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灯楼,爱情愁。酌酒怜,断肠忧。
抿红纸,上华簪,换红衣,陪笑饮。
情欲处,烟花地,卖笑只为七分币。
迎新客,诱旧爷,泪潸潸曾心悲戚。
灌新爷,饮旧客,非醒怎知笑含伤。
木纸门外“烟花阁”牌匾高挂,留客高笑满场,莫离轻提青花壶,看淌过壶嘴的醉人饮细流落杯,不禁莞尔。莫家千金,夜宿烟花阁?外人看来来荒诞可笑,莫离则不然。这是她初次及往后离家的归宿。那夜她第一次含泪翻出莫家高墙,一步一抹泪,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找不到娘亲的孩子。她经过一位紫衣浓妆的女子身旁,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停步转身,倾身一把扯住女子的手提着嗓子哭喊娘亲。女子回身弯下腰来,她谈定地笑了笑,扶了扶莫离的头,轻启朱唇:“呵,我未成亲,竟有了你这么个女儿。”莫离使劲眨了眼睛,将含着的泪挤了出来:“您,有我娘亲的脂粉香。”那女子牵起莫离的手,领着她,轻声说:“你也是呢,和我同样的香气。”
女子带莫离回了烟花阁,安置在一间雅致的厢房,听了莫离的倾诉。她是烟花阁一名歌妓,清沫。她是众多歌妓中客源最少的一位,常被遣出去买阁里缺的小酒小菜。清沫告诉莫离:“以后若要离家,就来这找‘娘’。”那景那人那情,莫离铭记。
今时,清沫已是烟花阁雍容华贵的老鸨。莫离的厢房若亮起了暖光,清沫会吩咐下人看场,再退入莫离的厢房陪莫离慢饮一杯,秉烛夜谈。其实莫离在厢房里等待的,便是这容易不变心已沧桑的“娘亲”的前来陪饮倾听。
这一夜勾起来莫离沉淀多年的陈年往事,这些片段如常年藏于地下的女儿红,埋藏越久,品起来越香。“吱呀——”木门的推开牵引着莫离的心,她下意识地起身迎去。闯入的却是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双眼迷离,面颊绯红,定是个香粉客。他的醉意使他的重心不平衡,身子重重向前坠去,整个搭在迎来的莫离身上。两人一个踉跄,莫离被男子抵在了门后的屏风上。“喂……你!”莫离失声惊叫。那男子的前额撞到了屏风,继而无力的搭在莫离的右肩膀上。
待到莫离平息下来,顾不得身上被压着的痛处,一把将男子推开。莫离原以为那男子只是个好色之徒借醉来占自己便宜,但眼看那男子要重重地摔到地上,那一刹,莫离又本性地拉了那男子一把,刚才一幕再次上演,男子因重心不平衡,再次整个搭在莫离身上,下巴又压在莫离的右肩上。无助、疼痛煽动莫离,眼泪直线落下。她腾不出手擦拭眼泪,拖着这个千斤重的陌生男子的身子,挪到床边,把男子甩到客床上。方才莫离的泪蹭到了那男子的面上,男子躺着胡乱地说着:“念儿,别哭……”莫离寻思,念儿?并不是我们这的姑娘呀。哼,莫离轻嘲,天下的痴情人一般傻,借酒消愁愁会更愁。
“下雨了,我家是卖伞的,这把伞送给你。”
“不用了。有伞没伞,念儿依旧是念儿。”女孩冷漠的神情突显出她的倔强。
熟悉的背影模糊远去,韩紫丞记忆中念儿每一次的回眸浅笑,都将他如抽丝剥茧,疼得只记得让他心肠挂度的女人叫念儿。
浓重的脂粉味,时刻提醒着他并非身在家中。他猛地起身,古铜镜前,那女子,并不像拥有房里那般浓艳的胭脂味的佳人,一头秀丽墨发散落腰间,绸缎薄衣淡红如胭脂,虽只随意薄施粉黛,却自然清丽出尘。展露右肩,白嫩水灵的肌肤上却触目惊心地染了一片淤青。那女子抿嘴皱眉,强忍疼痛,纤手沾药轻柔肩头。即使美艳容貌能遮掩一切,韩紫丞仍能读出女子明目中的忧伤。此时,房里男子凝视女子,若有所思。女子未觉男子已经,侧头咬唇疗伤。
“姑娘……”终是韩紫丞打破了这一静谧。女子显然是被这陌生男子的叫唤吓到了,快速扯起滑落肩头慵懒的衣裳,慌忙起身:“你醒啦?”宛转之音犹如黄鹂初啼,“昨晚公子您似乎是入错了房间,当时你已不省人事,我便擅作主张借床予您睡了一晚。”莫离忙解释,一是示自己清白,二是因为,能来烟花阁的人,家里多是有妻小或已用佳人在家等候,道清原委,好让这男子回家解释。“谢谢你。”韩紫丞毫无感情地看了莫离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到了桌上,径直走到门口,推开木门,将近破晓,烟花阁依然如夜笙歌,繁闹依旧。原来是个青楼女子。韩紫丞暗暗思忖。
“等一下!”莫离抓起桌上的银票,叫住了韩紫丞,“这些钱你没有必要留下,我也没有必要收下。烟花阁向来是供人共床的地方,你只是走错房间上错了一张没有婀娜佳人待寝的空床而已。”莫离仰首递出银票。韩紫丞转身,笑意渐爬上嘴角,如此女子,只惜身困青楼。他并无接过银票,反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房门。初遇往往如清晨暖人的阳光,直射水底,将沉淀的昏昏欲睡的美好,激起满眼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