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仰天长笑了几声,咬住烟嘴儿,纵身跳下山坡,奔向最近的一门火炮,挽起袖子一把扯过正准备开炮的小伙儿,示意他找个安全的地儿放冷枪去,自己接过操纵杆,大吼一声:“一起打鬼子喽——”紧接着猛得一拽,只听“彭——”的一计沉重的闷响,五六公斤重的炮弹仿佛山间的凶禽,张牙舞爪地朝山下日军阵地扑去。而琅琊山其他的土匪们,瞧见自家老大出马,更是一个比一个来劲儿,子弹不要命似的一梭子一梭子打,生生又把鬼子给逼退了好远。“都他妈给老子撑住了!”明楼骨子里野性难驯,却绝非不顾弟兄死活的头领,面对如此惨烈的局面他却毫无退意,他有什么凭依?他又到底在等什么?*王天风不在,阿诚自然没有第一手消息来源,等到他听童路说起坊间“琅琊山被鬼子围攻”的传言,恨不得整个山城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阿诚心口一紧,手上力道一个没找好,生生捏碎了准备给鸟儿换水的青花瓷碗。“马上去打听一下我师父现在何处?”阿诚皱了皱眉,拿了块帕子抹着手,边吩咐童路道。“就知道少爷您得问这个,王老爷还在城西周家呢。”童路立马狗腿得接话道。阿诚努了努嘴,没什么诚意的表扬了一句:“你倒是机灵,回头找账房领赏吧。”“少爷仁厚!”对于王天风找周家麻烦的原因,阿诚多少能猜到一些,却也未曾料想他老人家直接来个鸠占鹊巢,偌大的一个周家给他折腾的看不见半个周家人的影子。而他那不着调的师父正冠冕堂皇的坐在花厅的木质靠椅上,啃柿子。“哟,这是什么风把诚少给吹来了?”王天风舔了舔嘴角,一派淡然地问道。“琅琊山被围的事儿师父早听说了吧。”阿诚没有拐外抹角,开门见山道,“您打算怎么办?”“我?”王天风故作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眨了眨眼道,“和我有什么关系?”阿诚眼皮使劲儿一跳,这装傻充愣的计俩儿用了多少年还不嫌腻么!“师父,我虽然不知道您具体带着什么任务来的东北,但总归不能让老百姓被日本人欺负了去吧?”阿诚伸手捞过一旁的圆形木椅,坐在王天风跟前劝道。“我怎么就是带着任务来了?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徒弟么?”王天风翻了个白眼,把吃剩的柿子皮丢掉,又伸手够另一个。“这话说出去我反正是不信。”阿诚投以一计凉薄的目光,撇嘴道。“嘿——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王天风作势就要把手里的柿子朝阿诚丢过去,末了还是放下手自顾自地撕开柿子皮,慢条斯理道,“我是带着任务没错,上头交代的,守住山城。琅琊山可不在我的责任范围。”“破了琅琊山日本人下一个目标还不就是山城!”阿诚抢道。“那就等他们破了琅琊山再说。”王天风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德行,让阿诚看了是满肚子冒火。“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师父!有你在这啃柿子的功夫可能就有人死在日本人枪口下,您能就这么眼睁睁的袖手旁观?”阿诚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且不说替琅琊山的人忧心,他总不愿相信教导他多年的师父会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之徒。“阿诚,”王天风将口中的柿子肉咀嚼完毕,手心里还剩下大半,似乎突然失去了食欲,王天风顺手往桌上一扔,橙红色的汁水顺着表皮撕裂的缺口流淌出来,仿佛尸体身上冒出来的新鲜血液,“你为什么会关心琅琊山人的生死,不过是因为你与他们相熟,你想要救他们的命,这点我能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每一天,这片土地上都有人在死去,万里之外的村镇,可能一夜之间被付之一炬,你会在乎么?同样的道理,琅琊山的人对于我来说,也不过如此。”“这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阿诚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的衣袍下摆,冷冷地答道。“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王天风微微一笑,转过头对上阿诚不解的目光,语气却犀利似剑,“阿诚,你今日若有救琅琊山之心,他日就必须也有救万民的觉悟。如果你做不到这点,琅琊山倒了也罢。”阿诚听了这话神魂俱震,王天风的字字句句仿佛扎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细部,他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些隐秘无措。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战争除了流血丧命,毫无其他意义。阿诚是个挺固执的人,但他并非不讲道理。王天风当年为了迫阿诚投身军旅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这个徒弟——最后硬是把人逼得远走他乡,兜兜转转回到东北认祖归宗。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诚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王天风曾耻笑他的天真,可本来就是错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执迷不悟呢?重新洗牌也未必就是一场必胜的赌。而显然王天风也是个驴脾气,压根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战乱将起,他一直不动声色,临门一脚了甩给他一片鲜血淋淋的现实,终是骑虎难下。救人,他守不住一路的坚持。不救,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你说,他和琅琊山的人又能有多熟稔呢?不过是曾一起大口喝酒吃肉的畅快,赌桌上一掷千金的恣意,山中策马扬鞭的豪情;不过是山中人一句朴实真切的招呼,明小少爷一口“阿诚哥”的亲近,明家大姐一番霸道护短的关怀;更不过是,明二当家带着伤仍接下挑战的坚持笃定,土匪头子俯身为他系好裘氅的细致安宁,那个男人在红烛喜帐间眉眼的旖旎柔情。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