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轮，就宫宴上莺歌燕舞，倒颇有花好月圆之势。后宫前朝，宗亲子嗣，近百余人，热闹非凡。陛下与皇后端坐于上，武安侯在侧，大致是酒意上头，灯火晃眼，我竟看不清他们相貌。
舞姬正妖娆展姿，起身离席，自后方小道过去，至一片屋宇空地，灯火阑珊甩在身后，难得清静。院前有大缸，里面养了几条红鲤，正欢快游着。俯身去瞧，顺势抬指伸进去逗它们。

（一轮明月，趁浮云遮半，掩去七分清辉时离席。）
（披了暗血殷红缠枝芙蓉二色薄衣，曳地长裙宛若祥云，人似一束绢丝，宛如细蛇。走到主座后头的廊下，忽地瞧见金兽炉雾霭缓缓漫溢，再回过头是我想见却许久不得见的人影。立在他身后端详，恍惚中拼凑从前他的身影，现下觉着已是隔世模样。上前两步声音柔柔荡荡，炉中香烧不完似的，袅绕在鼻音中。）
我宫里有两条红白锦鲤，有兴趣吗？

清晖照应下，水面粼粼，缸中的红鲤要比白日看着好看多了。食指偶尔触到它们，又凉又滑，只一瞬，它便灵巧的避开了去。而后借着那点光亮，看见水中自己模糊的影儿，稍一愣神，就被乍然响起的女声拉回了思绪。那声音不消去看，已十分熟悉。眉心微抬，顿了片刻才直起身转过去回话。
：既是你宫里的，一定很漂亮。

（ 秋水美眸的乌珠儿向侧一斜，蜜渍红唇轻轻挽起的弧度刚刚好，美丽不可方物，韵致万千地开口，榴齿含香。 ）
您看来很感兴趣。
（是对人，还是鱼。这不重要，只要他不否决，那就还能顺着话儿往下回归风花雪月。领他花径人稀的去处走，分秋花拂绿萝，玉足过踏石板路时，见一树下海棠正浓，方道。）
咱们上回见时开的什么花还记得吗？

：红梅。
答的不假思索，而后才想，似乎真的每回都是在隆冬见她，雪满长空，冬云压城。宫中的花我见得少，唯独深记腊梅缀枝，含风露月。倏然觉着她也似梅，自生傲骨，三分清冷。
随她走在偏僻小路，寂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稀碎的脚步声。
：似乎每次见您都是寒冬？

今时难得是秋，你若再不来，那又是天寒地冻了。
（每每高台飞雪，他像极了寒冬劲风。我看惯了他的淡漠和无谓的眼神，可不明白为何又能极少爽约。或许他心中尚有羁绊，从前是皇后，而今又添嫡子，好叫他泥潭陷得更深。桂花树后无人，丝竹人声依稀，方寸之间尚贪一时清净，彼时回眸捕住他的视线，静静开口。）
上回你欠我一个说法，今天你有什么表示？

垂手停驻，凝视她双眸，思索她口中上回之事，我总觉她定是极难伺候的主，字字句句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定义，好话也挑出刺来，坏话更不必说。
：上回…
踌躇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记得那时兰林毁于一场大火，见面时多是惆怅。思来想去，择了不痛不痒一句。
：我若惹您不悦，我道歉就是。

（他既能记得没回见面都是隆冬梅花香，那么必能知道那日他撒的谎，还有对我淡漠冷暖的无情。知他极重脸面，我本以为他会质疑，没料到从他口中能听到这样爽快的话。朱唇挽起，美眸眨着。）
啊，那好办了——
（抬颚目光高傲恣意，吐字轻慢。）
说，是我做错了，以后不敢了。

黯眸藏锐，面上却压的一片平静。她这番脾性我确实习惯几分，恐这世上唯独陛下能享她风流蕴藉，不过我亦不是能轻易软下腰杆之人。抿唇沉气，最终凝为一笑，弧度极浅，清清淡淡。
：美人莫为难我。

（风轻拂饱满的花叶，袖里安神的幽香四浮。春花月夜，如此好景，他又要辜负。深吸一口气，随意瞥了眼周遭，承他一声淡笑开口道。）
你刚说给我道歉，现在又要出尔反尔？

那句我不敢了，陡然让自己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约莫自己才八九岁，年少无拘，气性大得很，与伙伴玩闹，不过一言不合，就将对方打的鼻青脸肿。后来父亲知道，自不会让我好过，家法伺候下问我还敢不敢，我才咬牙低声道句不敢。
有往事在前，我便更不愿说那话，眉间轻凑一道浅痕，尚且好言对之。
：我是说道歉，只是美人要我说的那句，我如何能说出口？

（又是拒绝，永远都是拒绝。他眸中不快一闪而过，却在月下被我轻易捕捉。一时如风漾过心头，铺开了心里的褶皱。轻笑吁了口气，我怎会执意于这样的人呢。）
连一句话都不肯给，还谈何真心向我致歉。
（人前的我，尤其在宫中时，如握万物在手，睥睨一切规则，只有待他就如待阿朱阿政那样耐性。此番照面，借月圆花好的春夜，我还做了冰释前嫌的打算，现下回味鼻尖轻薄春花香气，尚带料峭之意。罢了—— ）
真是个笑话。

休要与我谈真心！
（霍得回头，咬牙切齿地紧瞪着他，刻意压制喉咙口的嘶吼，换得耳旁沉静的几秒。我犹记初见，他未封爵，我亦是末流长使。深宫御妾无宠时的时光大把大把，我以一把伞将他罩住。自此后与他相见时哪怕是冰雪覆盖，依旧贪欢心里片刻融融的暖意。可他的心意有几分真假，我从未细究，或者说从哪日起我开始认真了？）
（呵——若不真心，就是个笑话。不然呢，难道是假话？）
这几年你与我周旋，费的是心机不是真心，尉迟商。你可别弄错了。
（我从未见过他动容的样子，非要计较，那只有那日摘星楼他拉住我的手，那是撒谎后被揭穿的焦急。甚至不见她怀有诸如同情、爱怜、伤沮、悲凉这些情感，更无法在他身上目睹类似的脆弱。只有在激他软肋时，他才会正视于我。有时候，真的不该怪我心狠。）

一时静默，侧过头去避开她厉色怒目。在她身上，我只是制约，什么也不曾做过。我几年与她周旋，表面上处处抵抗，其实我却总遇到她，如果不是我心中所想，断然不会如此。只是我从未承认过，我从心底里拒绝承认。确实如她所说，这些年来我到底付出多少真心，我自己从未面对过这件事，其实不光对她，我对自己效忠的刘氏天下，又有几分真心？当初剿匪，逼死我父母，留下我与一众弟妹艰难求生，就是她林氏所为，自穷途末路之后，我就似乎失去自己的感情了。如今尉迟与林氏并肩，我目的也不在于复仇，我只是想让他们后悔，当初没连我也一并杀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如她所愿。
：美人与我这样的关系…如何付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