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初更方过,我披件鹤氅,推开尘封三日的柴扉,草檐上厚积的雪便压下来。
寒夜阒寂,月色凄迷。
下了三日的雪在我眼前铺展开来,形成一片泱泱浩浩的白。
天暗,地明。天地在我的眸里对立成两极。
我点了一盏灯笼,晦暗不明的灯火在夜里飘摇。
眼前,是西湖。
长堤化作一瘢寡淡的痕。而渔者连同他的扁舟,尽作草芥,一粒粒仿佛即将零落凄绝。
我划开舟楫,漾起细浪,拨动了这寂寞时节。
亭中人
冬至,雪天也显得俗常。我一个人在那肃的湖心,啐着一口温酒此时此刻也显得突兀了。平日里总不缺人来走动的西湖,也是被这雪慑住了,平添了几分孤寂。
我仿佛听见倾杯时的另一声响,恰那行舟横渡的流水声。应是醉了吧?还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白雾中迷茫朦胧的影子时现时隐。“有人吗——”许是真醉的不轻了,又喃喃“这大雪里的,怎还会有其他人影呢?”
张岱
我望见,一座亭孤独迷茫地立在遥远的湖心。
去那里罢。
雾霭渐渐晕开来,不知是迷离了景致,抑或是迷离了我的眼睛。我止船上了岸,只见亭中一人铺毡独醺。梳鬏的童子蹲在暖炉边,酒壶正沸,在寒岁里有几分和暖,又有几分逸致。流水声和倾樽声交融在一起,料人也想长醉不醒。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我立住身形,闻其絮絮自语,豁朗笑开了声:
“张某可有叨扰?”
亭中人
是醉得微醺亦或大梦初醒,我是不晓得的,但那声音寻去是真真切切的。扼在唇片上的杯沿欲涎下的温酒,似是不舍的浅尝即止而后又放下。双眼陆离了几分“不打扰不打扰,这雪天也有公子这特地渡舟赏雪的,难得了。”
无意的甩甩袖子,让童子又收拾了一副碗筷“坐,坐,巧的遇上了‘同道中人’,不醉不归,来——”
又满上了一盅。
张岱
我撩袍而坐,挈樽一饮而尽。
烈酒和着烈风灌入喉咙,使我连连作咳。酒的辛辣如同疯长的藤蔓,从舌尖绽开,在额头盛放出一朵花儿。
一杯竟使我渗了虚汗。
“张某不胜酒力,这酒太烈”
我自嘲地笑笑,却莫名觉得这酒里耐人寻味的味道有些熟悉。大抵是一种情致淬入了酒。
亭中人
“这酒不烈,是公子这心,”指头戳了戳心窝的位置,“如烈火,灼蚀心绪。”
这雪天冻得令人发僵,所幸酒是温的,热酒温喉,远山被雪覆了一层,这冬,比往常更狠了一些,恍惚与现世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却无可奈何的横着,“冷吗?”
大风呼啸,煽动了炉子的火,苟延残喘,火势又压了三分。
张岱
他的话久久萦耳,我不禁拧紧了眉。
举目是茫茫白雪包裹这世间万物,也包裹着我和那个人。不知不觉间,酒携的温热渐渐从舌尖开始消退。冷。我提起酒壶酌下一盏愁绪,这酒液下肚,心里的火便开始灼烧,越烧越旺,最终被悄无声息地扑灭。
好久没如此酣畅淋漓。
我一挑眉梢“在下张岱,你呢”
亭中人
“不知公子可有听说,江湖中人,有缘必有份,若是鄙人与公子有缘有份必能再遇见公子,那么鄙人的名字,公子又何苦挂在嘴上呢。”肃杀的雪又附上了一层,我听见湖中船夫不耐烦的摇橹声,是了,连我这拥毳衣炉火的人都感觉到寒风凛冽,更何况这摆渡的船夫。
“我乃金陵人氏,于这西湖,是客家人,”我强饮了一盅,也体会到了那热辣,想也是心火灼热,怨不得,怪不得。
我听见那摇橹声,“痴儿应当觉悟,公子,请……”乱琼碎玉似的敲击着湖面,渐远渐行……
结 张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