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考我呐？行，您愿听，我就给您讲道讲道，不合情的地方您包涵。
[ 闻言一挑眉梢，紧跟着眼里不觉带上笑意，这旁事先搁边上不论，叹道吃喝那一准儿戳着自个儿心窝子最软乎那地儿，顿觉着黑灯瞎火这小胡同里头突然出现这小世子爷顺眼得不得了。托着酒碗往桌案上一磕，收回手撑着磕膝头前倾着身子，仔细琢磨了琢磨，心道这四九城口味精到的地方儿忒是多，三天三夜都唠叨不完，索性一拍手定下就先叨念叨念几家自个儿常去的。]
我祖籍在川地，这说到酒，可不能不提这川蜀最出名的杂粮酒，我这入京许些年，就这口滋味儿如何都放不下。这五粮液酒香浓郁，绵柔甘洌，入口甜、落口绵，尾净余长，够年头的杂粮酒更是一开泥封就喷香满室，只是酿这杂粮酒讲究忒多，搁着川地不打紧，进了京城可就难说了。更何况酿酒可是靠天吃饭的，讲究多，能不能出好酒那还得看时运，杂粮酒年年进京，可未必年年精到，这时候可就指望进酒的掌眼了。就这大栅栏，出去这胡同往西根儿脚走，过不了多少路，就能瞧着个老店号，远远就能看见门头插那黑地儿黄边的酒旗，老板姓邵，哟，那可是个神人，挑酒从没打眼过，就他家那杂粮酒，啧啧，真真儿够地道。不止杂粮酒，但凡川地能叫出名儿的好酒，搁他那都能寻着，包管精致。

瞅着他那架势，倒没了一开始见着我时的拘谨，这倒让我也放松不少，毕竟老拘着这身份也不是这么个事儿。稍稍曲了脊背不再挺着个样，将剩下的小半坛酒喝光了又喊顾老给捧一坛上来，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听他说这四九城里头有哪里好地界儿是我没发现的。
：瞧着，你对酿酒还有研究啊？
先前为了品酒也去翻过几本说酿酒的书，只看懂了上头说的挑这酿酒的水得是闻着都带一丝儿清甜的溪水最好，京郊好几处溪水都浊得很，要真得挑水酿酒，得上到山上寻那些山涧溪泉，那些溪水才是一顶一的棒。瞧他说得口干，抬手拎起酒坛子往他那早空了的碗里灌了一碗酒。

哪儿能啊，就好比这好茶之人自然知晓烹茶之道养茶之术，我这好酒的，也不过是刮了人家层皮毛，嘴皮子一翻翻也就说个大概，再往深里头讲，那可就要泄底儿了。
[ 那头给斟上酒，赶忙笑着双手接过，送到嘴边儿一抿，润润嘴巴紧跟着又提。]
我这人不怎么好南边儿的清酒，那劲儿太柔，一口下去品半天，墨迹。即便如此要说这醇香秀雅，但凡个好酒的都愿意尝尝，这可就不得不提陕甘那头的秦酒，诶，也就是柳林酒，清而不淡，浓而不酽，清香浓香都能搁里头寻着。这柳林酒不好说多久年份的好喝，人这酒可以不论窖，就品那滋味儿，寻常酒楼自不会寻来配菜品。我知晓的，旁他处且不提，穿东厂胡同过去法华寺直向前走，就下洼儿和灯草胡同交口那儿，有间专卖陕酒的铺子，不大，开店的是对儿老夫妻，祖上是凤翔县的，老当家的早年有幸同一酿酒世家拼了些交情儿，当时也就是挑担子各出闯的货郎，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来了京里，凭着多年的情分搭上那世家，这么些年儿过去，那卖的酒，正宗！

：我倒是不拒南边儿的酒，只要是好的酒我都爱，毕竟尝多了烈酒醇酒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儿试试清酒。再者先前府里管得严，那会子早课晚课没停过，一直到现在我入仕了才消停下来，那日子——啧！
如今想到倒是好一阵子的唏嘘，阿玛管得严，连上府里的夫子也凶，连在府里闹腾点儿都不敢，更甭提整日抱着酒坛子喝得醉醺醺的了。
：这会子倒是好了点儿，就冲你说的那些，改日得了闲我就上刑部，或者你府上寻你，一块去喝你说的那些酒。不过——
拽长了那俩字眼儿，也不接着往下说了，冲着跟来的小厮喊了几句让他帮我运几坛酒到巷子外头停着的马车边儿，想着晚上回去送两坛给阿玛尝尝。眼瞅着那小厮吭哧吭哧搬着酒坛子，又呷了口儿酒把口里的花生碎给冲了下肚，这才笑着续上话。
：若是你说的地儿比不上这儿，你给说道说道，该怎么办？

[ 听他说完嘴角一僵，心说好算自个儿知道些皮毛，充其量不过看了遍目录，并上自己个儿对着那些习俗民风颇感兴趣，这揉吧揉吧净唬人了，如今被人这么一提好悬没臊红了脸。摆摆手一乐，将着酒壶里头的酒倒出来大半，留了个酒底子便搁置到一旁，眼珠子一转方才又舀起来话头笑道。]
您可别吓我啊，我这些道道也是凭着这条舌头尝出来，哪儿好哪儿次，那还真没得比，摊上那好酱香不好清香的，那柳林酒又怎能入了人眼呢，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举着碗喝了口酒恰好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儿，唔了一声接着点了点头，这话儿我认同，虽然我茶酒都好，只是那煮茶的手艺顶多比一些人好点儿，跟不得那些品茶品出了境界的人比。
：得了，我也就是开个玩笑的，瞧把你紧张的。
这酒独特，我尝出来了，相比四九城现有的酒，这儿的酒有一股别的地儿都没有的清甜味儿，一口喝下去，能喝出青草混着泥土的味，可是这酒酒劲够大，味儿也够烈，还没喝下去人就醉了三分，真不晓得他是怎么酿出来的，挑的是什么水，又是什么米。不过我晓得，这陈年老店啊，都有一份独门配方，那可是别人想买都买不到的宝贝，我就算去问他咋酿的酒也得不到回答，只能是想喝酒了就来买两坛，回去过过嘴瘾儿算了。

诶哟，人常说酒壮怂人胆，我这平日不是个怂的，一喝酒，完，就要泄胆儿喽。
[ 乐呵呵应声，摆了个没胆儿认怂的脸，紧跟着一舒眉，舀起酒盏又是一杯。可心下一过方才的话，抬头一撇树根儿底下那顾老爷子，正盯了个对眼儿，撇撇嘴角扯了张谄媚脸，那主儿一翻眼儿哼了声，一扭身拿了个屁股对着自个儿。眉角一跳知道自个儿这赔礼人家受下了，就是这脸皮歪曲的遭人嫌得紧。轻咳一声扭回头，对着那位爷一眯眼，提嘴一努顾老那头儿，促狭一笑，续道。]
顾老这儿的酒都是他自个儿酿的，技法独到不说，还占了个奇字儿，您若是从这上头挑理了，我这嘴哟，可算欠了一回了。

眼瞅着他冲树根底下龇牙咧嘴，当下就是一笑。他这家伙刚才一个劲儿的夸别家店酒好，得意上来也顾不到自个儿正坐在一家酒肆里头，当着店家的面儿嚷得那叫一个大声。
：我这人呐，在吃食上头不挑什么，单单只挑喝的玩意儿，茶也好酒也罢，沾了个好字儿的我都得尝尝，至于合不合我口味，那得尝了之后才知道。喏，就这儿的酒，一个字儿，棒！
这会子酒劲有点儿上头，虽然不至于醉了，但也有点儿微醺。说罢，冲着顾老坐着的那树根底儿扯了一抹笑，扬声道
：您说是不？

[ 听他说对吃食不怎么上心，只对喝的东西挑嘴，不由扭头过去给了个疑惑的眼神。这吃喝吃喝，哪儿能分家啊，自己个儿还真没琢磨过单就着一边儿讲究，没治，自小这嘴巴叫蜀地那些美食美酒给养刁了，打还不记事儿那会就被我那缺心阿玛折腾，拿着筷子沾烈酒往丁点儿大的小奶娃儿嘴里头喂，也真不知我当时怎么熬过来的。]
听您这么说，我可就要脸红了，不仅喝的上头挑嘴，连吃也净是讲究，这活得可哪哪儿都是熊毛病啊。
[ 见他扭头同顾老攀话儿也不急着插嘴，又把酒盏满上，两指捏着盏壁晃了晃，乐道。]
那可不，就大栅栏这地界，卧虎藏龙着呢！

：小时候阿玛管得严，甭看我现在这模样，那会儿完不成功课就得挨罚，皮了也得挨，罚啥呢？严重了用竹条抽，轻的就挨一顿饿，所以说我讲究这些干嘛，填得饱肚子就成了。至于这品茶喝酒的，是长大了些才喜欢上的，那时候跟着额娘，到那潭拓寺住了几天，喝了几天住持泡得茶，得，舌头给养叼了。
那头顾老没搭理我，讨了个没趣儿也没不好意思，嚼了几颗花生米之后忽然起了尿意，这三急可憋不了，左右看看，问了顾老茅房在哪儿，也没顾得上搭理还在那儿坐着的内勒贺就钻了进榕树后头的屋子里，寻见了茅房解决了人生大事，这本来就不咋上头的酒意也消了大半。净了手，没玩意儿给我擦干手，便随意甩了甩，这才出了那屋子回到桌子旁边坐下。
一肚子的酒放了出去，这会子竟是有点饿了，嚼着干巴巴的花生米儿，抬起下巴朝那边树根底儿指了指，继续跟他扯掰。
：那边那位是个什么来头，我瞧着他可不像一般人。

[ 这才搁下杯子扭头一瞧，好一大活人就没了，左顾右盼一阵儿才瞧着个黑影儿打榕树后头钻出来，就瞧着那位爷甩着手上水珠子走出来，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去放水去了，那手上……还没想到心下就狂叫停，心说了这可是世子爷，打小儿大门高墙里头精细伺候的，哪儿能这般不讲究，瞧他手上定是过了清水，才不是那些个污秽之物。酒劲儿上来也不细思就掀过这篇儿，接上他话头儿应声。]
您说顾老？哟，我还真没问过，得，这可又要怂一回了。不过您也知道，这做买卖的但凡搁四九城里头呆个一年半载，可就半点儿乡音都听不出了，顾老摆这摊儿也不知道多大年了，他又不好唠嗑儿，这从哪儿来，又如何得知呐。

对他说的怂不怂这话题也就一扯嘴角就当是过了，也没想过要在这话题上头搭句嘴儿，喝了口酒，拎起搁在桌面上头的酒坛子晃了晃，空的，不吱声儿又拎了一坛过来，撕开红纸就给自个儿满上，这会儿肚里空空也不敢喝太快。
：照你这么说，这大栅栏还藏着我不知道的美食？

[ 听他问话又是一乐，心说这位世子爷也是有趣儿，打小的掉脸事儿也能毫不顾忌地往外崩，也不怕搁着自个儿这小鬼儿跟前落了份儿，摆摆手权当就没听见这么回事儿，说到吃食儿索性连酒坛子也往旁边一推，正了正身子一副有话要畅谈的架势，恨不能有樽惊堂木搁手里头，这么一拍就开说。乐呵呵的眯了眯眼，咋吧砸吧嘴儿寻摸了会子，方才开口。]
要说这美食啊，您自然是山珍海味清粥小菜都吃尽了，要我说，这大栅栏儿的京中吃食儿您自然是不上眼的，还要是各地特色才能入您法眼。诶，别地儿不说，就这大栅栏东南角上，原先一家京城小吃刚把铺子盘出去，听是要改成川味食楼，这几天连匾子都上上了，估摸着没几日就要开张，您呐，到时候也可去尝尝鲜。

都说男人间的这友情要么是打一架打出来的，要么就是喝一杯喝出来的，黑灯瞎火的搁巷子里头胡天海地的瞎扯也算是把我对这人的好感给扯了出来，再者我依稀记得他说他刚入了刑部当差，日后也是同僚，这朋友必须得交上。
：说到各地吃食，我倒是比较偏爱两广的吃食，精致，好吃。不过这两年吃得少了。
端起桌上的酒碗呷了口酒，继续道
：听着倒是不错，等哪天开张了，咱两去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