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杀生丸不说话了。
我沉默了一会，抬起手把自己散乱的衣服穿好。系好最后一个系带，才看到自己浅淡衣袖上的那朵红梅——倒是和杀生丸曾经赠予我的那件衣服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
杀生丸好像也和我一样想起了什么，沉凝问道：“那件衣服……”
我立刻摇头，打断他：“那件衣服，我把它烧了。”
“是吗？”他又问。
我咬唇：“是。”
他忽然笑了。
而我则凌乱无措地坐在地上，怔怔地凝望着他。
杀生丸看着我，仍是一言不发，清凉的月色下，他静静立在我面前，眼中似乎映出了我的影子，如梦似幻。
于是很久以前的那些往事，也在我的心中一幕幕纷至沓来，清晰如昨日、不容逃避。

【伍】
这就是我和杀生丸初次相见的情形。
许多时候回想起来，我都觉得恍如昨日。
我和杀生丸在战场上分开后，经过一番冷静的分析，决定前往西国。
我去西国，只为积蓄力量、暗中筹谋。
然后我找到了西国的主人——斗牙王。
在我从南国到达西国的这段期间，夜君已经正式代替他父亲成为北国之王，占有了南国后仍然野心勃勃，开始觊觎西国、蠢蠢欲动。
而当我到达西国境内的时候，夜君已经开始对西国出手。西国因为防御不足，被夜君拿下了三座城池。
——*~*~*——*~*~*——
西国的王宫里，斗牙王高坐王位，尊容威仪：“你是被北王废黜的夫人、昔日的南国公主笛音？”
我跪在斗牙王面前，垂头恭敬回答：“是。”
“因何来我西国？”
“无它。笛音不才，愿倾绵薄之力，协助上国打败夜君之兵。”
斗牙王叹息：“可是你已经没有妖力，又如何能帮我？”
我回想起过去十一年里了解到的夜君平日里的习性……以及他的软肋，话语十分笃定：“两军对阵之胜负，在乎双方用兵之人、在乎主将。我做过他十一年的妻子，自然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隐秘。”
斗牙王继续问：“所以？”
“所以，”我笑了出来，“我有相当的把握能让夜君束手就擒。”
斗牙王闻之色变，眉头微皱：“你算计诸多，最终竟是只要曾经的夫君死？”
我攥紧十指，抿紧双唇。
向来听闻斗牙王仁慈，他该不会……
可就在我黯然失神、心想自己的计划多半就要泡汤的时候，一阵平静淡漠的声音蓦然传入耳中，回响在大殿。
“父亲，让我带她同家臣们一起征战吧。”
于是我抬头，再次看到了那个人——上次在战场上救过我的人。
他从斗牙王身后迈上两步，让我再一次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他仍是一身雪白华服，高贵冷漠。
“杀生丸，你想接手这件事吗？”斗牙王问他。
而我已来不及震惊——面前这个曾救过我的男子，竟然就是西国少主杀生丸？
杀生丸淡淡地打量着我：“我倒要看看，一个没有丝毫妖力的女人敢说出这样的大话，凭的是什么。”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杀生丸怎样看我、怎样轻视我，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有机会为自己的家国报仇。
看来，我复仇还是很有希望呢。
哪怕复国无望，我也要看着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死在我眼前。
我要让夜君死。
大殿里很安静。
杀生丸朝我走近两步，问道：“果真如你所言，我西国获胜后，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我沉定有力地一字字道：“那就是——夜君的脑袋。”

度娘吞我贴

明天再试试看还会不会吞贴…

第六章总是被吞…我也不造为什么…我发截图好了…

【捌】
夜君让我杀死他。
夜君在临死前，解开了我身上的封印。
那个时候，夜君在闭上眼睛前对我说：“阿音，当初与南国交战的主将确实是我，可不论你信不信，最终与你父亲交战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我父王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安排的另一个人。等我赶到会战之处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遇害了。我知道我的父王做事从来心狠手辣、不留后患，于是我只好抢先一步赶回去，费尽周折总算说服父王留你一命，把你的妖力封印起来，让你活下去。”
我木然听着，视线直直停留在他不停流出鲜血的伤口。
夜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阿音，这个世上有一种灵物可以千年不朽、万年不灭。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用它来祭奠我吧……如果你肯……”
然后夜君终于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我喃喃问道：“心上有这么重的伤，夜君，你一定……很疼吧？”
恰如此刻的我。
恰如从前的你。
——*~*~*——*~*~*——
狼烟起，城门破。
夜君死了，于是西国胜出了那一战。
我将夜君埋葬在了一处风光绝佳的地方。
盖上最后的一抔土，耳边传来了冷漠的声音。
“没想到夜君的软肋竟然是你。”
不知何时，杀生丸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後，如是说道。
我没有回头，杀生丸就走到了我的身侧。
此时他站着，我坐着。
杀生丸在眺望远方的壮阔山河，而我则百无聊赖地盯着脚边一团杂草。
我默不作声，伸手扯断了脚边这根长得十分嚣张的草叶。
杀生丸又问：“恨他吗？”
我摇头。
我不恨夜君，因他没有对不起我。
杀生丸继续问：“不恨他？”
我还是摇头。
我恨夜君，因他骗了我，都没有对我说实话，最终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死亡。
杀生丸冷哼了一声：“无聊的感情。”
我忍不住反驳：“既然无聊，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杀生丸不说话了，转身而去。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喷嚏，刚揉完鼻子，忽然发觉背上多了件衣服。
我偏头去看，是一件洁白的衣袍。
衣摆处有一朵血艳的红梅。
我看着它，看着看着，想起了另一件。

【尾声】
“阿音，这个世上有一种灵物可以千年不朽、万年不灭。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用它来祭奠我吧……”
这是夜君在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从睡梦中骤然惊醒，疑惑地看看天边的满月，忽然明白了什么。
凭着直觉，我来到了夜君的长眠之所——我亲手埋葬他的地方，这耸起的土堆上，竟长出了一根竹子。
夜君的真身……竟然……也是竹？
我轻轻抚摸着它，微微一笑：“夜君，我来陪你了。”
时至今日，我总算知道：夜君口中那样千年不朽、万年不灭的灵物，是思念。
我用自己的血和泪灌溉着他，用自己的思念把那些欢喜忧伤传递给他。
我每天都照料着这根竹子，心想：也许有一天，夜君就会活过来呢？
“夜君，我好想你啊，你可一定要活过来，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我一边浇灌着它，一边如是说道。
后来的一天，在我习惯性地为这根竹子浇水的时候，它忽然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
不但声音是他的，就连唤我的称谓也是——“阿音。”
我惊喜地看着它一点点恢复了从前的形貌，最后完全地立在我面前。
他对我浅笑如初：“阿音，我回来了。”
他笑，我也笑。
夜君……你终于回来了。
我笑着笑着，最后竟是哭出来了：“夜君……你终于回来了。”

【后记】
夜君者，北国储君也。
夜君嗜杀，尝于青城一战活埋降军五万。然，归途中，得遇一竹。时寒，竹枯萎将倾，夜君脱衣裹之，遂移植北国；至北，竹竟回春。
夜君戏言：“倘此竹修成妖灵，我必娶她为妻、真心相待。”
七十载後，竹果修成妖灵，姿容倾城。夜君大喜，娶其为妻，倾心待之。
竹妖喜鸣笛，常伴夜君之侧奏乐。笛音曼妙，曲声怡人。
由是，夜君赐名“笛音”，北国上下，皆称竹妖“笛音夫人。”
笛音身伴夜君三十载，时逢南北会战，夜君披甲征战，行前，二人相约同生共死。
数月后，北国传入夜君战死之讯，笛音大悲，痛哭十日，竟泣血，以身殉夫。
百年後，南北联姻，夜君重娶，妻名“笛音”。
南北会战，夜君灭南，放逐其妻。
夜君一举天下惊。
夜君好战，挥兵向西，败于西国，战死沙场。
其妻殓尸，葬于北疆，後不知所踪。
一曰殉夫；一曰活其夫、同夜君归隐山林。
後人尝于北山踏青，日落迷途，偶遇一妇，蒙妇向导、至舍款待。迷客随妇至舍，竟得窥夜君，大惊。翌日，及出，告知外人，外人随其往，入山寻迹，然未果。
夜君之事，後人终不可知，盖与笛音相携，同赏天地之阔、共览山川之美耳。
——《 北国· 夜君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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