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骑到家门前的时候，母亲已经准备拉下杂货铺的铁门。看到我回来，母亲急切地道：“阿旻啊！你怎么刚回来，跑哪去啦？”
“今天邮局有点事，所以回来得晚一些。”我把车子锁好便走进了屋子。
“还没吃饭吧？”母亲跟进来问道。
“吃过了！”我把头伸向后屋望了一眼已经睡觉的父亲，然后便爬上了阁楼。
阁楼的窗户开着，可能是早上走时忘了关上，下午的雨水落了一地，我拿抹布擦干后坐在地板上掏出小美男朋友的信，没有打开便撕得粉碎丢进了垃圾桶。我把头伸出窗外，远处的海还是泛着星星点点的渔火，而从我这里望向夜空，却能看到满天的星斗，明明灭灭。
“阿旻，快下来！”母亲在下面喊道，我急忙下去看出了什么事情。
“你爸又尿床了，你快把他抱起来，我换个床单！”母亲吩咐道。
我把已经醒来的父亲抱起来放在藤椅上，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咕噜咕噜地玩着唾液，这让我完全联想不到他中风以前威武的样子。
“我现在弄不动他了，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母亲边换床单便说道。
“爸中风也快五年了，你当然老了！”我说道。
“是啊，一晃就五年了。”母亲叹了口气，“把他抱回来吧！”
我把父亲放在床上，母亲又为父亲脱去尿湿的裤子，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句话应该是自言自语。我便没有答话，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又爬上了阁楼，木质的爬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泄露了这座房子真实的年龄。
“老了啊！”母亲又一次自言自语。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自己的咖啡店，在闹市的一处静谧的地方，我的咖啡店闪闪发光地矗立在那里，把其他的店面都衬托得黯然失色。我推门走进去，便看到小美站在吧台里，扎着马尾辫系着围裙冲每位顾客微笑，她的目光捕捉到我后，露出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我在确定她看我时的眼神与看其他人的不同后，于是笑着钻进吧台里和她一起忙起来……我在梦中笑醒了。
我笑着醒了过来，却还不愿起身，把双手枕在脑后，再回忆一次梦境。远处的海上传来汽笛声，和每一个清晨一样，而我却觉得从今往后的清晨开始变得与众不同了。
“阿旻！快下来吃早饭！”母亲喊道。
我穿好衣服爬下来在卫生间洗漱完毕，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抓起饭桌上的一根油条几下塞进嘴巴便推着车子出了门。
母亲在身后喊道：“干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的？今天发薪水，下班了可别到处乱跑啊……”母亲的声音在身后渐行渐远，微醺的晨光泛出金黄的色调，我沐浴其中，穿梭成一缕清风。

“和同事们去聚餐了，所以回来得晚点儿。”没等母亲询问我便首先开口道。“喝酒了没？”母亲倚在杂货铺的橱柜问道。“没有！”我要往阁楼上爬。“这就对了，年轻人还是不要喝酒的好！”母亲转过身来，“把薪水给我，马蹄你攒着！”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钱掏出来递给了母亲，反正放在谁那里钱也不会暴涨翻倍。“嗯！给你零花用！”母亲抽出两张递给我，我接过来转身又要往上爬，“别急着上去，帮我把你爸抱进浴缸。”母亲去卫生间放水，我走到后屋帮父亲把衣服脱掉，然后把他有些臃肿的身体放进浴缸。
这回我没有记者上楼，我要等着母亲替父亲洗完澡再把他抱回床上，于是我走在门前的椅子上，看稀稀拉拉的行人从跟前走过，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
“以后记得勤给你爸洗澡了，这大热天的背上别气褥疮了！”母亲用毛巾擦着手说道。我把父亲报道后屋的床上，一伸出头来便看到街角修理铺的王叔在和母亲说着什么，然后他突然抓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迅速抽出来，扬手给他了他一个耳光，那一瞬间我爱死我的母亲了。王叔捂着脸颊懊悔地走了，母亲回过头来看到我，道：“以后别去他家修东西！老色狼！”
我点了点头，爬上阁楼后母亲也拉下了铁门，“咣当”一声，和小美店里的声音一摸一样，我坐在阁楼的窗前，把小美的信掏出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撕得粉碎，满手的纸屑伸出窗外，风一吹便像下了一场雪，在我小小的世界里。
于是明久乡又在耳边浅唱道：“嗨，绿的红花的叶，含苞待放隐旷野，无人摘，无人寻，年华转过又几轮……”
我一连几日都没见到小美，她的刨冰店一直处于关门的状态，向邻低落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父母病了，她回乡下了，我像是走路突然掉进下水道里一样，措不及防地落起来，我送过信后没有了奔头，所以送信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尽量不给自己留下大片空白的时间。那天我实在百般无聊，便骑车去了海边游泳，由于太长时间没有游泳，加上海浪很大，我呛了好几口水，气急败坏地躺在上躺在沙滩上喘着粗气，后来觉得胸中实在压抑得难受，便站起来大声地呼喊，朝着海的那边没有回声地嘶吼，直到筋疲力尽。我很害怕，怕小美再也不回来了。
“阿旻，怎么满身的腥味？是不是去海边游泳了？”母亲一语中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去卫生间冲凉，把满身的咸味洗掉。“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海边有用吗？老王的儿子就是溺`死在海里的！”母亲在卫生间门前说道。我在里面假装听不见，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淋至脚下，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清凉。
第二天，当我再次路过刨冰店的时候，小美的店门终于开了，我兴奋地冲进去，可是却僵在了门口，小美的男朋友回来了，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看着小美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情景一目了然。

小美回过头来，看到我后，脸上的表情从幸福迅速转变为厌恶，“你怎么来了？”“我，我来看看你，你这儿关门好几天了，我怕出什么事！”我心虚地说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小美冰冷地说道。“他是谁啊？”小美男朋友警惕地问道。“就是那个没有职业操守的邮递员，都不止把我们的戏信弄到哪儿去了！”小美接着对我说道，“衮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就当我以前看错认了！卑`鄙！”“小美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还想解释什么，他们说的不都是事实吗？这不就是事情败露的下场吗？“解释什么？你说把我写的信弄到哪儿去了？”小美男朋友向我走过来，恶狠狠地说道。“不、不小心弄丢、丢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看你是故意的！趁我不在还想pao我的女朋友！”小美男朋友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向后一个踉`跄出了店门。“衮吧！再让我见到你有你好瞧得！”他说着转过身搂住小美的肩膀，小美解气地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形同陌路。

♦我骑上车子，很想哭，不知道是不是哪天的夕阳刺痛了眼睛，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然后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感慨，还没来得及自嘲自问，还没来得及在夜里辗转反侧，还没来得及为失恋变得颓废喝得酩酊大醉，我便闯了红灯，被一辆车子撞飞了出去，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在飞，然后轻飘飘地向下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我，缓慢地放在了地上，没有丝毫的疼痛……
我没有死，当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自己的左腿被吊挂在支架上，然后听到母亲在一旁的哭声：“醒了，醒了，可算醒了！”我勉强冲母亲笑了笑，现在心里并不那么难过，我想这真是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小美了。
“我的腿没事吧！？”我看母亲的神情有点儿不对劲，母亲一听这话突然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那个该死的司机，自己怎么不也变成瘸子！给了一笔钱就算了事了，钱再多能换来一条腿吗……”于是我知道自己瘸了，但我并不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欣喜，“妈，你说他赔了一笔钱？”母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喜悦弄昏了头脑，“是啊！”“多少？”我急不可耐，母亲说了数字后我突然挥舞起双手，“太好了，太好了！”母亲想去叫医生，看我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撞出了毛病，我制止住他，道：“妈。我要用这笔前开一间咖啡店。”母亲愣了一下，道：“好，只要你开心妈都依你！”
我想，这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可是我失去的那只马是我的左腿还是小美呢？
我出院后在家里有修养了一个月，母亲在我的阁楼上安装了一个旧空调，整日释放着冷气，去除这个夏末的余温。母亲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杂货铺整日地关门，有时父亲在后屋疯狂地喊叫，我便吃力地爬下去看他是又尿了还是饿了。

天微亮，暮已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