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绥玉篇
我叫绥玉,郧国人。
我最爱的女人名唤无双,轩国城主。
若非偶然遇到师父,我或许一辈子都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师父是郧国第一暗器高手,擅使针,我承了他的衣钵,也承了他欠护国大将军的人情。将军赏识我,收作他的幕僚,跟着几经沙场,倒是出了几个主意,便有了“玉面军师”的名号。
沙场无眼,刮的风都夹杂着血腥味,不知见过多少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凋零,我几度作呕。这里不适合我。
涉水易,抽身难。
与无双不同,我上有严父慈母,下有不足十岁的小妹。我欲辞去职务之时,将军却暗地里派人将他们接了过来。
人质。威胁。一切都如他所愿地进行。
他说,我只有一个任务,获取无双城粮草运输的情报。
无双城沉默地立在那里,伤痕累累的墙体昭示着它的荣耀。攻破它,实在是难上之难。
于是我自编自演了一场追杀的戏码,驾马离郧国越来越远,我忽然觉得就此离开那个嗜战之国也未尝不可。
漫天的夕阳作衬,我见到了我此生的劫难。她傲然立于城上,一身戎装折射出金属的光芒,高束的长发随风烈烈舞动。
她站得太高,我只能仰望。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再偏差一点,便不是射入土中,而是马前蹄了。马儿受惊,我一时勒马不及,竟被甩了下去。
首次见面,就如此狼狈,我不禁懊恼。
“郧国人?”
她开口问话,声音冷冽,眼中狂妄不可一世,我却看见了她微微缩动的双手。原来,那些不过表象罢了。
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城里人对我戒心重重,她却兴致勃勃地问我的过去,得知我是书生,便为我办了个学堂。不过,即便她不为我办,我也是会申请的。
学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学生,我便尽心尽力地教书。极巧的是,泽儿的父亲正是一名押送粮草的百夫长,常常给他讲途中的经历,泽儿耳濡目染,也常在孩子面前吹嘘父亲的光荣事迹。
我时不时旁敲侧击一下,依据百夫长的途中见闻,便确定了押送粮草的路线和军队编制。
接下来,该把情报送出去。
城中有条细河,蜿蜒到城外。沿着河流走,我看见了守卫森严的城主府邸。
她常在学堂门口晃悠,我是知道的。看着她掩不住内心慌乱地抢话语权,我唇角不自觉上扬。利用她的私心,利用阿澈将军对我的敌意,也利用我外邦人的身份,我成功地演了一出苦肉计。
当时认为她虽然位高权重,手握无双城五万精兵,却心思单纯,任我利用,可后来我才明白,被利用的,是我。
搬进去后,我又了解了她多一些。
平日里她很笨,经常骑着毛驴找毛驴,连累着府里的下人丫鬟们也变笨。但他们照顾她也很崇拜她,毕竟七年前她以十三岁之龄女子之身任职时的酣畅霸气震慑了所有人。
郧国人只知她年幼,却不知她究竟背负了多少。
无双城原是轩国的附属国,后来才纳入轩国版块,但仍由季家统领,故与别的城池不同,设城主之位。
数百年来,二国之争,皆是无双城替轩国接下郧国的挑衅,季家死的死,伤的伤,人丁渐渐稀少,至她这一脉,竟是唯有她一独女!
前任城主战死,轩国皇帝以无子袭爵为由派了新任太守前来,试图拿回无双城的统治权。
中央兵马护送太守至城下,无双城拒开城门!
我没有亲眼见证她是如何拒太守于城外,却也知道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想她是怨恨的,怨恨那远在南方的高枕无忧的君主,既不知驻守边疆的辛苦,还放不下对季家的忌惮之心。
一日,看守我的护卫不经意说起阿澈将军要为无双办双十诞辰,我才拜托浩儿做铁匠的父亲替我造了那支银簪。
她接过银簪,很是欣喜,想必是许久无人送她女子所用之物了。我替她戴了,此后便再未见她摘下。
“这般才是无双姑娘,而不是无双城主。”
私心里,我希望她只是个姑娘。
她有时会来学堂看着孩子们嬉戏,眼里流露的是向往与怀念。她没有一个欢乐的童年。
“以后你还是少笑笑。”
“为何?”
我避而不答,总不能说是她的笑太过明媚了吧,明媚到令我深深地心疼。
粮草被截,消息自是我放出的,借助那条小河。
阿澈将军离得近,未曾发觉,我却看见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释然。
她在释然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纵容我的深意,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她要弃城!又或者说,弃轩国!那个令季家寒心的轩国!
夜里她来找我,是啊,毕竟是舍家背国之事,换做是我亦无法安睡。
我知道她抱了必死之心,心疼更甚,只能低声喃喃她的名字。“无双......无双......”此事过后,我一定带你远离这是非纷扰之地,天高海阔,只为自己而活。
然而上天和我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我们都不曾料到的,阿澈将军死了。
或许见阿澈将军可以理所应当地站在你身边,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害怕,但我亦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她搂着阿澈将军哭得那么伤心,我亦后悔莫及,持针的手不住颤抖。
这是个错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无双城破,护国大将军带着军队进了城,他赞赏我足智多谋立了大功,我却不要赏赐不要官爵,跪求他予无双一方安宁。
始终被蒙在鼓里的父母说我不知进取。我苦笑不言,拜别父母小妹,自此,只当绥玉已死。
无双伤的很重,巧合之下,心瓣却还连在一起,我知她时日无多,也不敢睡,只怕睡一秒,怀里的便不再是她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每晚都做噩梦,不停地叫着“阿澈”,我心如刀割,亦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她常常出言伤我,我却甘之如饴。
“绥玉,你可愿与我一同赴死?”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替她剥着杏仁粒,闻言手一抖,一瞬间是以为她恨我至斯,反应过来,却着实欢喜了好几天,生同衾,死同椁,你不离,我不弃。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极早,雪花飞舞,映得她脸色白如纸,终究还是先走我一步,无双,黄泉路,奈何桥,慢些走,候我与你同饮一碗孟婆汤,愿来生你我再无仇恨,盼来生与你携手共进白首不离,只求来生,让我再遇见你。
此爱,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