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望专栏】妖物丛生
文\欢颜
人是万物之灵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万物有灵，其名为妖。
对于无缘之人，妖从来不存在；对于有缘之人，妖从未消失。
我工作的地方，就是人与妖的无数交汇点之一，每天我都要接待无数人和妖，听取他们的要求，尽己所能提供帮助。
~~~
我端详着办公桌前的女子，鸡皮鹤发，身形佝偻，身上的衣裳也充满着小市民的落魄与质朴。
“先生，我想问问，有没有治病的药卖啊？”
“老人家，这里是办事处的柜台，交易柜台在北边，您出门往右走就到了。”
“可是……我没钱。”老人家有点踌躇，“他们让我来找你，说能便宜些。”
我一愣，知道肯定又是那群小毛孩子欺我好说话，让我给老人垫钱。可惜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我都已寄回老家，莫说帮人补贴，现在连我自己都吃不起食堂的肉食呢。
“您说说您哪里不舒服，我会一点医术，或许能帮您。”
“我腰酸、背痛、腿疼，牙齿也快要掉光了，吐词儿含混叫人听不清。”
“能让我号号脉吗？”
“可以，可以。”
一条枯瘦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搭在我的办公桌上，指腹结着薄薄的茧子，隐隐能看出一道一道丝线样的痕迹。
我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凸起的青筋上，静心细感，半响后摇头道：“大娘，您快九十了吧？”
“我……我……我不老！”老人脸上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恼怒，似乎愤怒于我道穿她的年岁，可那心虚，藏都藏不住。
“您这病，就叫老，无药可医。”我顿了顿，担忧她求生心切被骗子偏财，补充道，“您莫要听外面传说的什么长生不老药，天道公平，哪有人能长生不死呢？”
“我家小磊明明说有一种茶……”老人骤然噤声，防备地打量我几眼，转身就走，还搁下一句评语，“没本事！”
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老人家总爱胡搅蛮缠，想想她也是可怜，九十岁了，不知还有几年好活。
~~~
我无父无母，中秋佳节为还同事的人情才来柜台代班。也是我工作的公司与众不同，中秋也放七天假，好叫家乡在深山老林的妖魔鬼怪们路上时间宽松。
就在我值班的最后一天，深夜，一个妖娆“男人”四肢僵硬地走进办事厅，四下张望片刻，直直往我这里来，张口便是：“官人万福……”
他穿一身紫红色汉服曲裾，头戴白玉小冠，衣襟袖口还有金丝绣成的细密纹样，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含情脉脉，双颊扑了厚厚的腮红，嘴唇丰而艳，活脱脱晋朝的周小史、唐朝的称心儿，妖异得失了方寸。
“别！”我直接打断他的礼节，“你现形的时间不长，有话直说。”
妖怪似乎刚刚化形，还不解世情，一被我打断就僵了，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在下乃是修行不足五十年的牵丝傀儡，主人赐名小磊。在下来此，是听闻贵公司有一种长生茶，一口可多活百年……”
我忍不住笑道：“长生茶对妖怪而言不过鸡肋，你强行化形前来，为的可是你那年逾九十的老主人？”
“你怎么知道？”傀儡妖吃惊地看着我，玉石镶嵌的眼珠子一阵乱转，显然怕我念叨些人妖有别的昏话。
我已许久没遇见这么蠢的妖怪了，人和妖都是活得越久越精明，这种木头做的木头小妖，十分难得。我有心与他多说几句：“你年岁不足五十，在妖怪中只能算初生幼崽，可见过袁某人登基掌权，孙先生振臂高呼，军阀朝起夕灭？人类为万物之灵，正因其短寿，才能惜时如金，在有限的时间里爆发出耀目的光辉。你为你主人延寿，不是帮她，是害她！”
他吓得一哆嗦，打着颤道：“官人垂怜，小人只求与她多说几句话，小人刚化成人形，她却已行将木就，小人……不甘啊！”
我两眼一翻，冷笑道：“实话告诉你，那灵茶人类喝下不死的几率只有一亿分之一，若不成功，灵魂死了肉身不死，就是僵尸，死后都不得安宁！”
“那，就没别的法子了吗？”小磊双目发红，已有疯态。
这妖怪木头脑子，容易钻牛角尖，我琢磨着给个念想，别逼得新生妖怪入了邪道：“我这里有本粗浅的吐纳之法，你主人年岁已高，根骨不能指望，只能期待悟性够高。若真修炼出点名堂，也能延寿几年，前提是，要专心。”
一本灰蓝封皮的线装书搁在柜台上，普普通通，上书“天命诀”三字。
这秘籍写得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专门卖给那些不甘就死的王侯将相、英雄豪杰，修得出是他们的本事，修不出是他们没有“仙缘”，省得他们痴心妄想、祸害苍生。
直至今日，无一人修成。
傀儡妖闻言反而像被吓到一样，擦了胭脂的双颊都有些发白：“不专心，可行？”
“那怎么能行。你以为修炼是捡白菜吗，十万里挑一，若不专心，不如不修。”
“那……那……”傀儡妖急得关节一软，差点跌跤，最后长叹一声，“那就算了吧。”
他终究带走了那本粗浅的修炼秘籍，
我见他提起他的主人，双颊殷红，眼含秋波，分明是动了情，忍不住就想叹气。
——人与妖，活与死，短命与长寿，又是一桩孽缘。
~~~
转眼十年过去，我仍帮人代班。
迎面走来个韶华正茂的美少妇，面容僵硬得让人怀疑是打多了破尿酸，却又没有不自然的地方，特别是一双眼，琉璃镶脸上似的，美得不像人。
她身上的袄子早已旧得不成样子，脚上的鞋袜更是破烂，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竟生生将鞋底磨穿，若非脚底的伤口被泥糊住，怕不得一步一个血脚印？
我皱起眉头，真不爱听这等痴人妄语。人生无常，何苦执着至此？
“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小磊啊？”
她一开口，泄出妖气，我就“嗖”地站起来，直接按了报警铃！
人而身怀妖气，定是那食妖来增进修为的妖道！
八个修道之人将少妇团团围住，法器准备妥当，先困住妖道，疏散人群。
“先生，小磊在哪啊？”
少妇对我们的杀气视若无睹，只盯着我问。
我手持长剑，厉声道：“说甚胡话！”
她一双眼灿若琉璃，我一对上就觉心中酸楚难言。
“我知道，小磊偷偷来找你，让我长命。”
这妖道竟敢陷害于我！
我仗剑向她刺去，她也不躲，宝剑从前胸直透到背，没有血。
“他也不想想，没有他，我怎么睡得着。我偷偷跟着他，看着他进了这座大厅，然后拿着个蓝皮册子出来。”少妇动也不动，就站在那里絮絮叨叨，被一串铜钱砸中头颅，脑袋一歪，混若无事，“我可以叫住他的，但我当时糊涂，总想着，他说不定能从你手里讨到长生的法子……”
其余七人一起向她攻去，也许是方法用得不对，也许是留守此处的人法器都偏技巧型，不敢毁坏公物，除了冷兵器在她身上穿了几个孔，砍掉一只胳膊，居然再无收获。
少妇呆呆站着，嘴里念叨不停，任由我们打，一双琉璃样的眸子就盯着我，眼中漂亮的光芒，像泪光一样。
“不是鬼也不像血肉之躯，妖和人融合得极为完美。”一位修炼的老前辈看那女子的眼神已不像看妖道，而是看一件艺术品，大声道，“奇迹，这是修炼史上的奇迹！别杀她，关起来，拷问她的功法！”
我大怒，若我们官方都认同了人妖合一的法术，民间不知多少妖怪和人要遭殃！
我冲上前一剑横扫，那截漂亮的颈项被砍断，少妇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竟仍望着我：“我练了那《天命诀》，很专心很专心的练，反正小磊在我身边，他再没想偷溜出去了……”
我一脚踩在那颗头颅上，脚下用力，但听“咔嚓”一声，头颅像木头一样裂成两半。
那张片刻不停的嘴巴仍在说，那双琉璃样的眼睛仍望着我！
妇人木然的语气骤然尖利起来，充满惊慌：“……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见了！”
弱点不在头颅，我直接拿剑去刺她的心脏！
“不要！”有人拉住我的胳膊，“听她说完，说不定有与妖融合的方法！”
我甩开他，但最先开口的老前辈已经站在妇人面前，戒备地看着我：“难道真是你给了她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好个恶人先告状。
但前辈辈分太高，修为更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个妇人似乎疯了，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他不见了！突然就没了……”
无论同事们怎么问，妇人只不断重复着“他不见了”，声音凄厉，却没有杀气，只哀切地重复着，望着我，似乎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帮她把她丢失的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找回来。
在同事们古怪的目光中，我开口道：“他究竟是什么？”
“小磊，小磊是傀儡啊，好漂亮的小傀儡呢。”妇人的声音立刻柔和下来，嘴角甚至流露出幸福的笑意，“他可会跳舞了。有一次，我们到了苏可城，没有钱吃东西了，他就抬起手臂，摆动肩膀，在集市上跳舞给人看。一个，两个，三个……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我家小磊……”
居然是他！
我终于回忆起那个穿艳红曲裾、头戴白玉小冠的初生妖怪。
懵懂无知的小傀儡，莽莽撞撞来为自己的主人讨一口长生茶。
“他不希望你死。”
妇人嘴巴一停，片刻后才低声道：“我也不想死啊。”
“可是你来送死。”
“我……”她茫然地转动一下眼珠，“我找不到他了啊。”
“他宁可自己死也要让你活着，你辜负了他。”
“我活着，就得找他啊。”
我长叹一口气，杀意尽去：“可是你活着就找不到。小磊还是命，你自己选吧。”
有同事插嘴道：“她炼化妖怪的法门还没问出来呢！”
我还未答话，前辈已对那人怒道：“闭嘴，蠢货！”
前辈望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妇人，冷笑道：“到头来，竟还是痴男怨女的老一套。长生长生，求了长生，还指望个屁长相守！”
说完，他甩着胳膊就走了。
我蹲在地上，望着那双时时刻刻都充满哀愁的琉璃眸子，冷酷道：“要小磊还是要这长生不死的身体，你自己选。”
“我……我想要和小磊一起活着。”妇人无措地望着我。
没有大果敢，没有大毅力，普普通通，毫无仙缘可言。
我压迫她：“二选一！再不选，我让你两个都失去！”
她尖叫一声，被逼到绝处，方见真情：“小磊！我要小磊！我不要长生了，我只要小磊！”
“好！”我长剑一转，一挑，已剖开她已经没有血液的胸膛，挑去遮蔽视线的皮肉，露出一颗举世无双的心脏。
——一个穿红衣，戴玉冠的小人儿仰头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个死物。
他本来就是个死物，如今回归本源。
“原来小磊你藏在这里。”
妇人痴痴望着自己胸口静静躺着的木头小人，失去核心的不死躯体已经不能碰触到他，就像小磊没有她牵丝相引就无法跳舞一样：“你没有抛下我，我们一直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落泪般的雀跃，可悲人生中唯一一点欣慰：“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傀儡不会回答她了。
他躺在她的心脏处，姿势很规矩，唯独脑袋仰着。如果妇人的头还在原位，他就是盯着她的头，而此刻，老天保佑，他恰恰盯着她的眼。
有人爱他爱了一辈子，那些穷困潦倒而充满温情的岁月浸润出他的魂魄，难道只为一场错过？
她不甘，他也不甘
但不甘又能怎样？
他不要她“专心”修炼，他要她牵着他继续走过大街小巷，在集市上唱歌跳舞。
所以，小磊失踪了。
与其从她心中失踪，他选择了把自己塞进她的心脏，不用再“专心”修炼，他给她长生，换此生不离。
妇人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看着自己的小傀儡，生怕又不留神给丢了。
她确实多得了十年寿命，可这十年里，她丢了小磊。
妇人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看着自己的小傀儡，生怕又不留神给丢了。
文\欢颜
人是万物之灵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万物有灵，其名为妖。
对于无缘之人，妖从来不存在；对于有缘之人，妖从未消失。
我工作的地方，就是人与妖的无数交汇点之一，每天我都要接待无数人和妖，听取他们的要求，尽己所能提供帮助。
~~~
我端详着办公桌前的女子，鸡皮鹤发，身形佝偻，身上的衣裳也充满着小市民的落魄与质朴。
“先生，我想问问，有没有治病的药卖啊？”
“老人家，这里是办事处的柜台，交易柜台在北边，您出门往右走就到了。”
“可是……我没钱。”老人家有点踌躇，“他们让我来找你，说能便宜些。”
我一愣，知道肯定又是那群小毛孩子欺我好说话，让我给老人垫钱。可惜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我都已寄回老家，莫说帮人补贴，现在连我自己都吃不起食堂的肉食呢。
“您说说您哪里不舒服，我会一点医术，或许能帮您。”
“我腰酸、背痛、腿疼，牙齿也快要掉光了，吐词儿含混叫人听不清。”
“能让我号号脉吗？”
“可以，可以。”
一条枯瘦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搭在我的办公桌上，指腹结着薄薄的茧子，隐隐能看出一道一道丝线样的痕迹。
我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凸起的青筋上，静心细感，半响后摇头道：“大娘，您快九十了吧？”
“我……我……我不老！”老人脸上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恼怒，似乎愤怒于我道穿她的年岁，可那心虚，藏都藏不住。
“您这病，就叫老，无药可医。”我顿了顿，担忧她求生心切被骗子偏财，补充道，“您莫要听外面传说的什么长生不老药，天道公平，哪有人能长生不死呢？”
“我家小磊明明说有一种茶……”老人骤然噤声，防备地打量我几眼，转身就走，还搁下一句评语，“没本事！”
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老人家总爱胡搅蛮缠，想想她也是可怜，九十岁了，不知还有几年好活。
~~~
我无父无母，中秋佳节为还同事的人情才来柜台代班。也是我工作的公司与众不同，中秋也放七天假，好叫家乡在深山老林的妖魔鬼怪们路上时间宽松。
就在我值班的最后一天，深夜，一个妖娆“男人”四肢僵硬地走进办事厅，四下张望片刻，直直往我这里来，张口便是：“官人万福……”
他穿一身紫红色汉服曲裾，头戴白玉小冠，衣襟袖口还有金丝绣成的细密纹样，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含情脉脉，双颊扑了厚厚的腮红，嘴唇丰而艳，活脱脱晋朝的周小史、唐朝的称心儿，妖异得失了方寸。
“别！”我直接打断他的礼节，“你现形的时间不长，有话直说。”
妖怪似乎刚刚化形，还不解世情，一被我打断就僵了，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在下乃是修行不足五十年的牵丝傀儡，主人赐名小磊。在下来此，是听闻贵公司有一种长生茶，一口可多活百年……”
我忍不住笑道：“长生茶对妖怪而言不过鸡肋，你强行化形前来，为的可是你那年逾九十的老主人？”
“你怎么知道？”傀儡妖吃惊地看着我，玉石镶嵌的眼珠子一阵乱转，显然怕我念叨些人妖有别的昏话。
我已许久没遇见这么蠢的妖怪了，人和妖都是活得越久越精明，这种木头做的木头小妖，十分难得。我有心与他多说几句：“你年岁不足五十，在妖怪中只能算初生幼崽，可见过袁某人登基掌权，孙先生振臂高呼，军阀朝起夕灭？人类为万物之灵，正因其短寿，才能惜时如金，在有限的时间里爆发出耀目的光辉。你为你主人延寿，不是帮她，是害她！”
他吓得一哆嗦，打着颤道：“官人垂怜，小人只求与她多说几句话，小人刚化成人形，她却已行将木就，小人……不甘啊！”
我两眼一翻，冷笑道：“实话告诉你，那灵茶人类喝下不死的几率只有一亿分之一，若不成功，灵魂死了肉身不死，就是僵尸，死后都不得安宁！”
“那，就没别的法子了吗？”小磊双目发红，已有疯态。
这妖怪木头脑子，容易钻牛角尖，我琢磨着给个念想，别逼得新生妖怪入了邪道：“我这里有本粗浅的吐纳之法，你主人年岁已高，根骨不能指望，只能期待悟性够高。若真修炼出点名堂，也能延寿几年，前提是，要专心。”
一本灰蓝封皮的线装书搁在柜台上，普普通通，上书“天命诀”三字。
这秘籍写得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专门卖给那些不甘就死的王侯将相、英雄豪杰，修得出是他们的本事，修不出是他们没有“仙缘”，省得他们痴心妄想、祸害苍生。
直至今日，无一人修成。
傀儡妖闻言反而像被吓到一样，擦了胭脂的双颊都有些发白：“不专心，可行？”
“那怎么能行。你以为修炼是捡白菜吗，十万里挑一，若不专心，不如不修。”
“那……那……”傀儡妖急得关节一软，差点跌跤，最后长叹一声，“那就算了吧。”
他终究带走了那本粗浅的修炼秘籍，
我见他提起他的主人，双颊殷红，眼含秋波，分明是动了情，忍不住就想叹气。
——人与妖，活与死，短命与长寿，又是一桩孽缘。
~~~
转眼十年过去，我仍帮人代班。
迎面走来个韶华正茂的美少妇，面容僵硬得让人怀疑是打多了破尿酸，却又没有不自然的地方，特别是一双眼，琉璃镶脸上似的，美得不像人。
她身上的袄子早已旧得不成样子，脚上的鞋袜更是破烂，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竟生生将鞋底磨穿，若非脚底的伤口被泥糊住，怕不得一步一个血脚印？
我皱起眉头，真不爱听这等痴人妄语。人生无常，何苦执着至此？
“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小磊啊？”
她一开口，泄出妖气，我就“嗖”地站起来，直接按了报警铃！
人而身怀妖气，定是那食妖来增进修为的妖道！
八个修道之人将少妇团团围住，法器准备妥当，先困住妖道，疏散人群。
“先生，小磊在哪啊？”
少妇对我们的杀气视若无睹，只盯着我问。
我手持长剑，厉声道：“说甚胡话！”
她一双眼灿若琉璃，我一对上就觉心中酸楚难言。
“我知道，小磊偷偷来找你，让我长命。”
这妖道竟敢陷害于我！
我仗剑向她刺去，她也不躲，宝剑从前胸直透到背，没有血。
“他也不想想，没有他，我怎么睡得着。我偷偷跟着他，看着他进了这座大厅，然后拿着个蓝皮册子出来。”少妇动也不动，就站在那里絮絮叨叨，被一串铜钱砸中头颅，脑袋一歪，混若无事，“我可以叫住他的，但我当时糊涂，总想着，他说不定能从你手里讨到长生的法子……”
其余七人一起向她攻去，也许是方法用得不对，也许是留守此处的人法器都偏技巧型，不敢毁坏公物，除了冷兵器在她身上穿了几个孔，砍掉一只胳膊，居然再无收获。
少妇呆呆站着，嘴里念叨不停，任由我们打，一双琉璃样的眸子就盯着我，眼中漂亮的光芒，像泪光一样。
“不是鬼也不像血肉之躯，妖和人融合得极为完美。”一位修炼的老前辈看那女子的眼神已不像看妖道，而是看一件艺术品，大声道，“奇迹，这是修炼史上的奇迹！别杀她，关起来，拷问她的功法！”
我大怒，若我们官方都认同了人妖合一的法术，民间不知多少妖怪和人要遭殃！
我冲上前一剑横扫，那截漂亮的颈项被砍断，少妇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竟仍望着我：“我练了那《天命诀》，很专心很专心的练，反正小磊在我身边，他再没想偷溜出去了……”
我一脚踩在那颗头颅上，脚下用力，但听“咔嚓”一声，头颅像木头一样裂成两半。
那张片刻不停的嘴巴仍在说，那双琉璃样的眼睛仍望着我！
妇人木然的语气骤然尖利起来，充满惊慌：“……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见了！”
弱点不在头颅，我直接拿剑去刺她的心脏！
“不要！”有人拉住我的胳膊，“听她说完，说不定有与妖融合的方法！”
我甩开他，但最先开口的老前辈已经站在妇人面前，戒备地看着我：“难道真是你给了她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好个恶人先告状。
但前辈辈分太高，修为更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个妇人似乎疯了，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他不见了！突然就没了……”
无论同事们怎么问，妇人只不断重复着“他不见了”，声音凄厉，却没有杀气，只哀切地重复着，望着我，似乎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帮她把她丢失的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找回来。
在同事们古怪的目光中，我开口道：“他究竟是什么？”
“小磊，小磊是傀儡啊，好漂亮的小傀儡呢。”妇人的声音立刻柔和下来，嘴角甚至流露出幸福的笑意，“他可会跳舞了。有一次，我们到了苏可城，没有钱吃东西了，他就抬起手臂，摆动肩膀，在集市上跳舞给人看。一个，两个，三个……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我家小磊……”
居然是他！
我终于回忆起那个穿艳红曲裾、头戴白玉小冠的初生妖怪。
懵懂无知的小傀儡，莽莽撞撞来为自己的主人讨一口长生茶。
“他不希望你死。”
妇人嘴巴一停，片刻后才低声道：“我也不想死啊。”
“可是你来送死。”
“我……”她茫然地转动一下眼珠，“我找不到他了啊。”
“他宁可自己死也要让你活着，你辜负了他。”
“我活着，就得找他啊。”
我长叹一口气，杀意尽去：“可是你活着就找不到。小磊还是命，你自己选吧。”
有同事插嘴道：“她炼化妖怪的法门还没问出来呢！”
我还未答话，前辈已对那人怒道：“闭嘴，蠢货！”
前辈望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妇人，冷笑道：“到头来，竟还是痴男怨女的老一套。长生长生，求了长生，还指望个屁长相守！”
说完，他甩着胳膊就走了。
我蹲在地上，望着那双时时刻刻都充满哀愁的琉璃眸子，冷酷道：“要小磊还是要这长生不死的身体，你自己选。”
“我……我想要和小磊一起活着。”妇人无措地望着我。
没有大果敢，没有大毅力，普普通通，毫无仙缘可言。
我压迫她：“二选一！再不选，我让你两个都失去！”
她尖叫一声，被逼到绝处，方见真情：“小磊！我要小磊！我不要长生了，我只要小磊！”
“好！”我长剑一转，一挑，已剖开她已经没有血液的胸膛，挑去遮蔽视线的皮肉，露出一颗举世无双的心脏。
——一个穿红衣，戴玉冠的小人儿仰头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个死物。
他本来就是个死物，如今回归本源。
“原来小磊你藏在这里。”
妇人痴痴望着自己胸口静静躺着的木头小人，失去核心的不死躯体已经不能碰触到他，就像小磊没有她牵丝相引就无法跳舞一样：“你没有抛下我，我们一直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落泪般的雀跃，可悲人生中唯一一点欣慰：“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傀儡不会回答她了。
他躺在她的心脏处，姿势很规矩，唯独脑袋仰着。如果妇人的头还在原位，他就是盯着她的头，而此刻，老天保佑，他恰恰盯着她的眼。
有人爱他爱了一辈子，那些穷困潦倒而充满温情的岁月浸润出他的魂魄，难道只为一场错过？
她不甘，他也不甘
但不甘又能怎样？
他不要她“专心”修炼，他要她牵着他继续走过大街小巷，在集市上唱歌跳舞。
所以，小磊失踪了。
与其从她心中失踪，他选择了把自己塞进她的心脏，不用再“专心”修炼，他给她长生，换此生不离。
妇人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看着自己的小傀儡，生怕又不留神给丢了。
她确实多得了十年寿命，可这十年里，她丢了小磊。
妇人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看着自己的小傀儡，生怕又不留神给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