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下木梳，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景色很美。
一树红梅，像极那日他穿着的红裳。
你们在静妃的默许下偷偷地成了婚。
红烛摇曳到天明，装过合卺酒的小杯跌落在你们丢在地上凌乱的衣衫上，他说你的脸艳若桃李，用一双素手为桨，把你作了泛舟的湖，使坏一样把一片湖都搅乱。
你拆了他的玉冠，牵了他的墨发，攀上他瘦削的肩脊，在他背上写半阙与君欢。

你不知不觉走到了树边上。
埋在树下的照殿红早已被你们分光了，但你竟又闻到了酒的醇香。
你们用好多年酿的酒，酒香深入了谁的骨髓？
你慢慢地蹲下身倚树而坐。
你年轻时征战四方，留下许多暗伤，到老了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向你抗议。
你的目光落在主卧的雕花木门上。
其实你的眼睛不大看得清楚了，但你不需要去深究木门上有多少雕花这样傻的问题。
你只是期待着。
期待着，下一刻有一个人可以推门而出。
这样，你就可以唤他一句。

你记得的东西不太多了，有些是刻意忘记了，有些是被岁月磨碎碾平了。
就像你忘了，他不在的第十三年，你退了位，回到了靖王府。
从那时起，你就开始记不得很多事情，半盏茶前你翻过两页的书，半盏茶后你忘了，又重新去翻。
你想不起两天前被你收好的珍珠是放在了哪里，你想不起他给你写策论画梅花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想不起朱红铁弓是不是后来被他要去了，也想不起自己端了茶杯在手里是要做什么。
还有煮好的药，搬进屋的火盆，铺开在桌上的宣纸，放在铜镜前的木梳和玉簪……
这些你都忘了。
最重要的是，
你老是忘记他已经走了。
于是你只好花上半天的时辰坐在梅树下枯等，等到有人从屋子里出来叫你，或者等到你自己想起他已经去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一直没有人过来喊你的名字。
是十几年？二十几年？还是四十几年？
所以有一天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人会叫你，也不会有人发现你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但是还好，你想，你没有忘记他的名字。
你把他的名字刻在心里，把模糊的回忆写在纸上。
直到有一天，你看不清纸上的字迹。
你就这样又独自过了很多年，连你们共同认识的一些人也都去了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往事也终于成了没人知道的事情。
你已经七十多岁了。
他离开你多少年你都已经算不清楚了，但你从不忧心。
他会记得你的，并且还会像你爱他那样爱着你。
你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自信也不比他少几分。

你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
你还想最后整理一次形容。
你推开那扇木门，站定在铜镜前。
他最爱的那套正红绣同色暗纹装正穿在你的身上，是那日洞房花烛时的礼服。
铜镜里的你看起来很精神，你猜他一定会喜欢。
你转过身去，看见他就站在你的身后，也穿着同式的红裳礼服，眼里装满盈盈笑意。
你忽然变成少年时的模样，一身衣衫如火，迈着轻快有力的步伐，
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END——

【引用注解】
1.“你没有那么难过，你早知道有一天你终须和他两隔，你准备着，他也一样，用很多个早晨和黄昏，相互厮守，等待一个迟早会来的时辰。等待的日子全是幸福。”一句化用了刘亮程的“在儿子成年后，父母的后事便成了时时要面对的一件事，父母在准备，儿女们也在准备，用很多年、很多个早晨和黄昏，相互厮守，等待一个迟早会来的时辰，它来了，我们会痛苦，伤心流泪，等待的日子全是幸福。”
2.“素手为桨，泛舟湖上”一句化用了《没有宋词的年代》中的一句。
3. 写完后才给它取了名字。

楼主你看哭我了

写得真好

在lo看過，我來頂一下

唉啊

看了感伤

期待楼主继续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加油！

楼主，好难过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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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