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那样一个晚上
有过那样一个人……
我十四岁时随你回到李家的高墙之中,庭院深深,深几许?我不知,只晓得这青石地上南北延伸的戏台便是我日后舞袖的地方。
我们很少见面,偶尔擦肩而过,你便会轻合下双眸,彼此颔首问候。我读得懂你默声的言语,于是,视线追随着你离去时的背影,仿若是从叶片之间投下的阴翳,那样高大、迷离。
你怎会知道,我唯一一次在台下泪流不止,是因为你。
一出《马嵬坡之死》,青衣出身的我,头顶金步摇,身着红底金蝶裳,三尺白绫勒紧在喉结凸起的地方。幕布从戏台两侧相会,合为一体。你有没有在那之前,看到我绝望的眼泪花了脸上的油彩,你有没有随着我一同心碎。
对着铜镜,我看见我的影子,红丝盈眶、泪痕满面、妆容狼藉。
他与她阴阳两异,或许,心还厮守在一起;
你与我咫尺相近,却注定,心不能灵通相犀。
“申彗星,我提醒你,不要在这里痴人做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之后么?区区一个卑贱的戏子想高攀李家的大少爷,真是不自量力。”对我这般冷嘲热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称他为师兄。
“痴人?”我干笑两声,“你又何尝不是?”
他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卸了油彩的脸,愤怒依稀可见。他揪起我的衣领,一道热风刮过脸颊,火辣辣的疼由一枚细小的点扩散成不规则的面。
那时,我有多希望你的出现,然后斥责他对我的侮辱,然而,再见……已是湿润的梅雨时节。
你撑一把油纸伞在我头上,我就蹲在池塘边数这一圈又一圈漾起的波纹,然后看到你的微笑,我随之莞尔。
“在看什么?”你问。
印象中,这是你对我说过的第三句话,我清楚的记得,第一句说的是“你唱得真好,愿意跟我走么?”我问你要去哪。你说:“走吧,跟我回家。”这是紧跟而来的第二句。
走吧……跟我回家……
我没有家,你愿意给我一个家么……那么、我愿用一生来作交换。
“不是看,是在盼。”我抬起手臂,伸长了食指对准了天空。
“听说,今晚的月会是百年之中最圆的。”
原来,我也可以有幸与你同守一物。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起身拉住你的手向后院跑,你的手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温暖,深刻的掌纹与我的手掌相互摩擦着,同时摩热了我冰冷的心窝。
你随着我脚步的停歇而站稳在戏台的中央,铿锵有力的雨点打在木制的板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你知道么?在这里观月的角度是最好的。”
我们同时侧头,而后是相觑的一笑
直到雨停月初之前,我们在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你一直盯着那深色的苍穹,似乎你瞳的颜色就是从某一层阴云中取下的两抹黯淡。我时不时的用余光扫过你微扬起的下颚尖,不知你发现了没有,大概是没有吧,不然,你怎么会连一眼都不肯施舍给我呢。
“你说……它寂寞么?”你问得很轻。
我摇头,它怎么会寂寞,有无数星辰对它膜拜倾慕。
“嗯,你同我想的一样。”
“相信么?它又爱情。”
看着你深沉下一口气,或许,你明白了我话的含义。
“能唱一段么?只给我一个人听。“
我怎能拒绝你的要求,又何况,这一天,我盼了整整五年。
拂袖、起音,不知何时已泣。
那时,我只是换了身行头,素着颜,没有画丁点的油彩,那么……这一次,是否可以,把眼泪留给自己,而不流给那场戏……
你似乎是陶醉了,我隐约看见了你眸角滑下的两行清泪,是在为这故事而悲哀,还是为我而伤感。
过了今夜,你我还要经历过多少个擦肩而过,才能换来台上台下再相望一眼。
不知是谁,把我与你的这次邂逅造成了恶意的谣言。那些冷眼并不能伤害到我,只是,我担心你会因我而受牵连。
本以为,事情会随时间的流失而不了了之,而你、我还会重新平静的日子来过。但是,当你的父亲找到我时,我就知道,我们即将分离。
你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向我投来的目光如此的不安,你也和我有了一样的预感了吧。
“明天,你就走吧。”
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
“父亲!”
你的声音略带着沙哑,傻瓜,不要为我做无谓的辩护,这样,你一定会受苦;也不要为我做最后的挽留,这样,我会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