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好多了，归功于一杯牛奶和三天的充足睡眠。等待罪恶感和某种异常的心悸沉寂心海，我才允许自己踏出自己的住所。这是前所未有的发展，我得到了控制自己的机会。当得知真正的危险后，人们的第一步首先都是会选择退后一步的。放下固有的高傲，珍惜自己身上的第一道刮痕。
三天后的午后我选择出现在本宅里，在安格斯不在的时候替他照看好那些源源不断挤进大门的马车，顺便对本宅的装修评估一番，以及顺便招待一两位放开蹄子就乱窜的客人。
艾尔维斯标志性的发色简直就是到处飘扬的旗帜，远远地一瞥就足够我来辨认。
粉底？他倒是明白得不少。
我以一个亲切的拥抱当做掩护，在吉尔伽美什的耳边一字一顿道。
“正因为你，伦敦是个不太容易让女士感到快乐的地方。”
既然他对我的外表这么有意见，我立刻转过身往客厅里走，脚步踩得有些僵硬。我猜应该是新定制的裙撑的问题。接过玛丽为我准备的披肩，我别捏地向身后招呼了一句。
“我很抱歉，这里找不到什么能好好招待你的东西——”

转身向客厅走去的女士无疑是欢迎客人并指引访客的一种邀请，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好客的主人的邀请，环顾一周仍处于装修和布置中的房间，选择了被金色的阳光轻纱笼罩的一张单人沙发。
双手交扣，后靠陷入柔软的天鹅绒靠背，试图把自己埋没在温暖的深红色绒布里。怀疑地看着那个疑似颤巍巍的背影，好心地提出建议。
“注意保持平衡。”
远东的事务琐碎得让人心烦，因此这样彻底的放松也就更加令人享受。
“大概吧，像你这样挑剔的女士可不容易感到快乐。”
拿着红酒和贺卡落在后面的莱昂终于赶了上来，并向我询问这些礼品最终的归宿。抬手示意了一下裹在披肩里的娇小身影，说话的声音像是被太阳晒得全身发懒的狮子一般含糊不清。
“莱昂，作为一个绅士，我不介意你用他们帮助那位女士解决这个小小的难题。”

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美艳的花朵，圣母之手决定她从此永远凋零。
“真是可惜。”
话虽如此，却并不愿意为了这位娇艳的玫瑰小姐挪动半厘米。此时此刻这张宽大的沙发于疲劳的肉体和神经而言，简直像是香浓的热牛奶之于猫。安妮塔口中所谓享受的天堂，事实上在我这么一位口味挑剔的贵族看来实在是太过于肮脏和腐朽，像是一张嘎吱作响满布蛛网的三脚凳，让人从颈椎到尾椎都发出坚决的抗议。
尤其是在与某一张暖阳下带着红酒香的天鹅绒座椅擦肩而过之后。
刻意等待了一下，直到莱昂和玛丽都走出了听力范围才开口。
“你倒是很熟悉。”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像是把一只微小的蚊蝇掸开。
“安格斯大概在图书馆研究木星与她的卫星们暧昧不清的关系，我想他可不乐意这会儿看到我。”

令人不悦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虽然你小时候也很讨厌，但是可比现在可爱多了，吉尔伽美什。”
皱着眉放下剪刀，眼神透露出懊悔的意思，托起将那朵浓彩的芍药，手指拨弄着这无法挽回的切口。粉红的美人轻薄傲慢，雍容傲慢地躺在手心，而自己的皮肤白的像洋葱，甚至血管的位置都看得无比清晰。端视久了，心里莫名发慌。
“够了。”
我的头部又开始隐隐地发痛。掐碎一朵花那么容易，却让我觉得吃力，甚至无厘头的难过。潮湿感让我感到厌恶，我将那一团糟粕随意扔弃，可惜黏腻的汁液仍然在干扰我的情绪。
“你当然开心了，我们的小少爷，艾尔维斯的骄傲？”
我反过身来盯着他，忍不住对着那张悠然自得的脸提高音量。
引以为傲的姿态已经失去效用了，也就无需顾忌其它。

注目着那一朵鲜妍的芍药被迫走向凋零的命运，她在无声的哭泣后最终变得皱缩黏腻。
见机地停止了念叨闭上了嘴，然而这个表达善意的动作却慢了一步，此时此刻那张写满厌恶和嘲讽的脸已经转过来对着我。
如果换上柔和明媚的微笑，再辅以健康的玫瑰红双颊和盈盈的双眼，大概会漂亮很多。端详着被岁月和酒精蹉跎的面庞，在心中和那个有些骄傲却友善纯真的少女对比，我无不遗憾地想。
然而现在就算是对医术一无所知的人也不会赞美她的容貌。更会因为她如同刀锋般尖刻的言谈而拧起眉头表示不快。
但一位得体的绅士是不会和失去理智的女士这样毫无风度地斗嘴的。
挺起上身换了一个正经的坐姿，我轻咳了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勉强算是半商业化半自然的笑容。
“作为维特斯维克的骄傲，女士，你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谢谢，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这个世界有多糟糕了。”
玛丽的脚步声在二十步开外犹豫着，我不善地望了一眼那个方位，沉默了好几分钟。
维斯特维克的骄傲？赤裸裸的讽刺。我建议自己，不要对刻意的字眼咬牙切齿，尝试找一个有利的角度来跟他争辩，然而实际上并不容易，在名利场中蒸蒸日上的艾尔维斯是贵族里最矫健的雄鹿，尚且轮不到我来下绊子。
“你满意了吗？”
思绪顿时沉重得让我后悔。我垂下眼帘，那团蔫掉的花瓣颤巍巍地舒展开，似乎都经不起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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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无数次怀疑，安格斯究竟为什么淳淳嘱咐我关照眼前的女士。在觥筹交错、笙歌乐舞的衣香鬓影间，我实在无法对这个行为只能用癫狂解释的女人产生欣赏。
“安格斯可不会满意。”
看着被羊绒披肩衬托得愈发娇小苍白的安妮塔，我终于站起身，拂落她手中的花瓣，两潭深不见底的湛蓝俯视着那双沉默的眼，郑重严肃，却掩盖不了嘴角挑衅的笑意。
“重新开始吧，安妮塔。”
你或许还来得及。
念起安格斯絮絮不停的唠叨，我抱着一丝幸灾乐祸这样想。
退开一步，我重站回和煦的暖橙阳光里。

多少个丝绒般的夜里我惬意地享受着香槟红酒，用鄙夷又轻佻的语言羞辱或聚集一些使用砒霜美白的少女和无耻放浪的花花公子，奢华的梦消耗了我太多的健康，醒来后，像猫一般躲在角落里胆怯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重新开始？”
或许是有些疲倦，我的面部肌肉放松了一些，再次看向他时，眼睛却蒙上了一层湿润的忧郁。
“我不会亲自送客了，玛丽。再见，吉尔伽美什。”
玛丽急急从屋后小跑出来安慰我，我回绝了她的触摸，攥着冰凉的手心走向书房。希望在那间可怕的窒息里，我不会被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