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入房间内，明晃晃的光晕柔和不觉刺眼。冷掉的红茶已经无芬芳可言，唤来仆人重新沏茶，置于雕刻浅金纹路的白瓷碟上。管家推门而入俯身侧旁告知稍后有人拜访，得知来者身份时沉稳不变的眼底忽然跳动了那么一下。
吉尔迦美什，与我流着一半血液的弟弟。近日回伦敦虽并未过多的接触他，却也深知是个实力不可小觑的人物。若是要用动物形容，猎豹再合适不过。正陷入沉思之间，门外的步伐已清晰入耳。端正身姿将十指交叉搁在腿上，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显得亲切而不做作。
“请坐。”

距离艾尔维斯的齐聚已经有些日子，已经足够他适应伦敦的生活。
面对着桌上一沓薄薄的账务报表和最后那个足以叫任何一个伦敦小市民惊叹的数字，我沉吟片刻，最终拿上它，吩咐莱昂通知肖恩我的拜访。
“日安，我的兄弟。”
尽管称呼亲切，可我还是不能习惯他浅蓝的发色和沙金的双眸。
自然而自信地微笑，习惯性地在他邀请之前落座。
“伦敦的生活怎么样？”
祁门红茶热气氤氲，缭绕在托盘精致的艾尔维斯纹章上。但我并未顾及，反而先把手中的资料向他推过去。
这是每一个艾尔维斯的权利，虽然在此之前从无人过问。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坐于面前，微扬唇角的举动昭示着自己并未放在心上。闻言似是有些刻意的向前微倾，浅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在暖黄的阳光下略显刺眼。
“一切都好，遗憾的是甜品方面不如法国。”
这是难得的真话——比起覆盆子奶油蛋糕，甜腻的马卡龙在心中的地位似乎更高一些。轻扫他递向自己的资料，字体优雅令人赏心悦目，却并未着急拿起详阅。端起茶杯浅饮红液，醇厚茶香迅速蔓延。
“看来我没有个人魅力，兄弟相见竟然只能谈公事。”
夹杂笑意的柔软话语听起来没有恶意，而半敛的金瞳却染上阴沉辨别不出情绪。我清楚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故而确认他的想法有着绝对的必要。
如果我不插手，你是否会流露放松的神色？

一时怔然，如果说正事之外，面对着涎皮赖脸索要赌金的大姐还能找到孩提时代一丝丝零星的温柔，那么对着眼前来路存疑的二哥，大概只有打成死结的无话可说。
“我本以为……”
水雾深处不是灿金的阳光，而是神秘的冰蓝河流。尽管如此，嘴角柔和的弧度却依然肃穆。
“这该是一份不错的茶点。”
就算是精密的机械也不会喜欢超负荷的工作，远东事务日益繁琐，丢开一些堂皇的小事渐渐成为不可忽视的议程。这时，相比温顺的羔羊，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倒能激起我的胃口。
“如果怀念旧时光，去东城逛逛，大概能找到合胃口的异国甜点。”
微挑的眉梢漫不经心，一个生长于本土的大不列颠公民，不太能理解对松脆耐嚼，略带腥咸的炸鱼之外的热爱。
端起瓷盏，悠闲地加进奶白的牛乳，不紧不慢地搅动着促进它扭曲变换，融入热气腾腾的琥珀。

幼时记忆中没有这些兄弟姐妹的身影，我当然也清楚与他们相交不过是点头而已。更何况，自己以“来路不明的养子”这样的身份回归艾尔维斯，更是令人心存犹疑，手足情谊根本是滑稽之谈。
深邃蓝瞳中透露的信息告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看来他在试探之余，也想找一位得力助手来替他分担琐事。这对于我而言并非坏事，我初来伦敦时日不久根基尚未稳固，接手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务正是令自己打下基础的好机会
“既然是你推荐，我一定抽空前去。”
瓷杯放下碰撞出轻微声响，拿起那叠整理好的文件翻阅。据说前不久那位亨弗莱的小姐受邀拜访了他，尽管对于她我并没有兴趣，但既然有婚约这幅枷锁捆绑着二人，免不了多问一句
“或许我该邀请亨弗莱的小姐一起？”

见他痛快地应承，十分满意。无论如何，流淌在一个艾尔维斯体内的鲜血就该带着雄狮一样的傲骨峥嵘。
听他提起亨弗莱的五女，想起那一位娇小坚强又怀揣着同样渴望的黑发少女，点一点头表示对他的赞同。
“自然应当。”
那天午后红茶水雾里漠然的回答刻意地避开了赫拉的眼，没有未婚妻因为羞涩而通红的耳根，也没有未来新娘因为对未来的憧憬的垂眸微笑。一位未来的艾尔维斯女士这么冷淡，可并不算什么好事。
“我曾经同她会面，你们的确应当好好交流交流——婚事的相关事宜，也应当尽快地确定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亨弗莱还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漫不经心地再舀入方糖，香甜的滋味迅速融化在雾气里。
“说起来，你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垂目看着红茶，先浅啜一口，才抬起眼看向他。

“之前订做服饰时有幸参观了布拉克莫的服装展示。虽然还是以往的元素，但却是伦敦最新款式。”
亨弗莱如今的形势算不上好，而至今还未能和她见面，对方似乎也没有特别关心此事的意图。如此的环境下还能有什么顾虑，无非是连见都不愿见我罢。并没有期待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下能拥有炽热真心，但也是时候主动了。
“不过我独自一人决定，是否对女士而言不太尊重呢？”
如果这件事皆有我来布置，不免会落个不体贴女士的口实。言下之意，就算我再怎么努力，若那位小姐仍然保持着自诩清高的傲气也是无用。
除非她这份骄傲能够一直保持到亨弗莱的重新崛起，否则将联姻不摆在眼里实在是个愚蠢的选择。
我用银质小勺轻轻推动了茶杯中的柠檬片，不再言语。

将他的言语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对于红茶的甜度很是满意，趁着温度恰好又抿了一口。
“你想得很周到。”
虽然对诸如此类的重大事宜并无多少了解，但事先阅读各类相关事例，总能让人在此时露出足够了然的微笑。
“少女面对婚姻，难免有些羞怯。”
轻咳了一声，身姿坐正眉骨微抬，肃正了神色掩去像个经验老到的过来人说这些话时的尴尬。
“不过面对未婚夫的邀请，我相信她会很快陷入对未来的憧憬，是吧？”
亨弗莱小姐羞怯得近乎冷淡，与舞会宴席间翩翩穿梭往来自如的那些小姐们明媚的笑容和大胆的眼神相比，她的温驯沉默，几让身世背后那些堂皇的留言呼之欲出。但愿假以时日，她能成为一位好新娘，得到天主庇佑的幸福。
一瞬间的沉默并未让我留意太多，毕竟利益，是比美德更为久远的朋友。注重友谊的亨弗莱，是不会轻易让人失望的。

茶面倒映着模糊不清的双眼，而我亦不清楚其中所包含的东西。只是那样看着它反复被柠檬片遮挡，复而又离去。闻言抬头看着对方面露难色，竟莫名的觉得有那么几分有趣。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有这样的表情。
“你既与她相识，我想我应该听你的。”
当然我确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不认为他不反对的这场婚姻，对方会是位意想不到的傻姑娘。
“聪慧的贵族名媛，总会在羞涩之上表现出与其相符的镇定。”
太过沉默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对于两家本就紧张的关系更是会雪上加霜。棋局已经开始，皇后不能安分守己的话后果只能是自我毁灭。不过，这样才更加让人期待——沉稳和自信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灼灼。
“我似乎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是时候告辞了。愿你有愉快的一天，吉尔加美什。”
挑眉轻笑将纯白手套戴上，起身颔首后便踏着若无其事的步伐离去，正如这平日安静的白日。

闻他言语，只不过是微啜茶饮，露出一个与缭绕水雾一般朦胧不明的微笑，加以与微笑相似的祝福。
“祝你好运。”
也祝未来的新娘好运。
看了一眼金链上挂着的怀表，耗费的时间并不如料想的那般多。正好，时间的缝隙最宜用忙碌来填充，不给无聊有机可乘——尤其是未处理的事项还可与巍峨的阿尔卑斯山脉媲美。
任由莱昂将他送出门外，看着消逝在白日阳光中的背影，无谓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示意霍克准备好一点小酌提神的饮品，离开会客厅舒适的沙发，面对漆黑沉默的宽大书桌。
会面的结束，工作的继续。
繁荣的延续。
愿一切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