”白子画开门见山。虽是不愿请教这六界中惟一忌讳之人,也只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东方彧卿知之甚广,他又有什么放不下身份,问问又何妨?何况,这劫难历练更是关涉小骨安危,问他也没什么为难。
                                守着小骨的这些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担心小骨,一缕风寒也要牵动心魂。如何堪受,每每梦回过往的血深泪重,念及未来的水险山难?他自是明白了,宿命不可更改,但总不是无力。他需要知道在何处用力。
                                “尊上不会不懂得,六界各有存在之由。安宁之要义,不在以正胜邪,而是平衡。你们修仙之人从来高高在上,自诩不应过问人间之事,更不屑和妖魔鬼怪交往。你们若不去经历,不去像那些人一样生活,如何能寻得平衡之纽带?”东方彧卿回答起问题抑扬起承,摇扇踱步间,书生气十足。
                                “纽带?”白子画一向话少。
                                “简单说,就是联系各界之人,他们是六界平衡的关键,却也最是命途坎坷……”东方彧卿望了一眼花千骨,深情加重了那道目光。“当然,也不是单单要找像骨头这种纽带,六界当做之事,还有太多。”
                                白子画不问不答,不置可否。东方彧卿继续说。
                                “比如我异朽阁,你长留上仙视我有违天道,但天下有多少不解不胜,无奈无助……我既然多知道七分,透露三分又何妨?终归,困境是要他们自行突破,代价也自行承付。”东方彧卿又是一笑,也不看两位听众,似在流连人世万家灯火,又要跳出笑泪生生灭灭。
                                旋即一振,洋洋洒洒,有若开坛讲道:“什么平衡,什么纽带,都是老生常谈了,上仙自然不会不知。只是‘持衡’二字,”拉长语调停下来,停处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壮志踌躇,微微侧目,似要将目光拉长,缓缓看向白子画,“你不是一向是非分明?从来站在对的一边,哪里懂得平衡?在你眼里,只有十足的对和错。然而,这世间岂是这般简单?有时与其说对或错,实则不过是幸与不幸。不是以心比心,化解不幸,只是无情惩罚错误,这同恐吓有何区别?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幸不能减少,错误只会增多。你若是大夫,不去探病寻因,只是陈述病征,诊断得了疾病就救得了人么?惩恶和扬善,岂可等同!问问你的心罢!”
                                白子画不言。倒没有受惊或受辱之色,只是在深思一个一贯在深思的问题,不曾被东方彧卿打断。
                                花千骨暗暗抽一口冷气。几时见人,这样和师父说话?即便世尊也不曾。自己做妖神时,也就是小孩子闹闹性子,那里敢这样冷静去质问师父?
                                东方彧卿也不看白子画,却是瞥了一眼垂着头的花千骨,压低了些嗓音,做出一种要揭开奥秘的神情:“你以为,这妖神出世,就是骨头放出来的?难道不是邪恶、凶戾累积而致?如若不是减少不幸,引导善念,再过一千年,还不是要出世?”说罢盯实了白子画。
                                白子画面上波澜不惊,眼中深思化水成冰。倒是花千骨情思起伏难定。东方彧卿挥洒一番,终场也就无声。
                                “那……什么是求全啊?”花千骨实在不自在,师父的沉默从来难耐,又有东方这些惊骇之言……要赶紧找话说。她其实对“求全”这两个字最想不明白,“不是说,万事不能求全……”花千骨背书一般说着。
                                “骨头你不是一向喜欢求全吗?”东方彧卿笑得如万种花木天地盛放,甜风沁香,酥媚入骨。花千骨几乎伸出手去捶他了,却慌忙抓住白子画的袍袖。
                                “承蒙答疑。告辞。”白子画悠悠吐出几个字,骤然降温。
                                “啊?”花千骨错愕地看着白子画,又看看东方彧卿。不至于他们这样又要告别了吧?自己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对了,你们最好还是师徒。”东方彧卿意味深长。眼中千生,看过世间亿万生灵,却难读懂他那一瞬凝神。
                                “我们本来就是师徒!”花千骨道出一句不满。东方你弄什么玄虚?每次都是这种解不透的表情,说话却从没个准!
                                “我是说,暂时不要逾越师徒界限。”
                                洪流漫涨顷刻,花千骨脸红了,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她却没看到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
                                “再会!”
                                “噢……再会!”花千骨感到东方彧卿这一离开,下次相见要等很久了。
                                东方彧卿回头端详她片刻,似刻意记忆,又漫不经心,笑得依旧迷人摄魂:“放心吧,往后的劫难没有那样可怕,但要减少以前的错误。”
                                声音温柔无限,和师父对她时有的柔声细语却不同。师父再温柔,亦自有一番清冷,天地澄澈,高山仰止,而东方的温柔却是让人醉生忘死。
                                花千骨一惊,发现师父已是御剑先行一步。突然感到很是愧对师父。
                                东方彧卿会心一笑:“快去追你师父吧。怎么……你还有问题要问我?”眼中呈现异朽阁主的深不可测。他便是这样等着世人向他提问,百年千年。
                                “我……我……东方,你说,为什么会有不幸?”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看着她永远不懂的东方。一脸天真,停止转动的大眼睛分明在说:我很重视你的回答。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代价吗?”这大概是异朽阁最可怕的问题了,可东方彧卿这次说出来,却如第一次听到她问“你喜欢吃萝卜”,失笑了。
                                花千骨本来被这个老问题吓了一跳,见东方笑了,自己也傻傻地笑了一下。
                                “你为何不问你师父?”一丝得意之光,划入这个声音,增加了这一问的锐度。
                                “师父说的,我不总是听得懂。”花千骨垂下头,嗫嚅道。你要说便快说!不说别耽误我去追赶师父,师父不会生气了吧……
                                顷刻就听到东方的回答。
                                “你的问题,就在代价本身。幸福是有代价的,就如你为白子画付出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付得起这个代价。有人,也没有机会去付出代价……”睿智横溢,侃侃而谈,这一刻却黯然了几分,“没有,就没有。不是每个人,都要靠幸福来成全。”
                                不靠幸福来成全……花千骨把头低得更深,重得有些抬不起来。
                                “快去罢!找不到你师父,代价就大了!”
                                花千骨急忙抬头要看他一眼,但东方彧卿早已消失。
                                一片天空。复明来所有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尽上涌:“东方你说的那些,师父已经说过了!要进入众生的苦楚,而不是做高高在上的仙人!”对着天空大喊。你不可以那样和我师父说话!师父没有错!
                              附注:
                                《老子》七十四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IP属地:江西1058楼2017-07-27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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