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秋几载，我居果尔吉府，闲云野鹤，江南塞外，皆至，若不瞧济礼，心内豁达，与绰府的郁郁少女比之，到底不似同一人了。）
（ 儿女成人，虽不说福禄出息，单是吃着绰氏果氏富贵，过这一世无虞，亦非苛求。）你说——宫中明妃，宣我入去？（ 上回见，已是经年前，不知此时相见，是珠圆玉润，或人比黄花，瘦？）
（ 点朱唇，饰花簪，一袭深红袄，缀了金边的，便算打点，本是垂垂老矣，又何，偏要去比得这些无用。）

（ 身侧带个食盒，是族人细细挑的，想是是花糕米饼，吃了，贪个嘴欢的。）
（ 入了朱墙，便须落地，这非我头一回入来，想是，也非最后一回，我曾有梦，繁华过尽，一世无双，入宫为妃，端的恬字，可我万万不喜，如此，干脆随了性子，不入这重重宫墙，待着他个个嫡妻过，便入了果氏门，问我该不该，左右我是愿意的。）
（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才是赢家。）果尔吉氏大少奶奶至——

（小阳春和）
（ 左右无事，命人登梯开箱，翻些古书旧画拿出来晒晒。否则书虫筑多，又生了霉，我是个宝贝诗书纸页的人，到时候我上哪儿哭去？端个塌在庭院里，我躺着享春阳。又吩咐一句。）把书画分开捡着，哪儿出了错漏先报与我听。
（ 不知时，桃夭捧一卷画上前，说是前朝丽妃的画像。既为太妃，竟也不知是裱起来还是珍藏起的好。我起身，倚着枕靠。良久，一句。）
我记得有个金丝红木嵌八宝的盒子，取它来搁吧。

（ 好似回眸，语调清浅，期间温柔依旧。我却以绰家荣耀无双，下嫁那续弦几回的纨绔公子，心如初，不忘经年隔世事，他却没了陌上如玉温淳，多少唏嘘。）
（ 本少拘礼节，见她如此，只虚虚作礼，唱个安。）见过明妃娘娘。
（ 一心相夫教子，少涉红尘事，唯听几遭故事，都伤人，钦妃逝，诚妃殁，诸如种种，听过时，倒似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潸潸泪。）今个儿是人娘娘的，人上人了，还这般闹？

（ 萌时、惜时、念时，旧年远去，都忘了音容，有时想念，怕唯得见知时一面，相对，又无话。）
（ 我少往咸福去，只觉亏欠，果尔吉亦曾人丁兴盛，慢慢去尽，来往稀稀，到底非曾许我爱意之人所居之处，与那繁盛绰府，哪可同日而语？渐行渐远，渐无书，我所念，不过幼时，不过那无可附加的一世荣华。）
（ 低眸呷茶，稍一颦眉，又舒。）入宫许久，倒也该不去，只吃一种茶的习惯？

（ 我的大姑姑，曾是四九贵女里，那最最风华无双的一个。清朝久，紫禁城也立了几百年，可风风雨雨里，能载有几位京媛一品的女子？同为女子，我与有荣焉。）
（ 这亦是绰克秦的荣耀。可惜的是，自姑姑后很久，也没有如她般出色的人了。我大着胆子，夸自己一句，行不行？）
我也是想着您，觉得在您跟前儿，那我还像小姑娘似的。

（ 像小姑娘似。那时候多好啊，我也是亭亭而立的女子，我金钗的年岁，同京城娇客一道，赏月观风，描鸾刺凤，斗草簪花。总不是现下，活在阴谋算计里，周围都是浓腥的血。）
（ 小炉醅着茶，正是温温热的。我执壶，青玉盏里倒大满。我弯眉笑。）是，您尝尝。宫里的君山银针，有什么区别？

（ 人才辈出，各领风骚，论子辈孙辈，与我比肩者少，她，却也算得其一——宫中厉害，未几便可磨我棱角，我不入宫来，终究是有幸多。）得，小姑娘也好，一份真，总好过那些失了心的。
（ 在其位，谋其政，她与知时并位，却又尊许多，她所盛，抑或多在其铮铮傲骨，多在其族，根深蒂固，让人羡慕。）
（ 可如此说，却说不准那高高在上多皇贵妃了，人生在世，想不明的太多，或，输在一字信而已。）

（ 君山银针，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盏绿蚁新醅，一场风花雪月，多少女儿沉沦于此，执念于她，不过一盏君山银针。）
（ 挑眉笑，春风十里。）我记着，你言微姑姑，亦是爱饮这茶。
（ 眸光一跃，忽又黯，白驹过隙，她乘鲤鱼去，不复返，山水之间，难相见。）若是她来说，必赛过我这囫囵吞枣的。
如今你亦承欢膝下，他们若成人时，往府里多走走，也是件好事儿。

是，言微姑姑同我说起，秀山银针也是好滋味。
（ 我在宫外的时候，那时也是十一二的年纪。可大姑姑早嫁了果尔吉，虽两家常有来往，我见着姑姑的机会，也不过十里有三四，不比言微就居家中是了。言微同我说起，她喜欢君山银针，是一位姑奶奶教的，韫仪。她早已去几十载，可我很喜欢了解一些故事，例如，家里那些女孩，谁能歌颂她们的绝代风华？）
（ 长歌当哭——）

（ 风过，阖凤眸，不知风里，可带她天涯海角之外，杳杳音讯。）言微——若是有缘，山穷水尽仍旧会见的。
（ 一语毕，默然少许，只求我一语成谶，相思苦？到底不止与男女之间。）
（ 搁盏，音清，本这清静地方，愈发显静了。往日里言微爱瞧茶沉茶浮，一盏茶便饮得久，如今——事事皆不由得急，倒有些念想。）

（ 路途遥遥，鱼传尺素，一人一生。）
（ 平安喜乐，好似最平实，只想言兮富贵之极，万人叩，也不过随殉终了，到底有何所图，我说不清，她也未必明白。）你别说，在此世何处，她与一人携手，说不准呢，就待在个桃花源里不出来了。剩我一人，浮沉世间，她也恨心。
（ 佯装个漠不关心模样，嗤鼻。）我也恨了心，只初一十五，想想就是。
自然，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谨恭督着，总不差。

是，（ 我笑起来，眉骨一舒，似春风化雨。）您迟早也会见着她们的。我入宫后得了件言兮姑姑的生前物，思来想去还是给您的好。
（ 灼华呈上一红木漆盒，我从内取出来，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我还曾用它谋宠。慧妃恨了我这么久，我百年之后去见她，倒是不如她了。她比我多做了十几年的鬼，也比我新鬼风光啊。）

（ 我复将簪，递与言池。我弯开眉，笑嘻嘻地。）我纵是想攒些体己，百年后也是跟不了我去的。很多东西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别凭白的在我手里辜负了。
（ 桌案上置了几碟糕饼、蜜饯，我拈一颗梅子吃，香香甜甜地在嘴里化开。）我觉得咱们也老了，谨恭都是爷爷辈的人儿了，狼祁都唤我声姑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