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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AT及其他】归去(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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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刀师的刀完成了,已经给宍户看过。冰帝的侍长留着一头桀骜红发,似乎不像个细心的人,却将随身带着的一壶酒给了他。这酒很烈,喝下去一口,身体都好像跟着烧了起来。
他说要劈开芥川,宍户怔了半天。他说:吾可先讲在前面,芥川之水定有问题,但吾毕竟不是道士,一刀劈下去,或许就此阴阳调和,也或许就此毁了风水。
宍户道:兹事体大,这要请示门主。
吾不是跟冰帝打商量。手冢的细长的眼看着对方,平和面容之下,是不容转圜的威严。他将一封信交给宍户:吾要劈开芥川,汝只需告诉门主便可。
宍户走了,并无和手冢讨价还价的意思,可见是个干脆人。
手冢握着刀,斜靠在芥川旁边的一块巨石上。那刀身盈盈的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刀刃依旧形似流水,摸上去却像块冰。芥川还是潺潺地流着,但是再等一会儿,恐怕就会变一副景象吧。
这个姿势不花力气,很舒服。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照理应该他是倦极了,但是完全感觉不到睡意。积存在身体里的酒越来越热,就好像吞了口炉子似的。
他不常喝酒,只有和不二他们窝在一起的时候,才偶尔喝一些。不二是千杯不醉,菊丸一杯就开始胡言乱语,大石的酒量不错,不见有醉,最多就是脸红。龙马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但难保不会偷喝。而手冢喝得少,酒量如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上一次醉酒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而且就连那次喝醉,还有一半的原因在于所喝的酒不对。
他跟宍户说的不是酒话,没有半点夸张。他要劈掉芥川。等身体聚集起足够的热力,他便一步一步往芥川走去。
百尺之外,冰帝的门人不明就里。想来不管是铸刀师要把芥川怎样还是芥川要把铸刀师怎样,都是麻烦,于是便要上前拦阻。“你们不可再往前。”凤长太郎出现得毫无预兆,但又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先生自有他的办法。”
昔日和风细雨般的凤近侍身上背着一把剑,这真是比桦地讲笑话更稀罕的状况。眼看他将那剑往地上一砸,剑尖便牢牢地插在那儿:“以此为界,除非门主到来,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谁说温柔的人就不能耍暴力啊,凤原来也是很厉害的。

那边迹部扇子一挥,桌上的茶碗就被掀翻了,滚在地上,碎了个七零八落。他指着宍户:“汝说,他青门算什么东西!”摇头:这个门主当得真没意思。
他几乎把手冢的信给捏烂了,又摊开,啪地一声按在桌子上。其实上面并没有什么很不得当的字句,只说:水至柔,柔以克刚,本是自然之理。如今水性甚刚,攻无不克,然无以克之,以至阴阳不调。吾今欲开芥川,若成,便如当日约定放回吾徒;若败,则悉听冰帝处置。
没有一个废字,还真是够简明扼要。哼,哼哼哼。
宍户倒不觉得怎样,只是想,一封信都能让门主笑得如此凄惨,若是告诉他手冢那句“吾不是和冰帝打商量”,不知道苍云之间的墙壁上会不会多一个脑袋大的窟窿。
迹部冷着脸叠好了信,抄上轮舞,对宍户说:“芥川是冰帝的地盘,要劈,本君也要亲自看着他劈。”
宍户跟在他身后,眼里只有那把刀:若只是“亲自看着”,你抄什么家伙啊,不如说是“助他一刀之力”来得确切。
他们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慈郎。迹部不吭声,连表情都没丁点变化,似乎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手冢可不管什么一刀之力,既然决定了要做的事,就要贯彻到底。只见他迈入冰冷的山涧,刀刃上散出的灵兽气息便刹时团团护住他的身体,直至走到中央,冰泉未能伤他分毫。低头看水流从脚边绕行而过,他轻叹一声,果然逝者如斯啊。
手心一紧,麒麟刀气浪有如漩涡,将奔袭而来的芥川之水卷向天际。真壮观。手冢觉得自己活了这许多年,恐怕做的最有气势的就是这件事了。
这一刀下去,往日的芥川便不复存在。宍户说的没错,兹事体大,兹事体大……只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太迟。肚子里的酒还烧着。都说酒能壮胆,现在手冢国光的胆子可大了去了。

迹部说要亲眼看着铸刀师劈开自己的地盘,到底是赶上了。只见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就如同之前隔着围屏那样,朦胧之间大概能辨认出形状和风骨。不过这一次,围屏要退去了。
手冢的意念全集中在刀尖,周围水流、气流飒飒地缠绕着,吵得反而什么也听不见,仿佛一切都归于安静。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人赶来了芥川。至于是什么人,他即使看不见,听不到,心下也能猜着几分。
他反手横握麒麟刀,顺着气流的缝隙旋身一划。刀势横劈芥川,水刃席卷四周冰原,经年不化的冰层也一瞬间被劈散。要不是迹部等人功力深厚,及时护体,否则也难保不会秧及。
芥川长久以来积聚的寒意终于开始消散,麒麟刀收势的时候,芥川的水也终于重新汇聚到河床内。水幕退去,世界一片清明。
迹部站在芥川边上,呆愣了很久。
手冢站在河床中央,神色缥缈。他回头,波澜不兴地看了迹部一眼。溪水齐腰,已不再那么冰冷刺骨。手冢把刀往水中一插:“这还汝。”
刚放手,急流涌来,一下子就将他推倒,往下游冲去。


36楼2008-07-14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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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尘缘渺渺
    汝叫什么?
    ……青豆。
    真普通的名字,吾是红枣。
    红枣头上有个细细的柄,粘了土,衣服皱巴巴的,红的好像血。青豆干干净净的,背着包袱,包袱里有宝贝。它挨在它旁边。红枣说,它的红枣兄弟快要饿死了,可是它没有钱给它们买东西吃。
    青豆看它可怜,就把包袱里的干粮给它。红枣说它走不了,青豆就背它走了一段。红枣很重,但是因为缺水变得干巴巴的,青豆就找水给它喝。
    红枣捧着水说好喝,它叫青豆也尝尝。
    青豆也觉得渴,欢欢喜喜地喝了水,却不料昏睡过去。
    然后红枣不见了,青豆的包袱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有青豆,还有红枣的柄,一只金光灿灿的柄。

    金光灿灿的红枣柄啊……
    手冢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一旦这么确定,现实的感觉便逐渐清晰起来。他觉得被子似乎一层一层地往身上盖着,又一层一层地被剥离。后来被子不见了,身体有些发冷。很累,不想睁眼,他伸手胡乱一抓,好像什么也没抓到,又好像被什么抓住了。
    内心挣扎许久,他终于决定睁开眼睛看看,但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扯开一条缝隙。视线模模糊糊,不过看那人影好像是龙马,所以他叫了一声。对方没反应。他又叫了一声,然后说了一些连他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唠叨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说:汝这一次可历练够了,连师父也陪汝历练上了。汝吃麒麟,师父陪汝吃;该汝辟谷,师父替汝辟谷;现在师父帮汝把冰帝的命根都劈了,这下汝该圆满了,师父也圆满了。师父无能,经不起汝折腾。若冰帝当真放了汝,汝这以后该怎么办,好自为之吧。这天杀的,其实吾还没活够……
    说完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天光亮得刺眼。手冢几乎以为自己是爆尸荒野了,然而仔细一看也不是野外,而是在屋内。这房间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面墙,明晃晃的,家具物品无一不散发着“我很贵”的气味。
    半睁的眼流露出一丝不屑。
    “苍云之间的寝房是否有何处怠慢了汝?”
    是吗,他被河水冲到苍云之间来了。手冢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混乱:苍云之间到底和芥川还是有一段距离,怎么就被冲过来了?之前好像看到龙马,莫非是做梦?还没开始细想,他已经觉得很累:干脆,闭眼继续睡吧,睡醒说不定就明白了。
    “喂,别睡了,汝已经睡了三天,还没够吗?”迹部拿扇子敲敲床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惜对方不理睬他,甚至把头往里边歪去。迹部难得没有计较:“汝不代见吾,吾无所谓。吾只想说,越前龙马已经回去了,冰帝并非不守信诺。”
    他头发还没长齐呢,怎么能就这样回去?手冢的抱怨轻得更像喃喃自语。
    迹部点头:“总算有反应了。”既欣喜又有些失望地一叹,“吾本也是这样想,但他要走,汝又有话在先,吾难道能不放人么?”
    手冢不作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来看过汝,汝却睡得跟死了似的。吾跟他说,汝为他才变这样,他差一点就要哭了。”
    他是吾的徒儿,吾乐意。再说是吾乐意这么做,干汝屁事。
    “汝不要命了么?”
    不要命?怎么会不要命呢,自己的命自己还不清楚么。“吾死不了。”这一句说得倒是很大声。
    迹部冷笑:好一句死不了。既然死不了,凤干吗还要借大补丹给汝保命啊。“慈郎可是把汝的遗言全听去了。”
    手冢终于半睁开眼睛,十分吝啬地瞟了他一眼。

    那日看着手冢被冲走,他脑子里就四个字——“灭顶之灾”。若不是凤大叫一声,他还杵在那儿灭顶呢。当时天色渐晚,即便是水晶峰,也终有看不到太阳的时候。冰帝一干侍卫卯足了力气从上游找到下游,直到眼睛发黑都一无所获。
    凤一面找一面叨叨:他是个好人啊,不该早死的啊。
    宍户一面安慰凤“肯定能找到的”,一面暗中叫人准备善后。
    而迹部站在溪石上,放眼望去一片渺茫,希望也跟着渺茫了。他看到天边的一团青光,木然地想,那人是不是已经腾云而去。
    于是慈郎驮着手冢出现在苍云之间的时候,迹部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下巴长得不够牢固。
    慈郎是麒麟的样子,脚踩祥云,金光灿灿。他驮着全身湿透的手冢,问迹部这个人还有没有救。迹部有些怀疑自己的徒儿是不是知道身上背的这人就是铸刀师,又不好多问,生怕原来他不知道,被自己一提醒就知道了。他可不想到时候救人变成杀人。
    迹部叫人把手冢安顿在内室,给他换了衣服,又让凤长太郎去找大夫,顺便告诉宍户后事暂缓——人说不定能活过来呢。大夫来了,看过,开了方子又走了,凤便拿着方子去抓药。这么一来二去,迹部真的消停已经天光大亮。退了侍众,晕头转向地到外殿打算坐会儿喝杯茶,却见慈郎正趴在他平日办公的案上睡得很香。
    茶杯歪在一边,差点就要掉下去,茶盘也摇摇欲坠。
    迹部没什么精力追究,也懒得叫醒徒儿——要睡就睡着吧。他走到案边,发现慈郎的身下压着一叠写了字的纸。抽出一看,是千字文。
    慈郎醒来,眼明手快地扶好茶盘。回头见迹部正在看自己抄的千字文,意料之外地倒了杯茶给他。
    那一幕,天下太平,一切都很圆满了。


    37楼2008-07-14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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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郎说手冢昏迷的时候曾经留了遗言,因此看起来好像要死了的样子。佛有好生之德,他在不动峰呆了那一百年就记得这个,于是急急赶回苍云之间找人救助。迹部“唔”了一声:汝也知道好生之德,汝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啊。口气倒不似之前训人的时候这么严重了。
      至于那遗言具体是什么,迹部没问,慈郎也没说。
      大夫给手冢诊脉,没诊出什么大毛病来——就是禁食多日,再加上泡了冷水,以至体弱受凉。又说他可能服过大补丹,但消耗太甚,药力一过,反而气空力竭了。
      于是迹部把凤叫到跟前,问他究竟把大补丹怎么处置。凤觉得自己是个没撒谎天赋的人,遇到要撒谎的时候,他最多不说而已。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说了最多领些责罚,他就把这些天瞒着门主的话全盘招供了。
      麒麟肉再怎么补,也没法让越前龙马饿了十天八天之后还能跟人打架。来到冰帝不久,铸刀师就和凤“十分无意”地提起,说观望风水和炼刀之前必须清净五体,因此饭是吃不了了,倒掉可真浪费。凤明白他的意思,思量饭还是一碗饭,不过是换了个人吃,况且哪个师父不护着弟子的呢,越前龙马年纪尚幼,手冢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粒粒皆辛苦”,浪费是罪过。心里小木鱼敲着,慈悲为怀是天道。
      不过应承是一回事,凤虽心软,原则到底还是比天大,他回答铸刀师:若无人追究便罢,有人追究起来,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好在没人问起,就连他偷藏铸刀师的食盒到禁室,宍户也当不知道,真是给了好大的面子。只是数天下来,眼见手冢日渐虚乏,凤觉得那样毫不吝惜地掏空自己,简直作孽。不如借大补丹,把命拖住,好歹也该叫做师父的亲眼看看那拨云见日的时候啊。他没注意到自己拿着糯米丸子的时候,跟铸刀师撒谎撒得真溜。
      先生他料定门主不肯轻饶龙马,破解地气和铸刀又都需要时间,这才出此下策。——凤说话向来口气柔和,这话似乎不站在任何的立场,但听起来就是显得门主不讲理。
      他还背着剑。他把剑从身上解下来,放在脚边,意思就是甘愿领罚。
      他越前龙马值几个钱?合着汝等都知道这来龙去脉,就诓吾一个?迹部回头,对一旁的慈郎说:汝要是有一天跟那小子一样,可别指望吾像他师父似的。
      语毕,冰帝门主便对宍户侍长下令,凤近侍即日出发,去给不动峰支援建设。宍户一脸正直地领着凤出去,拍了拍他的肩:看门主那德行,估摸着我不日就会去陪你,现在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迹部想想还不够妥当,环视四周,见在场还缺一人,遂冷笑道:等忍足侑士回冰帝——或者谁去给他送个信,叫他不用来吾这里了,直接去不动峰报到吧,也好做个伴。那群妖僧不是要高手么?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该满足了。
      于是假不能白给,姑娘不能白泡,不动峰是个好地方啊……

      至于越前龙马,迹部是当真让他来看自己的师父。其实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单单说了一句:汝何德何能。
      而越前站在手冢的床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吭声,看样子已然要哭了,只是强忍着打死不肯丢脸。
      越前龙马说想要离开冰帝,这让迹部有点小小的意外。看这小子也不是冷漠的人,把做师父的一个人留在冰帝似乎没什么道理。况且……头发也是个问题。再说他该不会是要跟龙崎老太太告状吧……不过回头想想,就算告了状,青门追究起来,以现在的状况,冰帝也是不吃亏的。
      冰帝掌门最厉害之处便在于:不过眨眼的功夫,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
      龙马低着头,看样子比以前安分了许多。慈郎也在场,这回两个人没打起来。
      迹部来去打量几眼,对越前道:吾不拦汝,毕竟吾与汝师父有约在先。既然来过,回去的路汝该认识,冰帝就不派人护送了。
      越前道了谢,转身便走。那利落的举止,倒还真有点他师父的影子。

      事情就是那样,迹部简略地告诉了手冢,最后下个总结提提神:凤长太郎被发配到不动峰,那已经是本君大发慈悲,照理知情不报是要挟制仗笞的;至于汝那徒儿,不是吾说,青门养出来的人可真是极品,这么极品的,吾放他回去不晓得是不是为祸苍生——但做人总要讲信义,这事儿当真叫吾为难了许久……
      手冢听见了,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闭上眼睛,盘算自己该在冰帝呆多久。

      银耳羹,软软嫩嫩的,带着透明的胶汁,看起来就很补。可几天来顿顿都吃这个,未免太清淡寡味。
      手冢说,如果上面有几颗红枣就好了,白的红的很配,吃起来至少有点甜。迹部却觉得红枣不合适,对于饿了很多天的人而言,还是吃点干净柔软的东西好。
      至于怎么吃,那都是迹部用调羹喂。手冢开始有些抵触——毕竟一只小小的碗他还端得住,但很快也就接受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捧着碗却没力气往嘴里送,直想睡觉。于是既然有人愿意动手,他何必劳动自己呢?张嘴一口叼住勺子的时候,对方的手很微妙地一抖,好像是受宠若惊。
      吃了东西便有了力气,手冢不像一开始那么嗜睡,但也没有下床,只是靠在床头上看书。虽然眼睛盯着字,心思早就出离九天了。在冰帝呆了这么久,青门那边又完全没动静,这究竟是怎么了呢,龙马也不晓得到了青门没有。烦躁,往往是因为不知情。凤被派到不动峰去了,忍足也不在,冰帝上下认识他的不少,他认识的没却几个。眼下他能碰见的只有迹部景吾,可是……
      通常想到“可是”后面便没了下文。
      迹部忙完公务回来,还是跟习惯一样喂手冢吃东西,这顺手劲儿,就好像给自己养的猫喂食似的。手冢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其实就是不爱说话。迹部却不喜欢这样安静,瞟了一眼手冢摊在矮几上的东西——
      “《易经》?很好看么?”
      “算命的书。”
      “哦,写了些什么?”
      “八卦而已。”
      手冢自己没发觉,他扼杀话题的本事比迹部没话找话的本事大得多。
      迹部无法,又怕他这样下去太闷,便丢给他一把九子连环锁,让他解着玩。手冢觉得那东西费神,放在一边,仍旧看自己的太极八卦。


      38楼2008-07-14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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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天的迹部似乎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他带来一张画,上面画着很多小人儿,实在算不上好,像小孩子随手的涂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用之用实为大用,无能之能实为万能。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手冢拿着画,很透彻地看了迹部一眼:“门主果然是无艺不精。”
        虽然汝说得没错但本君还是要声明这不是本君画的……迹部忽然想起之前手冢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也是这样叫人想倒退三步口吐朱红。“吾徒慈郎的劣作,但他画了汝,吾想给汝看看。”
        手冢一听是慈郎的东西,肩上不知不觉一松,把纸摊在床上仔细看起来。看完之后,他折起了纸,递还给迹部:“吾还没谢过麒子的搭救之恩,等回青门了,吾给他做把刀吧。”
        “不必了。”迹部收起东西,“本君没罚他已经不错,就算他不像越前龙马这么顽劣,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况且他没有练武,要刀何用?再说了……”他缓慢地摇着扇子,顺便观察对方脸色,“吾已经送了他一把,没地方挂汝的。”
        手冢觉得自己不该搭理他,谁料自己一向懒动的口舌这一次倒是很快:“哦,哪一把?”
        “汝给吾的那一把。”
        吾又不止给汝一把——差点就脱口而出,手冢猛然惊觉自己似乎落圈套了:“吾……”
        “汝什么?”
        手冢理了理被子,摆好之前还在翻看的书卷,解了头发:“吾累了。”倒头便睡,心想“就当那人不存在吧,吾要开始做梦了”仿佛就真能睡着一样。
        迹部见他不高兴,又不好把他拽起来,心下一急,脱口问道:“那吾给汝的东西呢?”
        东西呢?西呢?呢?呢呢呢……半梦半醒之间,只言片语好像产生了无限回音,难怪枕边风吹不得。手冢模糊地答道:“送人了。”汝送吾也送,这很公平。
        梦话而已,谁知道几分真假,谁又知道是不是在赌气。

        那一觉手冢睡得很踏实,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迹部何时离开的,离开又是到哪儿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中天,该是梦过了一夜,屋子里明晃晃的叫人睡不着。他爬起来,不打算看书,连环锁塞在枕下,也懒得玩。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总是这样坐着躺着很没意思。但是天到底有些凉,他又不想离开被窝,挣扎之下感叹自己之前的勤快劲儿究竟跑哪儿去了。
        唔,地方还是要挪。
        他很早就相中了这屋子的一处宝地——透过床边半开的大圆格子窗可以看见朝南有一处露台,阳光正好,风口有帘子遮着,似乎也不冷。手冢拖着被子走出内室,一步一步踩在地上,觉得脚底干干净净的,仿佛能长出莲花来。大约山中少尘,什么东西都不容易脏。既然是这样,睡在地上应该也没太大关系吧。他找了个方便观景的位置坐下,把被子卷在身上,很舒服地叹了口气。如果有茶、有青豆就更完美了。
        他没想到会碰见芥川慈郎。
        慈郎也是到那里睡午觉去的,猛一见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慈郎诧异于这有些奇妙的景象,再说因为午觉不期而遇这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一时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好。至于手冢,则是把注意力放在他腰间那把刀上——果真是“他送他的那一把”。
        总沉默着也不是办法,毕竟手冢看、起、来年长许多,所以先开口问:“汝是麒子?”
        慈郎点头。
        “这刀——”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手冢想问迹部为什么要把麒麟刀给麒子,让徒儿背着自己老婆的骨头,这,该说是门主的心肝太黑呢还是该说这孩子缺心眼……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手冢也只是在心里八一下而已。他指指慈郎的腰间:“这刀有没有名字?”
        “师父送的,起好了名。”
        “叫什么?”
        “青豆。”慈郎摸着刀说,“那是小名,师父说以后起个正式的。”
        手冢外面端着镇定点头,心下悄悄为那名字吐了口血:饶了吾吧,小名就这款,正式的该是什么样?青豆,汝的红枣还在宗师的妆匣里躺着呢。“吾是越前龙马的师父,不介意的话,汝可以留下来。”
        慈郎当真坐在他身边。那刀对孩子的身材来说太长,很容易就戳到地上,发出“锵”的一声。手冢打量这孩子,思忖着不晓得自己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仇人?似乎不像。他记起之前迹部给他看的画,那个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的小人儿应该是他,虽然画得不怎么样,那神态感觉却是很温和的。
        “师父他这两天不会来……”慈郎话说了一半,转念想铸刀师天天见着师父,他应该知道才是,所以下半句便吞回去了。
        手冢“哦”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这件事。
        慈郎不习惯这样安静,正苦恼着该说什么好时,却听见手冢很简单地说:“睡吧,天气这么好……”诧异地望过去,发现对方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但是没多久,又听见手冢道:“吾明天就回青门,这段时间叨扰了。”也不知道是醒着的还是梦话。


        39楼2008-07-14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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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迹部没有到内室,餐食是前门主的近侍桦地崇宏送过来的,慈郎一直没走,还给手冢搬了小茶几过来做饭桌。桦地长得很粗壮,走路做事的规矩却并不逊色于凤长太郎。巨大的手举着小抹布,仔细地将桌子擦干净之后,才把食碟放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手冢看着自己的碗——虽然依旧是清淡的食物,却比前两天好多了,至少,有萝卜干。咬了一口,很脆,很鲜。冰帝就是冰帝,连萝卜干也比青门的好吃,到底拿什么腌的啊……蚌汁?莫非也是一两银子三斤么。
          他没有问迹部为什么不在,慈郎也没说,桦地更不会多嘴,三个人很默契地就把这件事情给忽略了。最后吃完了饭,撤下饭桌,慈郎给他知会了一声:师祖要来,我们先告辞了。说得很得体,称着那年幼的外表,挺别扭的,但在手冢眼里却莫名添了点可爱出来。

          榊太郎来到苍云之间的时候,手冢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表,并且将白天午睡的痕迹打扫干净。因此前门主看到的,依旧是一个仙风道骨、自有一派威严的手冢国光。
          而在手冢国光的眼里,榊太郎虽然有年纪了,却不显得很老,举止之间能看出迹部景吾的影子——也许当年的榊太郎并不逊色于今日的迹部景吾,或者该倒过来说,今日的迹部景吾并不逊色于当年的榊太郎。
          榊太郎也没提迹部究竟去哪儿了,只说自己是为了地气一事早想来见青门的铸刀师,可惜前几日不便打扰,如今又听说铸刀师就要走了,这才过来看看。然后问了手冢的身体有无大碍,又问青门的近况如何,龙崎宗师的近况如何。手冢每回答一个问题,榊太郎就立刻想到了新的,不知不觉,居然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榊太郎一面不紧不慢地客套着,一面也在试探手冢——他有直觉,会被留在苍云之间的人,一定有什么值得八卦的地方。榊太郎到底是榊太郎,做师父的就是不一样,他找话说的功夫显然比迹部要高明。于是聊着聊着就聊上了刀,先称赞手冢技艺精湛,这么年轻就能打出“青豆”那样的好刀来,又提到:“吾徒景吾也喜爱藏刀,苍云之间书房里就留着五把,但他平素只喜用那把轮舞——汝也该见过。吾不是刀剑师,依汝看,那轮舞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特别之处就在于特别破吧。手冢被榊太郎的思路拎着走了一圈,一下子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但想想又有点不对劲,小心总没错,于是答道:“依在下看,那刀并无特别之处,或者,特别之处不在于刀本身。内中的含义,尊主先生该问门主才是。”
          榊太郎暗叹:这太极打得漂亮。不过,打太极本就说明,铸刀师果真和迹部景吾关系匪浅。赋闲这么久,榊太郎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兴奋过;“嗯,吾问过那把刀的来历,但是他不肯说,这不肖徒啊……”
          手冢看似无意地插话:“也可能,刀总是用久的比较顺手。毕竟不同形的刀,刃口、力点都不同。”
          “是吗……”榊太郎喝了口茶。
          “是。”手冢也喝了口茶。
          榊太郎想,既然知道和青门大有关系,吾就不急,来日方长嘛。
          手冢也在想,冰帝果然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得赶紧的……
          这口茶居然能喝出两般滋味来——冰帝就是冰帝,连茶都是神奇的。


          42楼2008-07-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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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算是插播一段小虎和大熊武郎的花絮,有些无聊,纯属个人YY,囧。)
            手冢走了这么久,青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小虎和大熊武郎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不一样。
            所谓物似其主真是一点都没错。大熊武郎的头部有两道弯弯的纹路,看起来总好像在笑。就是因为这样,当初越前龙马才十分大方地把它让给了不二周助。于是当日不二找了个小木盒子给它做窝,好吃好喝伺候着,把它养的又肥又壮。大熊武郎不怕生也不怕人,吃得下睡得香,体量渐渐的有些出格。不二打量那盒子许久,说:即便是虫子,整天呆在一个地方也闷得慌,该遛遛才好。于是只要天气好,闲暇时分总能看到不二在青门错综复杂的小道上遛虫子。
            可惜青门女门生虽少,到底还是存在的。就算温文尔雅的不二前辈在她们的心目中与素未谋面的冰帝之主同样无限美好,也不至于到爱屋及乌的地步。其中一个叫朋香的跟不二打商量:如果前辈放弃这只虫子,全青门的女门生从此只爱你一人。但不二觉得,女孩子们尖叫起来不知比大熊武郎恐怖多少倍,所以最后他回答说:我还是在院子里遛遛吧,不劳费心了。
            至于小虎,那是菊丸捡来的野猫,公的——这一点,菊丸特别翻过它的肚皮确认。不二给起了个大名叫虎次郎,因为它白底黑纹,挺有虎相。那一年气候不太好,山上幼禽少得很,常有野兽往谷里有人烟的地方钻。菊丸发现它的时候,它正趴在不二周助的院子后面啃半截剩下的萝卜。
            菊丸觉得,既然是在不二的地盘上发现的,不二该养。可不二挠着小虎的脖子说:这是你发现的,该你养,我给取个名字就够了,给我养,那是造孽。菊丸想想也是,照不二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个性,真会是造孽。
            当然后来他确信自己被诓了——看大熊武郎,那不是活得很滋润嘛。
            小虎性子不躁,即便晚上精神好,也不乱闯,白天更是菩萨似的,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半晌。菊丸怕它这样下去闷傻了,便常带它去别的院子转转——去的最多的当然是不二那里,大石的院子有些远,但有吃的也会去,至于手冢那儿么,菊丸总觉得那种一本正经的气氛不适合小虎的成长,还是算了吧。后来有了大熊武郎,菊丸便时常到不二的屋子里逗虫子玩,顺带把小虎也捎上,教它给大熊武郎喂食,要是感情好了,也算能做个伴。
            第一次小虎对这新玩意很好奇,伸出爪子要去摸对方柔软的身子,却不料大熊武郎一个挺身扒在爪背上就死活也甩不掉了——当时它很丢脸地惊叫一声跳起来,被菊丸狠狠的敲了个栗凿……而大熊武郎,似乎借那次一点小小的恶作剧就摸清了对方的斤两,因此它最爱做的事情,莫过于站在小虎的脑袋上散步休息眺望远方……
            菩萨不愧是菩萨,开始会怕,会惊,会不爽,一旦习惯了,也就不计较了。喂食的爪子也伸得笔直而有分寸,那安分自律叫菊丸感到深刻的羞愧。而大熊武郎则更加放心大胆地在它头顶上扭来扭去,或者干脆窝在软软的皮毛中间打盹。
            不二一面垒着一尺高的麻将牌,一面忙里偷闲地感叹道:悍妻啊……
            菊丸回头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我知道你八卦,但是我不知道你连野猫和菜虫都能八到一起。再说,你怎么就知道大熊武郎一定是个姑娘家?
            不二呵呵地笑道: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要是姑娘家,就得改叫大熊武妞了,多难听。
            菊丸翻了个白眼:那叫你娶个大老爷们你愿意?
            不二摇头:娶个不喜欢的姑娘家还不如跟喜欢的大老爷们拜堂呢。如果小虎爱大熊,大熊也爱小虎,我们就给他们拜个堂成个亲,让他们在一起过。
            很好很强大。菊丸很认真地问不二:那洞房是要怎么办呢?
            不二小心翼翼地垒上最后一块麻将牌:排排睡嘛。

            菊丸英二平时喜欢吃零碎的东西,最好是硬的,脆的,咬起来有声响的,所以他喜欢核桃。这几天大石下山买油盐的时候就顺便给菊丸带了核桃,招呼他来吃,菊丸就屁颠屁颠地跑他院子去喝茶闲磕牙。
            菊丸咔嚓一声咬开核桃的时候,忽然想起不二没头没脑的提议,就把这话告诉了大石。大石不动声色的,一边理着桌上的核桃壳,一边点头说:“不错啊,就照不二说的办吧。”
            菊丸喷了一桌子核桃渣:“怎么他发疯,你也跟着发啊?”
            大石笑了笑,摇头:“怎么是发疯?这不是挺有意思的么。这事得赶快,就要入冬了吧。”
            菊丸不解:“这和入不入冬有什么关系?”
            “唔,等来年开春你就知道了。”他看时间不早,便问菊丸要不要留下吃饭,菊丸是不会拒绝的,当然说要。于是他便进了厨房,生了炉子,然后噔噔噔地切菜。那手法虽然不及菊丸的眼花缭乱,但是很熟练。切出来一色规规矩矩的菜丝,就和他的人一样的感觉。
            菊丸站在他边上,百无聊赖地刁起一根黄瓜丝:“来年开春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啊?”
            大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说:“那时候菊丸就长了一岁。”
            菊丸脸色一沉:“这和我长没长有什么关系?”见大石不答话,他刺溜一声吧黄瓜丝吸到嘴里,“哼,既然你不说,嫌我小,那我还就小一回,明天讲学我不去了。宗师问起就说我太小,回去吃奶了。”一甩袖管,转身就走。
            大石放下菜刀,一手抓住菊丸的腕处,力气说大不大,却很巧妙,叫他一步也挪不了。菊丸恶狠狠地回头,张嘴要说话,大石眼明手快地给他塞了根黄瓜。咔嚓一声咬断障碍物,菊丸用力地嚼:“就知道用这种东西堵我。”
            “你要吃,我可以再给你。”大石把切好的东西丢进锅里,“等手冢回来,就给大熊武郎和小虎拜堂吧。”


            43楼2008-07-16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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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跟有些人打交道,就是拼谁的血多,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地吐。
              手冢国光的不告而别固然成功地叫迹部景吾吐血,但很快的,迹部景吾也让手冢国光认识到,什么叫“看谁吐得过谁”。
              手冢自冰帝回来后休息了十来天,开始觉得挺舒服,没有烦心人,没有烦心事,把易经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画画图,久了到底还是有些无聊。
              养够了,还是干活吧。在手冢看来,无所事事最可耻,好吃懒做枉为人。他打算恢复讲学之前,先去龙崎宗师那里知会一声,叫她老人家别担心,因此让大石和乾说了,问问宗师哪日有闲方便见他。
              乾传话:十五那天酉时,打算在浮云阁设个宴,手冢正好过来凑个数。
              凑数?手冢奇怪:又不是摆四方长城,凑什么数。
              乾笑了两声:请的都是些长辈,还请汝,宗师这是要给汝好呢,汝担心这么多干什么,只管去。

              手冢去了。
              十五那天天晴,月亮很圆,照得脚下之路明晃晃的。说是酉时开宴,其实未时,浮云阁的大门就开了。
              浮云阁外,龙崎樱乃在那儿等着他,看气色和精神都不错,应该是知道龙马无事。她领着手冢一路往里走,说中厅摆了宴席,宗师在那里等着手冢前辈呢——口气和步子都掩不住兴奋的痕迹。手冢皱眉,这是要干吗?接着又猜:那中厅里,若不是硕大的惊喜,便是硕大的麻烦。
              手冢的预感通常相当准确,准得无可奈何。
              从他踏入浮云阁的中厅起,每走一步,都仿佛听见满天遍地的叹息:啊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猿粪”?
              手冢知道一句话:“猿粪”到了,是挡也挡不住的。
              中厅很热闹,青门的元老都在。龙崎宗师的笑声穿越重重阻碍,从围屏后面传来,圆润而又沉稳。还有另一个声音说:“吾怎可比宗师,不过一个后生晚辈罢了。”
              龙崎不断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手冢本想在外面坐坐就好,无奈龙崎樱乃已经进去通报了,只得叫了一声师父。龙崎招招手让他过去。手冢思忖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顿饭,喝点酒,权当是同大石他们一道,叙叙旧,聊聊天,没什么不可以的。于是大步绕过屏风去。
              宗师和来人的脸顿时明晰,他低了低头说:“吾来迟了,让宗师和贵客久等。”
              龙崎堇笑说没事,让他坐。迹部景吾放下了酒盏,朝他点了点头。身上和在冰帝见到的常服不同,也没拿扇子,少了张牙舞爪,倒使得蓬荜生辉——好个门主风范,怎么在冰帝反而没看出来啊。手冢再瞧师父,穿了深紫色的云锦外袍,发髻似乎也是新盘的,袖管里露出两只银色的盘龙镯子。手冢由此得以验证了一个事实:果然年轻许多。
              手冢迟了,理应罚一杯。他不惧酒,很爽快地喝了。便听见迹部说:“手冢先生好酒量。”
              这才一杯而已,哪就看得出什么酒量。
              酒喝得不痛不痒,迹部没跟他多话,只跟长辈们聊天。迹部虽不是性喜沉默,却也不见得是多么爱讲话的人,今天似乎是卯足了力气,客套来客套去,当真看不出半点不耐。
              宗师只当有长辈在,后辈不免有些拘谨,因此一面劝手冢吃菜,一面逗他说话——似乎每个人都喜欢逗手冢说话,迹部这样,大石他们这样,龙崎宗师也不例外。手冢和龙崎宗师问了安,宗师见他没有大碍也便宽了心,之前听乾贞治带回来的消息,真把她疼到了肉里。
              手冢就希望这顿饭如此不痛不痒地进行下去,早早吃完,早早回屋,明天还有讲学,再过段时间要腊月了,得张罗过年,大家都忙。

              等桌上的菜都差不多了,手冢才知道,当初的不告而别和迹部的不请自来相比,实在不是一个等级的。
              冰帝门主的来意,是为了不动峰的事。当下魔物蠢蠢欲动,根据忍足实地观测地脉和天象的结果,佛子的封印不解是不行。
              说起不动峰的来历,当年佛魔混战后,往生佛子以中原灵山为基点,在东南西北各五百里地设了结界。灵山上的僧人便取“岿然不动”的意思,将中原灵山改名为不动峰。然而尽管暂时遏制了魔道行恶,佛子的功体也因此骤降,恐被趁隙偷袭。因此,为护住结界和体内往生佛的灵元,佛子便把自己封印起来,这一封就是数百年。
              但结界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近来频繁有魔物活动的痕迹,四方结界日渐脆弱,崩溃只是迟早的事。这才想到要将往生佛子从数百年的自我禁锢中解放出来。
              手冢叼着酒杯想:大概要不是结界快坏了,根本不会有人记起那早把牢底坐穿的傻子吧。心里着实替他同情了一把。
              佛子要解封,必然会有“人”阻挠,因而在迹部,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做刀剑。他把轮舞拿出来说:这把已经旧了,吾用得惯,不想换新的,只想修修,而吾手下需要更好的兵器。这次若是做好了,冰帝定顷囊而出,也算为中原尽一份心力,等等等等……
              手冢听了个大概,酒多喝了些,又一直没说话也没心情吃菜,晕着脑袋囫囵点了点头。
              迹部说:“吾便要在此叨扰一阵。”
              这话当真一语惊醒醉中人啊。
              当晚手冢回到院子里,一个没掌住,就把酒给吐了。想起乾的话,他冷笑一声:什么给好啊,吾怎么就没见着。


              46楼2008-07-16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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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部一个人来青门,没有传说中的前呼后拥,只叫了些随从护送起居用品和给龙崎宗师的见面礼到翡翠谷。见面礼是迹部从博古架上拣的,一只碧绿碧绿的翡翠杯子。翡翠这东西其实迹部本身并不喜欢,零零碎碎的却有不少,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够贵,放在博古架上撑的住台面,拿出来送人也是体面的。
                龙崎本想在浮云阁给迹部找一间上房住,迹部却不要,说如果刀剑两院有闲房,随便腾一间就是。龙崎宗师到底是有年纪的人,并没有死劝他住上房,而是叫樱乃找门人收拾了一处空着的大院子给搬进去。
                那院子是以前河村隆住的地方,屋子宽敞,朝向不错,风水也好,独一间放在刀院众门生住处的西面。为了方便做饭,早年还砌了一个很大的灶间。
                要说青门对河村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手冢。手冢记得河村做饭的动静很大,因他里屋的窗户就对着那灶间,每天早晨就能听见锅碗铲子的声响。起初有些吵,但一段时间下来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眼见炊烟袅袅,只需往那屋子转一圈就有希望分一杯羹,极乐。后来连跑腿都不必,河村直接从窗户把菜递进来。自此,油盐“吃啦吃啦”的声响变得格外亲切。于是从这方面看,大石就不一样,干什么都安安静静,只有闻见香味才知道他做了饭。虽然厨艺同样没话说,但手冢吃着却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据说再早些年还没那么大灶间的时候,那里住的是刀院院首,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人住了,空关好多年。河村来之前,手冢升了格,又收了龙马做弟子,师徒两个人呆同一个院子,便有人提议是不是给搬到那里比较合适——至少地方大些,好周转。不过手冢回说自己的院子挺好,龙马也还小,不见得要占多大地方,搬家麻烦,还是算了吧。这提议便就此按下。而河村来了,院生的住处已满,又有人把那茬提起来,叫手冢和龙马去大屋子,把小屋给河村住。手冢回道:河村本就特殊,那房子也特殊,特殊的东西给特殊的人,没什么不合理的。再次按下。然后隔了些年,河村走了,屋子仍旧空关,手冢不搬,别人知道没用,也就不再怂恿他。
                宿醉头疼,睡得不深。半夜就被外面不大不小的骚动给折腾起来。恍惚间以为河村要开始做饭了,手冢朦胧着眼蹭到窗台下,开了一点,往外一瞥,又把窗给放下。不经意看见上面贴的红色喜字,他闭了眼,倒头继续睡。

                然后全青门都知道冰帝门主眼下就住在翡翠谷了。手冢摸了颗青豆:这并不在意料之外,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那颗青豆有点硬,嚼了嚼没咬动,便就这么吞了下去。
                不过有些事情就未见得他能料到。
                一日下了学,他正坐在暖台上看书,本来天气好,看着看着就想睡。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个纸团,正掉在他怀里。他打开一瞧,开头赫然几个字:“冰帝门主在上”——顿时清醒几分。再往下看:青冥浩荡不见底,吾为日月耀君台。
                传说中的……情信?
                是啊,想当初天天念水晶峰有多么高,冰帝有多么厉害,冰帝门主有多么帅,现在放一个活生生的冰帝门主在眼前,能不癫狂么。
                翻来覆去找了找,没找到落款。那就没什么八卦的价值,留着也没用。手冢重新团了一团,把窗户挑开些,随手扔出去。纸团不知砸中什么,声音很闷。
                过几天还是在窗下,手冢又接到一只纸团——同样的情景,也可见他平时过的日子有多么单调。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拆开。只见开头仍旧是“冰帝门主在上”,下面的内容略有不同: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川逍遥水。而落款依然是无。
                手冢回头往窗外看了看,没见什么人。最后还是把纸揉了,再扔出去。这回他看着它撞到对面灶间的窗户,掉在地上。
                第三次再受到纸团的袭击,手冢就觉得蹊跷了。人不能这么倒霉吧,成天被写给另一个人的情信砸到头。想想不看白不看,以后再拿去给不二和菊丸八一八,说不定能八出点眉眼,也算不枉费人家用了这些墨水。
                除却一成不变的“冰帝门主在上”,内容只有八个字:身居千丈,目尽万里。
                哦哦,这夸得真狠……
                手冢把窗开到最大,运了点气,把情信扔出去。那一团黑黑白白穿透了对面灶间的窗户纸,接着传来很脆的一声——当!——该是砸在铁锅里了吧,说不定还砸了一个坑。
                手冢满意地拍了拍手,把窗户关上,继续啃他的三生五行去。

                多年之后,迹部来到手冢的屋里,看到一幅字:身负千丈,目空万里。那两个改过的字,叫他看了很久很久。


                47楼2008-07-16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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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天,手冢将铸刀剑所需要的材料,列了长长长长的一条清单,折了几折交给大石去置办。大石奇怪,于是拆了又拆,从头看到尾,犹豫了半天也没挪步子。手冢正画图,见他不走,便问:怎样?还有什么事吗?
                  大石很为难:这样不太好吧?
                  手冢放下笔,把手摊在窗台下烤了一会儿太阳。外面阳光正好,撒在矮桌上和金子似的。他说:有什么不好?冰帝门主都说了,钱不是问题。他搓搓手,下了暖台,拍拍大石的肩:汝尽管去,别辜负了人家门主一番好意。
                  大石微微叹了口气。
                  手冢安慰道:汝要是觉得为难,可以拖菊丸或者不二一起去。快腊月了,人人都想过太平年,因此年前恐怕就这一项收入,若做好了,以后几年白吃都不要紧。再说眼下众门生也不忙,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然后大石出谷去了,拖走一个菊丸作陪。
                  手冢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掉下来,又被吹得很远。忽然有声音传来:“汝可真狠心,要让吾倾家荡产就对了。吾那日的话,当真没叫汝心软半分啊。”
                  “冰帝根基深厚,倾家荡产没这么容易。”手冢提起笔,在地图上又画了一道。“屋顶上风景是不是很好?”
                  “有本君在,风景自然好。”
                  “那汝慢慢欣赏。”手一抬,准备关窗。
                  “汝真是开不起玩笑。这对本君来说,也是一种修行。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那不是和大熊武郎的喜好差不多?关窗的手收了回来,摸了颗青豆。盘子里剩的不多,柜子里大概也没了,要吃就得再做。手冢沉吟了一下:“汝下来,吾有好东西给汝吃。”不多久,迹部果然下来了,无声无息的,难怪这么多天他都没发现。看到那张天大地大本君最大的脸,手冢真想给个栗凿。不过终究没下手。他把装青豆的碟子放在窗台上,下了一道命令:“吃。”
                  迹部吃了几颗:“没什么特别,怎么算好东西?”
                  手冢说:“吾以后大概不会做了,这是绝版的豆子。”
                  迹部差点把嘴里的都给喷出来。
                  手冢顷身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很有眼缘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更有眼缘:“天冷,做这个很麻烦。”
                  这也是实话。做青豆得剥了皮洗,洗了还得用水泡过,泡过以后再炒。天冷,溪水和井水都冰手。往年都是入冬之前多做一些,放在干燥的地方存着,冬季就拿现成的吃。而今年,本要做豆子的时节都奉献给冰帝的地气了。每年都做豆子,今年不做,可能以后也不会做,绝版不止是说说而已。
                  迹部说:“汝这个人啊……”
                  手冢回头去看的时候,窗外只剩叶子在打转。

                  过了不多时,迹部回来了,用同样的口气命令道:“手。”
                  刀院师长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研究这神神秘秘的背后究竟在玩什么鬼花样,不过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迹部啧啧两声:“几日不见,汝变乖了。”他把一包东西放在那手掌上,“这个是吾在客舍找到的。冰帝也没有人吃这东西,吾觉得与其放在那里坏掉,还不如带来给汝。”
                  手冢这才看出来,是那天乾贞治到冰帝看他的时候带去的一包青豆。他离开冰帝很匆忙,直接从苍云之间走的,青豆便忘了拿。而且因为铸刀需要纯净的血液,他那时便一颗都没吃,如今还是满满一包。若省着点,大概能够吃到正月了。
                  迹部说:“吾真不懂汝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手冢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癖好。”
                  迹部说:“汝的癖好还真多,又是枣子又是青豆。”
                  哈。

                  手冢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虽然不是什么开怀大笑,但至少听得出来,他心情和之前相比是好了许多。迹部细细地咀嚼着手冢的心思,跟手冢咀嚼青豆一样津津有味。咀嚼完了,懒洋洋地问一句:“汝为什么不告而别?”
                  手冢听见了,但不忙着回答。他折起地图,找了两块薄板夹起来,拿红绳捆上放好,这才说:“想走,吾便走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迹部才不信理由这么简单:“吾说,汝那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骗骗小孩子还不错,在吾面前可没这么好用。说到底,汝的心眼就是比针眼还小……”
                  “枣君。”
                  手冢冷不丁低吟了一声,叫迹部猝不及防。
                  手冢回过身来,指指迹部的头顶:“那里有红光。”
                  迹部狐疑地抬头,遂见到乌鸦一只,低空飞过。紧接着就听见窗户关紧的声音。“汝汝汝……”靠之,这不是心眼比针眼还小又是什么?!
                  多少狠话,都敌不过一句来日方长。迹部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瞪了眼窗户纸便回去了。
                  手冢找了个干净的罐子,把青豆倒进去。听豆子咕噜咕噜滚入罐中的时候,他也同样想到了“来日方长”。只不过,跟在那后面的词却是“去日苦多”。去日苦多,来日方长,这还让人活吗?手冢想,自己的豁达原来都是这么给逼出来的。或许迹部还真说对了,他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可既然心眼小,再不豁达一点要怎么过日子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这问题又思考回去了。
                  于是不得不说,两个人的气场还真那什么的相近,却又很那什么的不同。该不是要殊途同归吧。


                  50楼2008-07-16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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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手冢就变得很忙。
                    不论铸造什么,都是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适当的条件下加入适当的材料,经过适当的锻造,折腾上一段日子才算够本。因此在开始铸造之前,先得看天时,选个良辰吉日;接着看地利,好在天炉是现成的,不过在上面画阵术图需要一些功夫;最后抓壮丁——刀剑两院上下挑个几百号人,除了通晓铸造术,还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内力修习,否则撑不下这耗时耗力的工作。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最后从天炉里炼出的还不是可以使用的刀剑,只是刀质而已,那之后还必须使之成形。
                    成形?那不就是打铁?汝要打铁?!迹部连问三句,语调一句比一句高。
                    手冢说:汝等若想抡铁疙瘩,吾也没意见,只别说这些是吾青门造的就成了。
                    迹部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似乎隐约看见用小锤子敲敲打打的手冢,震惊了。
                    手冢轻叹一口气:刀剑都有生命,只是强弱不同,有的能自成形态,有的不能。青门所做,不过是顺其自然……他思考着怎么才能用最简单的语句解释清楚,但是最后发现根本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用“汝不明白的”来做个了断。
                    手冢在写计划书,迹部见了,说既然铸刀的时候不能看,祭祀的时候看看总行吧?手冢觉得可以,就把这一条写在了计划书后面,一并交给龙崎堇拿主意去了。
                    这主意倒是没两天就批了下来——“酌办”——也不晓得老人家是看过了还是没看过,说不定一看到信封上“手冢国光”几个字,她就打算“酌办”了。
                    手冢偶尔会大逆不道地想:宗师年纪大了,不会越来越糊涂吧。极度信任之下,要作孽也是很容易的。或许在计划书里写上“青门收入尽归手冢国光所有”,宗师还是会批“酌办”。
                    不过,连手冢自己也很清楚不会有那一天。所以,老人家不是真糊涂。

                    手冢请人在天炉边上起了一个带棚子的九尺高台,这个高台有两个用处:一是开场时,让龙崎宗师祭祀和观礼用;二是祭祀观礼之后,手冢得从那上面看着天炉内阵势的变化,以便随时调整。
                    开炉祭典的那天,几乎所有相关人士都到场了,聚集在天炉里,从高台上看起来,就好像一锅菜。里面有上了年纪的前辈前前辈,插着腰往下瞧总不大合适,手冢便只上去踩了一下看看地板是不是结实就下来了。
                    迹部打死也不想在天炉里跟盘菜似的呆着,反正是观礼,看个大概就够了,再说他不是青门的人,本就不该来这地方。手冢大约是看出了他矜持的挣扎,便让人搬了椅子,放在天炉的外面,正对着高台,叫他坐。总之对待“门主”的礼仪客套,他一样没省,算是很尽心周到。
                    迹部也很给面子,大方地领情,而且这天还特意穿了白底金边的礼服出来。虽然手冢并不计较外表,但他也确实担心过迹部会不会穿着一身的十全大补招摇过市,好在这些天下来似乎都没有。
                    青门的祭典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由于翡翠谷地属东方,承接青龙地脉,所以要祭青龙。祭青龙之后是祭祖先,干将莫邪什么的一路下来。没有击鼓鸣笛之类的排场,但是几百号人的阵障也已经够气派了。
                    迹部虽然坐在高台的对面,却根本没注意那上面龙崎宗师和几个前辈前前辈在干什么,反而是留意到祭青龙的时候,手冢这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对其他几个门人交代之后就离开了,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回来,手里拿着的似乎是前几天画的阵术图。
                    祭祖的时候要采血。小碗在门人面前挨个儿转,然后转到大坑外面。龙崎宗师刺了一下手指,再轮啊轮啊轮到手冢。他基本上就是最后一个了,撩起很宽大的袖子,往手臂上划了一道——很大方,丝毫不见犹豫,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吧——却看得迹部身体都紧了起来。
                    接下去是敬酒,宗师在高台上先敬,门人在坑里再敬,大概就是先天地后祖宗。手冢也有一杯酒,还分了半杯给迹部,说既然来了,就跟着敬吧。两个人都喝了下去,再下来仪式就算完了。
                    祭典之后有半天可以休息,要养精蓄锐准备更复杂的工作。手冢趴在暖台上,书虽然一页一页地翻,但基本上什么也没看进去,想想是不是干脆睡一会儿比较好。这个时候屋顶上发话了:“汝明天起也要上那个高台吧。”
                    手冢唔了一声。
                    迹部说:“站在那上面应该很有感觉。”
                    感觉?汝以为人人都像汝——坐在屋顶上也要君临天下吗?手冢想着,忍不住笑了。
                    迹部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顶着一张“本君”的脸,三尺围屏的傲慢又回来了:“手给吾看看。”手冢没说什么,就把手伸过去。迹部撩起袖子,见那下面已经上了药。手冢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刀的时候还得割。“三千把刀,汝割三千回,这手就掉下来了。”
                    手冢摇头:“又不是所有的刀剑都得割手。”
                    迹部从外袍下取出轮舞:“那这个呢?”
                    手冢看一眼:“都这么久了,吾哪记得。”
                    迹部应该是还要说什么,屋外却忽然响起人声。手冢只得应一句“吾在”,顺便砰地一声关上窗。
                    进来的人是不二,笑眯眯地问他,前面是怎么了,关窗关这么大声。
                    手冢说是风碰上的。脸上看不出,心下不免黑线。之后再碰见迹部一定得和他说,要聊天要喝茶都无所谓,拜托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
                    他瞟一眼窗,窗上没有人影,两个硕大的喜字倒还是红得那么张牙舞爪。


                    52楼2008-07-16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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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五 天意茫茫
                      青门上下都忙着在天炉折腾的时候,有个人非常闲,就是那个捡来的和尚。
                      捡来的和尚也不乱走,就是整天在屋子里呆着,最多,在屋子周围转转。对于出家人而言,刀剑场的煞气太重,得适应一段时间。当然用他的话说,是在等待机缘的降临。
                      一开始机缘还当真不少,要知道在青门传八卦的速度是很惊人的,有门人来看个究竟,顺便打算聊聊天,但基本上有过一次经验的人都和手冢国光一样,再也不想光顾那个小草棚。当然也有彪悍的——比如不二周助,时常去逗他说话,因为有时候他说的话虽然废,也挺有意思。而他们的谈话内容,菊丸说在一旁听着觉得头发都好像要白了。
                      当然除了不二,还有一个人能和捡来的和尚有正常意义上的交流,那就是大石秀一郎。每天雷打不动三顿饭都会抽空送去。因为手冢说了,人是他捡的,该怎样都是他“看着办”。自然不是很忙的时候两个人也会聊,聊些什么别人就不知道了。
                      其实大石除了和捡来的和尚说说话,基本没有闲聊的对象。手冢很忙,不好打扰。菊丸这些天也都和不二在一块儿,而和他似乎是有意无意地疏远。对菊丸的小脾气,大石没生气,他觉得反正有不二在,和菊丸作息都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有点可惜:这坐在一块儿八卦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大概要等过年?
                      手冢忙得好似陀螺,压根就忘了这个人。如果不是门人依照他的阵术图给天炉画花的时候暂时不需要他在一旁观视,他才得空在自己的屋里喝杯茶的话,大概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手冢都不会记得青门捡了一个和尚养着。
                      那日大石和他一块儿回来时提起,和尚想在青门传道,不知行不行。手冢沉默了片刻,反问一声:“传道?”大石看他的脸色,也问:“不妥么?”
                      手冢放下杯子,要再满上,发现壶里没水了,不得不去添水:“暂且不论妥不妥……”他抬眼看大石,“先说,汝可知道他叫什么?”
                      “这……”大石似乎有些为难,犹豫片刻,最终答道,“手冢,对一个人的认知不必限于一个名字。”
                      好嘛,已经传上了。手冢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给汝传了半天,汝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吾该说是他传得太差还是汝听得不够?”
                      大石沉默了。
                      手冢自觉这话有点重,只能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不怪汝,哪怕是吾也没办法。谁让那人是真极品。
                      茶滚了,壶盖被蒸汽顶起来,喀喀作响。手冢给大石满了一杯:“有空汝去问问不二,他知道得很清楚。问完了,再来吾这里。”

                      大石果然照手冢的话去找不二。不二当时正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手边茶几上垒着高高的一叠麻将。翻过一页书,顺手又垒上一块,他看也不看,这麻将居然也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不知怎么的,不二向来很闲。算起来他的职位也不比手冢低多少,剑院也未见得就生意冷清,但他明显就比手冢闲。好比这次天炉开启,刀剑两院选人,他也就靠掷骰子,随便递个名单上去。进了天炉,也就是和其他门人轮流作息,偶尔视察一圈,不见得多操多少心。手冢呢,站在那高台上是一刻不能离开的。所以一旦碰到忙时,他的闲就显得特别可恶。若说欣赏他的认为他举重若轻,那么排挤他的便认为他在消极怠工。
                      不二闻言只是一笑:消极怠工?不对不对,我可积极着呢。然后照样闲他的。
                      有人和手冢提过不二掷骰子的事,手冢只是哦一声而已,什么意见也没有。再有人提起,他就说,送来的人没问题就够了,管他怎么送的。手冢这一点还是很够意思。
                      因大石来了,不二便放下了书,进屋去又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
                      大石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开场,因为一路过来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过。这平日常打腹稿,偶尔不打,很不习惯。想随便问就随便问吧:“大熊武郎去哪儿了?”
                      不二微微一愣:“嫁了啊,当然在夫家。”见大石面有窘色,不禁笑了出来,“有什么就尽管问。”
                      大石叹了一口气:“我要问的,你可不能笑。”不二很正经地收了笑容,点头道:我不笑。大石壮胆:“草屋里的和尚叫什么,从哪儿来?”
                      不二托着下巴,狐疑地看着他:“这不是该问那和尚么?”
                      大石的脸几乎憋到通红:“……我问不出。”
                      不二咳嗽了一声:“啊,那个人啊……”这拖长的尾调似有很多的想法,略沉默,只说:问题不难。那个和尚本名伊武深司,不动峰出身大和尚,大慈殿修行。至于他来青门干什么,这还有待进一步交流沟通。
                      大石吃惊:“你怎么问出来的?”
                      “总不能严刑逼供。”不二说,“不过是随便闲聊罢了。”
                      那可真是“随便闲聊”。好几车的口水,要不是真闲,谁有那个力气去洒?
                      他把跟和尚的那些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所谓“大致”也是迫不得已,草庐里洒洒口水也就算了,在自己的院子还是不要了吧。说完他眯了眯眼:“这些手冢也知道,该不是他特意让你来找我?”
                      大石点头。
                      不二又低声沉吟:啊,那个人啊……
                      大石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很笨?”
                      不二先是一愣,然后呵呵笑道:“你可别想太多,他不过是忙晕了而已,忙的时候他就是老大。”
                      大石默默地站起,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转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告辞上天炉去。

                      大石走后没多久,菊丸就捧着大熊武郎的盒子过来。只见那虫子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摸上去还硬邦邦的。菊丸问不二这是不是死透了。不二把虫子拿出来仔细瞧了瞧,说:只是成蛹而已。
                      明年破茧,又是一只好虫。


                      53楼2008-07-16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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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炉中央竖着巨鼎,巨鼎内是一缸铁水,高热的气体把远处的山烫得七歪八扭。
                        手冢终究是准了大石的意见,让那个和尚在青门传授佛法。其实他也实在没那个余力去管这些,只是大石提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回头再细想起来,也没要收回的意思罢了。反正他对和尚没偏见,倒是希望那个和尚能来天炉念念经,说不定能把火念旺些。
                        这天炉炼化数日,手冢跟着在高台上守了数日。因推算不久便要下雨,这一下或许一天两天,也可能更久,所以他打算赶在下雨之前炼化到某个程度,再以阵法护住天炉内的鼎,使其不至于冷却。
                        至于休息……有人试探地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收工,手冢拍其背,语重心长道:再说吧。
                        几天几夜以往也不是没试过,何况现在操着几百号人连轴转,手冢便觉得自己没怎么吃亏。他就是喝茶,一杯接一杯地喝。
                        一旁的大石一边顾着下面的阵势,一边不停给他满水,心里还挣扎着是不是该提醒他去解个手。这都整整一天了,从寅时到次日子时,人怎么能这么憋。而手冢完全没感觉似的,叫大石由衷佩服起他的海量来。大石想,好在这样的生意不是天天有,否则真如不二说的那样,这人该成神仙了。
                        大石缥缈地走着神,忽听手冢道:“让巽位上九的两人往右边挪挪。”这下好像有木鱼在耳边敲了一记似的,他立刻站起身。因坐得太久,手脚都僵了,猛一伸直,便喀拉拉地响。手冢终于把视线从天炉挪到他身上,眼神有些抱歉:“汝找个人替吾传达吧,汝还是先回去休息。”又把茶壶递给他,“让他们换壶浓的来。茶吾自己倒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是大石回去小小睡了一觉再回到天炉的时候,手冢还是维持那个姿势在高台上坐着。大石提了一下茶壶,里边还是满的,开盖闻了闻,还很浓。他叫人上了热水,给手冢倒了一杯。
                        手冢听见响动,于是讷讷地略抬头看他一眼,喃喃道:原来已经天亮了么。
                        卯时龙崎宗师来看炼化得如何,手冢起身迎接,让她坐,竟一点也看不出疲惫的神态。龙崎提了意见,一旁还有前辈指点几句。手冢不说话,只是点头,在阵图上涂涂改改,貌似必恭必敬,却比往常更显得冷漠。前辈的脸色有些难看,对他的态度似有不满,不过念在他的确为青门出力的份上,终究没有发作。

                        迹部也忙,忙应酬。主要是天炉开启,早八百年就退休的前辈们都来劲。虽然都是些见过的人——他刚来那天晚上大概一次看了不下四五十张脸,必有一张在其中吧,只可惜,这半个多月下来他早记不清谁是谁了。
                        既然是前辈,该应付的总得应付着。迹部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汝认识吾吾不认识汝的人能够聊上好几个时辰,而且聊完了之后,居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他觉得烦,而亲自驾临他的居所的前辈却自以为是在给他面子,真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这天正值某位前辈给面子,他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到对面屋顶上蹲着了。因此问天炉那边的状况怎样——这似乎是几日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对话,迹部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前辈说,虽眼见着要下雨,但这几日抓紧得很,天炉连着烧了三天,想是不会误了期限的。然后又补了些青门如何守信,如何克尽职业操守,优良传统又如何得以代代相传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迹部唔了一声:那真是辛苦先生们了。心下却暗骂:靠之汝等。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迹部景吾要在冰帝早就靠出来了,但这是在青门——屋檐不像冰帝那么高,门生品性修行的第一条就是谦虚恭敬,客随主便入乡随俗也是应该。人贵自知,迹部贵就贵在是个自知的人,在什么人面前该什么样,当了这几年门主下来,聪明如他当然都明白。
                        只是这日子,连无聊都不能够,却比无聊更无聊,难熬是一定的。
                        更让迹部靠之的是,白天应酬还不算,半夜居然听见有人念经。念的是什么,他当然是听不懂,不过他会猜。他猜那念的一定是往生咒,超度的就是他这个冰帝门主。
                        据说往生的时候会有几种象,什么满室异香,奏天乐,圣光大作,迹部等着,但最后只有念经而已,所以迹部想那是果然胡扯的。不过推了门看外面,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更别提和尚,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玄机。
                        好在那经也不长,翻来覆去地念,倒挺催眠,迹部听着听着就呼啦一觉睡过去了。

                        黑云压城城欲顷。
                        手冢正午封了天炉,下了高台。虽说连着熬了几天,却没有立刻回屋睡觉,而是先去洗了个澡。大石都担心他会不会在澡盆里睡过去,可是没有,他自己爬出来了,穿上常服,还是很有师长的样子。
                        回到刀院,大石问手冢要不要人陪一会儿,手冢摇头:什么时候了,人人都累,早点陪自己的枕头去是正经。大石无法,但坚持看着他上了床盖了被子闭了眼才走。
                        其实手冢根本睡不着。如同一个人饿过了头,见什么吃的都恶心一般,熬得太久,就算真躺下了也只能对着天花板发呆。屋子里水气重,闷得很,他躺了一会儿就爬到暖台上,点了灯。正好矮桌上摊着半张图,不过是些乾坤震巽之类。但他定定地研究了一会儿,还真没搞懂先前画这些歪歪扭扭的是什么,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变笨了。于是他随手抽了张纸,想了想,画了个不太圆的圆,然后在左半边圆上点了一点。旁边题字:“青门刀院师长在上:无边可纳万千,一心不化两极。”
                        写完以后,拿起来端详一下,点了点头。然而再读一遍,又觉得不知所云。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在纸的背面又写了几个字,然后下了暖台,翻出柜子里的瓶瓶罐罐,终于找到那天办喜宴时用过的浆糊。他拿竹刀刮了一点,给纸边糊了一道,伸手往窗台外一贴。
                        折腾完这些,眼皮更沉,他觉得这下或许可以睡着。


                        54楼2008-07-16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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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山不动峰之所以称为灵山,是以其地象特殊,能够育化出各种灵兽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盛产各种灵兽。好比麒麟,千年下来就那么一对,育化百年,还念在不知什么交情的份上送给了水晶峰的冰帝。眼下往生佛子出关要麒麟护阵,却偏偏少了一只。问它上哪儿去了,冰帝答曰:没了。伊武大师问:没了是怎么了?
                          没了就是被人吃了。
                          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
                          暂不知道谁吃了麟子——因为冰帝说不知道,是被外人吃了的——但伊武深司知道冰帝众看护有失,于是先在水晶峰念了一阵子经,又做了净罪法事,又放生一堆鱼虾和飞禽走兽。香火在芥川烧了十天,连芥川慈郎也是一天十遍澡连着洗,洗得皮都要掉了。
                          而迹部景吾不在冰帝,这便不圆满。所谓佛光普照,不能漏掉一个,若是迹部景吾因此不受洗罪而坠入万丈深渊,该是大不幸。所以他来到青门,念经断业。更化三尺莲台,佛语如天音,不造七级浮屠,但求救人于危难之间。
                          而迹部,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往生咒。

                          冰帝门主的罪孽好歹还不算太深重,毕竟吃麒麟的不是他。那么问题又来了:真正吃了麒麟的人,到底是谁呢?伊武深司叹了口气:擅杀灵兽,其罪非同小可,将来要堕入阿鼻地狱的。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指引我吧。
                          佛祖依旧沉默得叫人心寒。
                          伊武深司想想这或许是机缘未到。他有时间,他可以等。
                          只是不动峰的执戒僧若知道他这么想,肯定要抓狂:佛子都要出关了,灵兽还缺一只,你倒是给我找个替代品先!
                          好在不动峰根本不知道伊武大师在青门,只知派他到水晶峰解决麒麟的问题,这一派,人便一去不复返。最后冰帝送来一封信,信中是张不知哪儿撕下来的纸条,写着: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有业断业,清静天下。执戒僧看完,扔在一边,说:别管他了。眼下所有人都忙着佛子出关的事,权且当失踪人口处理吧。
                          可见这时候的不动峰,一切慈悲皆是放屁。

                          这雨不大,却下得似魔似幻风中凌乱,一连数日,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而伊武深司的屋子依旧漏水,点点滴滴丝丝缕缕。
                          大石跟手冢说,是不是请人给草屋的屋顶铺个毡子。手冢想着不就是铺个毡子么,也不用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等人家上青门道渡罪断业的时候悄悄地给铺上就是了。他是不想跟伊武深司打照面,不打照面就好。一声谢也免了,他没那么计较。
                          只是毡子铺了,和尚却莫名其妙地病了。
                          大石去看过。伊武深司躺在就地铺的褥子上,似乎有点发热,念经也念不动,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大石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看这情形,以为是受了风寒,于是先喂几口药,热了手炉给他捂着。但是这样并不见好。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三天四天折腾下去,这人硬是憔悴了一圈。
                          大石觉得有问题,和尚似乎是心病,于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安慰两句。安慰完了,回去问手冢,是不是给人家修房子的时候弄坏了什么东西,或者犯了什么忌讳。
                          不就是修个房子么?又没坏了风水。手冢当时正吃早餐,捏着一只白煮蛋。他的表情就跟那雪白的蛋一样无辜。
                          那些天迹部的心情很好,跟手冢说起半夜念经的事情,这两天居然没有听到了。手冢若有所思地点头。迹部问他点什么头,他说他也不知道。迹部冷笑一声,说他一定是在扯。手冢没否认。
                          手冢去看了伊武深司,伊武深司并不搭理他,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可见真的是有病。手冢也没叫大夫,只说:既然是修屋顶修出的毛病,大不了再拆了就好。然后立刻叫人来拆了。
                          拆的动静有点大,或者说那毡子铺得比较牢固,小小的草棚歪斜了几下。因这么一扯一撕,原本就容几滴雨水通过的窟窿,眼看着就能把人的脑袋浇湿。所以大石一个劲地问:没问题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手冢抱着手臂,极淡然地回答:有问题再铺上就是了。

                          那边忙着拆毡子的时候,伊武大师正百无聊赖地躺着。他心情不好,也睡不着,便胡思乱想:普降甘霖,却独缺他一人,莫非佛祖见弃……他叹了口气:或许是佛祖认为自己执着太过,需要自我反省,以求解脱?他皱起眉头,心思烦乱,翻了个身:又或许,佛祖并非见弃,而是要告诉自己,青门并无那有罪之人呢。才想到这儿,幽暗的屋子里忽然出现一道天光,甘霖从天而降,打湿了他手边的一串佛珠。他惊坐起来,伸出双手接着从大洞里落下的雨水,讷讷地念道: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
                          屋顶在抖,沙拉沙拉的,有人在说话,叽里哇啦的。但伊武深司最大的本事,莫过于能对现实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的耳朵都拿去听佛语了呗。
                          这晚大石照旧来看他,发现他有精神了,暗叹这世界真奇妙。然后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伊武深司点头,说想吃饭。大石送了饭来,他吃了,又说:锅里的是饭,碗里的也是饭,饭都是饭,但锅里的和碗里的就是不一样,好比人都是人,空门外的和空门里的就是不一样;空门外的造业,空门里的断业,原是该然。大石觉得他是真好了,心下当然高兴,于是去告诉手冢。
                          手冢“唔”了几声,表示已经听见了。
                          既然佛祖认为伊武深司做的没错,伊武深司当然就要把这种做法贯彻始终。他几乎已经确定机缘来了,有罪之人就在青门,因此干劲又充沛了一层。
                          所谓传道,就应该传进受道者的灵魂里。伊武大师这回决定不用念的,用写的。他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道又一道,字像生了根似的,任凭天雨如何冲刷,它就是不消弭下去。这些字要不了多久就遍布青门道,反正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除非你不走路。
                          话说也巧得很,因为淫雨霏霏,颇有连月不开的架势,宗师认为青门不能就这么闲散下去,因此召集青门各位前辈老者以及师长,决定讲学再开,什么时候天晴什么时候停课。
                          于是很快,青门道上又热闹起来,这些字也就不可避免地被众门生看见了。虽然有没有刻进灵魂很难说,但伊武大师不急,他可以等。
                          而手冢瞧着道上的不怎么像经文,倒是很像鬼画符,但是一见伊武深司那菩萨似的脸,又莫名生出罪过之感。
                          这可真是有那么点不妙。


                          56楼2008-07-16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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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不测风云,重点不在于测不测,在于它究竟有没有飘到头顶上。
                            不动峰执戒僧亲自造访浮云阁,满屋子檀香味,手冢闻着,觉得有些头晕。
                            执戒僧说:连日阴雨,虽是望月,却仍不见光,因此影响到对四方结界的监视。虽然至今没听说有高等魔物脱出的消息,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不动峰此行是尽除魔之责,还望中原各门配合。
                            他一字一字说得认真,很像一回事。但那神情衬着怎么看怎么未成年的脸,便有点不太搭调。因为下雨,执戒僧披着一个说不出颜色的斗篷,连着古怪的帽子,遮了半边脸——似乎是故意的,只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神不似伊武深司的苦大仇深,倒有几分冷酷的意味,但一配上那未成年的脸,又显得小题大做了。
                            可见他在脸上吃了不少亏,也怪不得要遮掉半边。手冢很走神走得很远。
                            执戒僧继续道:过几日,不动峰会派人来巡视,以确保中原安全。
                            手冢奇怪:不动峰什么时候派得出能确保中原安全的人了?好在还没问出来,就被宗师几句客套话给截了回去。
                            那几句客套话,当然是要对方在青门暂住几日。执戒僧难免推辞,宗师不得不再劝。一来二去,台面上便有些尴尬。此时手冢说:还是请圣僧住下吧。见对方一愣,他继续道:这雨不寻常,圣僧如无陪护,实在不宜在外行走。毕竟佛子即将出关,一切当以此为考量,不要增加无谓的牺牲才好。
                            执戒僧觉得有道理,并且看手冢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当然,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手冢在想什么的缘故。他说:承施主盛情,吾再推辞实不应该。但眼下不动峰事务繁杂,经不起耽搁。不瞒施主,佛子出关需要太阳太阴之圣兽护法,元灵才能得以安稳脱出,进入宿体。但眼下护法圣兽有失,必须想办法弥补,所以……
                            手冢不紧不慢再接再厉:吾不知弥补之法,但依吾看,若没有方法可循,圣僧哪怕现在就回去也是徒劳。办法在哪里都是想,既然来了,何不与青门众人探讨?所长之处不同,互相交流,或许能有一丝转机。说完,很真诚地看着对方。
                            见对方没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青门和不动峰,谁跟谁啊,客气什么。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执戒僧暂留青门几日,等传说中不动峰所派的人马来了再一块儿走。
                            其实手冢是个好人,这点勿庸置疑。但好人未必事事都得出于好心,因为那样是不能过日子的。留下执戒僧,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解决。手冢闲暇时不免回味此次会面,觉得这留人的手段基本上属于强盗行径。但他是强盗惯了,没什么罪恶感,再说被抢的人也觉得自己只是被盛情招待了而已,那他就更没有必要内疚了。
                            所谓盛情难却,汝等只管受着就好。

                            而迹部景吾觉得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不动峰的精髓,那就是“虚”字。不论什么事,他们都能扯到中原安危、天下苍生如何如何,无非就是想告诉汝等这些凡夫俗子,不动峰过去为中原做了多少贡献,现在正在做多少贡献,将来还会做多少贡献。
                            连吃顿饭也不安生。
                            要做水仙,汝就开花,别逢人就装蒜。既然自认为是中流砥柱,那么别在说了“不动峰以天下之乐为乐,以天下之忧为忧”之后,再加上一句“以尽绵薄之力”,这不是“虚怀若谷”又是什么。再说了……迹部咬牙:不就是吃番薯么?连吃番薯也要装,简直逼到极点了。
                            手冢友情提醒:捏太用力可是会烂,还是放嘴里比较实际。
                            番薯是他请的,堂屋里,青门、冰帝、不动峰三花聚顶,这顿饭的目的美其名曰:大家一起来想办法。
                            对面的执戒僧一勺一勺优雅地挖着番薯肉,不过频率很高,速度很快。他一边挖一边说麟子的事,太阴之体的事,以及佛子出关的事。这么一来不太像在吃饭,倒像在开会。挖完了,他把番薯皮放在一边,专心吃番薯肉,从神情到动作都是很庄重的。
                            如同他的人一样,对于这吃法,手冢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小题大做——吃番薯居然还要用勺子。而事后迹部景吾告诉他,那不叫小题大做——这人和普通和尚不同,根本就是被供起来养着的,据说连筷子也不会用。手冢说:那可以用手撕啊,何必拘泥于一只勺子。迹部一脸的“汝傻了吧”:被供起来的人,汝觉得他可能用手撕番薯吃么?
                            执戒僧放下勺子,为会议的开场做个了结:眼见魔界蠢动,佛子自困,中原即将蒙难,我怎能不焦急?
                            迹部景吾轻笑:在冰帝,找太阳之体方便,找太阴之体恐怕困难。不过圣僧汝要是认为吾等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地方,吾等自然全力以赴。为中原尽力,也是应该。
                            不就是装嘛,谁不会。
                            总之这顿饭,真是吃得根正苗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檀香,虽然混进番薯的味道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挺微妙。手冢问执戒僧,如果此时不是在青门而是在不动峰,圣僧会做些什么。执戒僧咬着勺子皱皱眉:大概是开会吧,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手冢点头道:那样甚好。
                            虽然他不知道好在哪里。

                            关于太阴之体,执戒僧说了很多。什么三生五行,什么圣物魔物,什么天道地道人道……迹部无聊,捏番薯,捏了几个坑。而手冢则是拿了张纸极认真地做起笔记,几条线扯过来扯过去,很快就谁也看不懂了。迹部不想研究这太阴之体到底是什么,只想知道这顿饭要吃几个时辰。
                            终于,执戒僧把最后一勺番薯送进嘴里,忧国忧民状起身告辞。手冢送客,归来,用那鬼画符衬了几张干净的纸,包了番薯,问迹部要不要带回去吃。这东西可是有佛祖保佑的。
                            于是迹部带了回去,一边吃一边研究手冢的画,想:这难道就是他平日所专注的东西?果然高深莫测。
                            其实根本就是一堆墨,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是迹部却看得津津有味。然后看着看着,发现纸张右下角有一行注释。那字很小,且混在几条墨线之中,好在门主大人眼神不错,辨认出原文如下:
                            所谓太阴之体,一者,雌性;二者,天才;三者,长命百岁。
                            ……
                            迹部捧着番薯望了望天。


                            57楼2008-07-16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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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有一件事情似乎越来越受到八卦界关注,那就是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的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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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大石的个性里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勉强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更不会给人找不痛快,所以既然菊丸不想和好,那就不和好吧。
                              而一日不和好,就意味着菊丸有一日的反常,更意味着青门有一日的八卦。
                              手冢则压根没打算管这件事,反正也管不了,由着他们去。只是在听到各种圈圈又叉叉叉叉又圈圈的逸闻之后,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句:汝到底怎么菊丸了?
                              大石的表情甚无辜:我没怎么菊丸啊。
                              手冢想了想说:汝一定怎么他了。
                              大石无奈地笑道:好吧,那就算是我怎么他了。
                              真是个没脾气的人。
                              手冢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没打算怎么办。——菊丸不想和好,能怎么办呢?等着吧。

                              然后等着等着,雨就停了。停了就得干活儿。
                              于是手冢又开始忙,忙着开天炉,忙着在高台上指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管不了那“原来很黄金”的两人到底怎么样。如果这时候有人问他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的事情,他肯定回过去两个字:谁啊?
                              底下的阵法还在转,但手冢国光的脑子已经快要不转了。眼下离腊月不到二旬,三千把的工程做了一半,光是想想就觉得会死人。不过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中原安危,为了青门几年的生计,一个小小的手冢国光算什么?他早有觉悟。
                              望着高台底下那一锅菜,青门师长闷下最后一口茶,看着祭天的小碟子转啊转啊又转到他的手上。他接过小刀,往手臂上一划。几滴血落到碟子里,立刻就在祭酒中晕开。
                              他忽然想起迹部景吾的惊呼:打铁?汝要打铁?!
                              是啊,吾就是要打铁,汝有什么不满?
                              那是错乱中的喃喃自语。大石听见的时候小小惊慌了一下:他不是累傻了吧。但打好了的草稿还是得说:大师他想要给青门一人抄一份六字吉祥真言……
                              手冢抬眼:上下近千号人,他写到猴年马月去?
                              大石答道:这不过是一份心意。再说我也不能给他几百个名字啊,挑挑拣拣的,百来个也差不多了。吉祥符还是常出门的人用的上。
                              搞什么鬼……手冢摇头:吾无所谓,只是出了问题汝可要有承担责任的觉悟。
                              大石笑道:能有什么问题啊。
                              手冢说:天晓得。


                              59楼2008-07-16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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