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
有谁说过，声音是比画面更长久的记忆，只要记住一个人的声音，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消失。
正如此刻，沉沉的黑暗中只余下大荧屏闪动的光，画面仿佛在视野尽头模糊不清，只余下那个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周，铺天盖地的尽是自以为淹没在过往的回忆。
那个人，那双手，贴在耳畔温热的皮肤，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叫着沈乔。
心脏被一只手骤然攥紧，靠椅上的人像是被拎出水面的鱼，长长的叹息却汲取不到氧气。
刚刚下了飞机，踏上这片阔别三年的土地，行李箱还在手侧，却在见到那张海报时莫名的再也挪不动步子。最终索性放任，买了电影票，稀里糊涂的坐在这里。
顾迁，许久不见，顾迁。
五指扣紧扶手，三年来冰冷**的某一根神经开始跳跃，闭上眼近乎贪婪的淹没在熟悉的声线中。
思念疯长。
无论承认与否，他都太想见顾迁一面。
:“顾迁……”
仿若气音的呢喃，化成嘴边的一声叹息。

顾迁
不同于前方女生的仿佛从喉口直接爆破出来的呐喊，我听到后座轻飘飘地散落在空气里的“顾迁”，或许是哪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男粉丝有感而发，又或者是哪个刚刚失恋的失意青年，还或者……没有或者，那是沈乔的声音。
***，不是，我是说真的……有缘。
探出手押了押帽檐，拇指和食指狠搓了一下，才往前看去，喉头滑动。
电影已经散场，稀稀拉拉的几排人从座位上起身往外走。
散场，至少看完电影还有个散场。
不是不明不白，也不是无疾而终。
猛地一下站起身，没忍住轻嗤出声，又被迫抿直了唇角，右踏一步，手臂伸直挡在人面前：“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言而无信，沈乔？”
抵在舌尖的最后两个音节渐弱，是啊，言而无信的——沈乔。

沈乔
浸在电影院足得过了头的冷气中，冰得指尖发白，额发下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面前的人像是直接从荧幕中走出来，鲜活的站在眼前，心心念念的身影在刹那间合而为一，不增不减。
听惯了顾迁将沈乔两个字喊的百转千回，脉脉情深，此刻的冰冷就像突兀划破梦境的冰锥，直扎在眼角眉边，一片酸涩。
真是孽缘，三年前是，三年后仍是，挣不脱逃不掉，刻在血脉骨骼里注定似的孽缘。
喉结动了动，收回视线，艰难的找回声音
:“好久不见，真巧。”
顾迁拦在座椅间狭小的空隙中，行李箱被他远远的别在身后，逃脱显然并不现实，更不可能巴望着他大发慈悲直接放自己抽身而去。
无计可施索性直接原位坐下，压着舌尖让声音尽量平缓，牵强又莫名的一个借口
:“启明大学的研究室联系我，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很突然的巧合。”
扫了一眼快到尽头的结尾曲，木然的动了动嘴角
:“你还是会来看自己演的电影啊。”

顾迁
“啊——”拖长了音敷衍地肯定了沈乔的解释，“不来看也见不到你，不是吗？”
前面的大屏幕已经开始播放某师傅的新口味黑椒泡面，应该可以买回去试一下的，反正窗台上的仙人球已经被酸菜味的面汤浇得半死不活了，反正买它回来的主人也不打算再养它了——哦，就是那个只会不告而别的又没良心的主人。
视线在移过去的瞬间停顿了一下，又旁若无事地看向别处，弯下腰，抓住他的行李箱把手，一手提起往前走。
沈乔会自己跟上来，我知道。
就像重演了十几年的过去一样。
慢吞吞地下了台阶，站住，往后摆了一下手，却并未转身，“你的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沈乔，你不会傻乎乎带了一箱子什么医科必读书目回来吧。”

沈乔
自然而然而又顺理成章，仿佛适才疏离的怒气只是错觉，仿佛三年的时光间隔只是昨天。
一步前的那个身影稳稳的迈步，与过往的十几年重叠，愣了半晌才急急的起身跟上，大脑有一瞬的眩晕，许是因为如此，才鬼使神差的，他捉住了抬起的那只手。
很暖。
热源顺着冰冷的手臂蔓延上脊骨，伴着视野那一瞬的黑暗冲上眼角鼻尖，像是幼年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百般挣扎，最终无力沉沦。
:“一些交接的文件资料。”
声音哑得出乎意料，一瞬间的愣怔，有些许尴尬的抽回手按了按额头，电影院大厅倾斜而下的灯光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
醒一醒吧，沈乔，醒一醒。
:“我自己来就好。”
快几步赶上按住箱子的把手，杂乱的声音在脑内冲撞。
:“我该走了，顾迁。”
该死，他又想抽烟了

顾迁
他的手真凉啊。
我想。
这尴尬而又憋闷的重逢，终于不可控地被沈乔一个轻描淡写的“我该走了”点燃，被百般遮掩的怒火砰的一下炸开，一个个字眼清晰地蹦出来：“哦，这次比上次好一点，至少还说了要走。”
后退了一步，循环播放的某师傅广告还在继续，真该浇死那盆仙人球，免得它半死不活地让人碍眼，算了，好像也不怎么舍得。
认栽。
像是被搁置已久的破气球，就算吹进去的气体能让它膨胀一会，不久也会偷偷卸了气，认命一般地从他手里夺走行李，“别抢了，你也抢不过我，先出去吧，这里太冷了。”
冷得什么气都没了。

沈乔
沉默的收了手，深吸了口气，又一丝丝缓缓吐出，最终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出了电影院的大门。
正是因为太明白顾迁的性子，才清楚的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那么轻易的就离开了。
他欠了顾迁一个结果，三年。
太长了，长到他自己都觉的疼得蚀骨削皮，那么顾迁这三年来，又是怎么过的呢？
不敢想。
那些封邮件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打他的脖颈，于是昔日习惯性傲气凌人扬起的下颚不觉得低下，眼睑低垂，一脸倦容。
你会毁了他的前程。
三年前，八个字，所谓的爱情在现实中无处遁形。背景强盛的沈乔可以将这段感情保护周全，那么家道中落的沈乔就只会成为顾迁事业的阻碍。
:“顾迁。”
呻吟似的从牙根中挤出来
:“我是认真的，你找个女朋友，重新开始，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
抓住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来正对自己，声线低沉急促，许是因为在他面前，压抑的情感顷刻沸腾
:“是我的错，把你带错了路，现在还不晚，你理智一点，好么？”

顾迁
可能是外面也一样冷，也可能是气球破的洞太多了，很想生气，怒气却在胸口聚不起一团，反倒带着几分酸涩胀开。
倒宁愿沈乔糊弄几番，言而无信，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看起来蔫儿坏的那种。
他就在面前，正对着自己。眉目和三年前无异，长得好看的人怎么看都好看。
沉默以对。
像被上了什么禁语咒，模模糊糊地封住口舌，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半晌，才开口：“好了好了，你刚回国，估计路都不熟，市里这三年变化也挺大的。定好酒店了吗，我送你过——”
声音戛然而止，又换了说辞：“我帮你叫个计程车吧，金哥那里不让我随便乱跑，被狗仔拍到就不好了。”
逃命一般地往外走，招手唤了计程车，开了车门才转过头，距离吹散了声音里的不确定与微颤：“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吧，沈乔。”
你真的太怂了，顾迁。
————END————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沈乔
从扔下手中的盒饭到冲进VIP病房，沈乔一直引以为傲的大脑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停转，名为理智的神经好像卡顿在刚刚办公室轮班小护士带着八卦意味的闲谈。
但当他站在顾迁面前与之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时，才后知后觉的品味明白他刚刚没来得及听完的后半句。
【“诶诶诶你看到顾影帝没有，今天中午急诊入院，说是从威亚上摔下来碰到头了。”
“当然，脑CT结果还是我去送的，经纪人急得比影帝本人都像患者，幸好……”】
幸好什么？
沈乔轻咳一声从白大褂胸兜里取出钢笔，装模作样抽出床头卡。恩，幸好就是个轻微脑震荡。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或许因为两人都有太多事需要忙，再加之刻意的躲避，那次电影院相遇后他都没有再和顾迁见过面，本以为可以一直这么相安无事的逃下去，却不曾想再相见时竟然这么尴尬的局面。
有几分狼狈的抬手，将刚刚跑上楼时吹乱的额发理向一边，强行扯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口吻：“麻药过了吧，有没有头晕反胃之类的不良反应。”

顾迁
似乎见不到沈乔才令人意外，看着慌张地推开门，看着他佯装正经地抽出床头卡，看着他问自己时，皱得可爱的眉头。
低下头时一侧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只一瞬就被压平，双手交叉扣在蓝白相间的被子上，开口时声音平静：“还好，没什么大碍。”
除了拼命地想工作，除了填不满的空虚，除了就算在临近昏迷的一瞬间，还能跟撑着跟金哥说一声，我要去淮南总医院。
对吧，没有什么大碍。
莫名挤出一声轻笑，大概是明知道他在这里却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见他，又或者是说好了做朋友却更加形同陌路，眼睑微垂，开口：“我听护士说，我的医生姓王。”
眼睛带着审视意味的眯起，嗓音却愈发漫不经心：“隔壁老王的那个王，沈医生。”

沈乔
在外人看来平日里的沈乔几乎可以称得上寡言，但是这种寡言在面对顾迁时却常常是另外一种局面，至少单就斗嘴而言，这么多年来鲜少有这种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许是自觉理亏，又懊悔自己的沉不住气，百味陈杂罗列成一种恼羞成怒的意味。他磨了磨牙根，在床卡上飞快记录，而后啪的扣紧笔盖，抬头挑眉，一字一顿：“现在姓沈了，有问题么？顾先生。”
一句话脱口而出，才发觉其中赌气的成分有多么严重。顾迁总是有这种能力，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激得沈乔从沉稳自持的壳子中跳出来，不自觉顺着他想要的方向改变。
从顾迁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沈乔就没指望自己蹩脚的掩饰能够发挥任何作用，他失态的太明显。
双臂环胸倚在顾迁的床脚，眼神落在对方脸上，不住的移向那块扎眼的纱布，眼底一片晦暗不明：“我记得你的拍摄地点是城北。”
从高处跌落摔破了头，不知道伤势如何的情况下却选择了明显距离更远的总院，即便是智商不在线的状态，也能明显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他太清楚顾迁的作风，也正因如此，他才更生气。
这个人，都不会后怕的么？

顾迁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反问，轻飘飘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点闪躲，面色寡淡地编造谎话：“算了，金哥说城北分院有不少狗仔，总院安全一点，设备也好一点。”
——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吧，沈乔。
脑海里蓦地蹦出来这句话，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不甚温暖的天气，满腔情绪再度沸腾的与天气迥然不同的灼热，以及……以及什么？
以及只能做表面朋友，真路人。
大概是麻药的后遗症吧，眼前的一切有一瞬间的模糊，抬起手臂撑在额头上：“我的沈医生，我大概多久能出院？”
我的，沈医生。
我一点都不想出院。

沈乔
又是这种该死的无力感，像是要把他淹没般一股脑涌上来，从脊髓蔓延向四肢，整个人沉重的下坠。
怒意一点点上浮，在他的双眼结了一层冰。沈乔扣紧手指，一下一下揉搓右手中指指节握笔磨出的硬茧，他拿手术刀的这双手，从得知顾迁出事的消息直到现在都在颤抖。
他说不出这股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沈乔的顾迁，应该是站在最光芒万丈的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个人。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这么不安，这么……暗淡。
心里有一块仿佛被人狠狠扯了一下，沈乔紧盯着他的面色，眉头楔了一道深沟，两步上去按住顾迁的肩膀，硬邦邦的开口：“躺下。”
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迁是个很有灵性的演员，他的未来就如同所有媒体对他的评价——前途无量。而他，他的身上压着沈家，压着他死去的父母，他不能把这一切一并加之于顾迁身上。
他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
沈乔紧抿着唇冷着一张脸抬手调慢顾迁的吊水，就势单膝蹲下，平视对方的双眼，他的语气听得见疲惫：“你不知道吗？”
三年前的离开，今天的失态，因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